—第一夢—
「娘親交代買的紅燭,遲些買應該不打緊吧。」
她匆匆行經喧鬧的市集,緊握手心裡,母親繡著雙蝶漫飛的帕布。女孩一襲亮紅色的旗袍,衣上金黃色線映著象徵吉祥的圖誌。一個俏麗的綠石髮簪盤攏起她黝黑的秀髮,在煦陽光照下,綻亮。
無視身旁喧囂的叫賣以及笑鬧,她只聽見自己因為步伐急促,而加快的心跳及呼吸。
就快到了。
都怪自己不應為了把手中刺繡告一段落才收線。那對鴛鴦是她的夢,讓她幾日來忘我地不斷繡著,幾乎廢寢忘食。哪天完成了,她真想把那條手巾贈與他。
不知道他收不收?
就快到了。
都是娘,還在出門前拉著她交代買紅燭。
女孩匆忙的趕到這茶樓旁的彎角等待。這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刻。她氣喘吁吁,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不斷向那頭探看。突然,她慌亂地低首整理裝扮、用手撥弄調整髮飾,興奮的小臉洋溢著微笑,黑瞳閃閃耀著光芒。
一個男人急促的腳步轉入所在的巷角,她挺直了背,羞紅著臉悄悄看著那每日入夢的臉龐,經過。
多麼短暫的「偶遇」。
「今天怎麼沒精打采的?可別太操累了,好嗎?」她微皺的眉在羞赧的臉上,狂亂心跳還未平復,只是痴痴的看著那人的背影喃喃自語著。
她手拿著母親囑咐買的紅燭,失魂般步入家中。竟發現家裡滿是紅布幔蓋著的禮盒、提籃。腦中倏地浮現了遍地艷紅的熾熱火焰影像。
「娘,這...是怎麼回事?」她手指著滿地紅箱發問。
母親滿面喜色抓起女孩的雙手,「妳老是叨念著的那個方家的少爺來向妳提親了。妳可好,有這麼好的對象,還是意中人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就不知道,人家方家少爺是看上妳哪一點。我們可真是高攀了。妳看,光是提親就送來了這麼多禮物。」母親笑得合不攏嘴。
「方…方家?」她漲紅著臉,腦子轟隆隆的快炸開了。
兩年來她天天千方百計只為了看他一眼,那令自己魂牽夢縈的方少爺,向自己提親了?這…這難道是作夢嗎?她簡直嚇傻了。
「對了對了,這兒有封信,好像是方家少爺寫給妳的,妳倒是先看看信裡說了些什麼。」母親轉身從其中一個紅盒上拿了封信交給她。
女孩顫抖的手,緩緩拆開信來:
李姑娘:
兩年來,妳每天固定的垂首看望,總讓我十分的感動與悸動。然而,我卻膽小如鼠的,總是故作鎮定、陌生的經過。其實,每一天,我也等待著妳的出現。深怕哪天,妳消失在那個街角。
兩年了,我努力經營了一番事業,終於可以依自己的心意付諸行動,趕在妳消失前完成我的心願。
請妳答應我,作我的妻子吧。
我是如此的愛慕著妳。
方
女孩羞紅了臉,感覺心跳狂亂,腦子一片空白。只是傻傻的笑著,甜甜的,笑著。
夜裡,燃起紅燭。雕花的燭臺上,血紅的燭蔓延著那樣偏執而無所畏懼的;
柔情亦無情的;婉約又潑辣的;亦生亦死的,火。
集滿矛盾地,女人般的火。
像誰?
它靜靜緩緩地燃點著,蠟油默默地排序滑落。淡濛的光暈,映紅了滿室。
成親當天
吉祥的雙喜字佈滿了李家上上下下,高高垂掛的紅色布幔在悶躁的風裡,有一下沒一下的飄著。堂內滿滿的賓客,大家竊問,兩戶人家的地位差距甚大,怎麼結成的親?還說,昨兒個明明是大好晴天,今天卻是躁熱的難受,這樣門不當戶不對,恐怕老天也認為未循合理之道。
這樣的言語,當然也落入女孩的耳裡。其實,這樣突來的幸福,總讓她心慌,好像累積的福氣一瞬間消耗,所剩無幾。而且她的眼皮不斷的跳動著,漸漸帶動著她的不安。
她努力撫定自己的紛亂情緒。蓋上紅布,她被領著前行。
視野的一切,瞬間被鮮紅吞噬。
堂裡,三個男童在爭鬧著,搶先要去摸摸新娘兒,互相拉扯著頭髮,哭嚎聲加上怒罵,兩旁的長輩氣羞著臉急忙勸架,阻止這場無稽的鬧劇。此時,其中一名孩童的母親氣沖沖的趕上前來,用力的給自己的孩子一巴掌,男孩因力道之大,向桌案飛旋撞去。
紅燭瞬間倒在桌案上摔碎的酒瓶,辣紅的大火一把燃起…。
那場火後,女孩再也沒看見過他。
而手中,那母親繡的雙蝶帕布,再也無力往街角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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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下屆的社長,在此交接,很感謝這一年來大家的幫忙及照顧,以後康輔社的各項活動,以及傳承也請大家多多加油。我會想念你們的。」一片掌聲下,女孩鼻頭微酸,深深的一鞠躬,下台。
亦雪,活躍於社團、系會,在自我伸展的舞臺上充實,光耀。
一個人徒步回到宿舍,埋頭收拾行李。起身環顧整個房間,撫摸著桌面,她掉了幾滴淚。
亦雪看著手中的轉學申請入取通知,發愣。回想當初與系上、社團朋友們的道別,又是紅了眼眶。好長一段時間,系主任總是洗腦似的鼓舞說,這裡的小小有成,不過是個發光發熱的小舞台,真正適合她的,是台北的喧囂熱鬧,多元的藝術衝擊。光是沉迷於活動、系務,實在抱負太小。甚至特地打電話至家中,給她父母很多的建議跟鼓吹。
老實說,當時的成就與快樂,真的很難以捨棄。尤其那無論是學校各處室人員、教官、各社社長、各系會長,還有最親近、富革命情感的系上夥伴,都是她一年以來結交的各路朋友,情誼之深,讓她更是不捨分離。
然而,在多方的勸說與考量之下,她還是難過的下了決定,離開這樣的舞台,告別那十公尺距離間不斷的遇到朋友(有時實在不記得此人,也得微笑招手回應),必須不斷打招呼到得走十幾分鐘才能到達的日子,前往陌生的城市重新架構她的人生。
台北,那個曾經熟悉,如今陌生無比的都市。
暑假之前,收到轉學申請通過的消息後,亦雪習慣性先到BBS去未來系上探看狀況,順道PO文拜碼頭。原本以為沒人會注意,她也不多去關心。但意外地,有個男生回應了文章,還在網上丟了水球打招呼。
她很開心自己認識了新學校的本系學長,提早了解了許多未來系上的事物。更讓她輕鬆以待的是,學長一開始便表明了有女友,不是搭訕之意。而且意外地兩人一見如故,話題不斷。
一段日子下來,兩人默契地像約定似的,固定深夜上網,聊天。
在三個月的互相交談、熟稔下,男生看似衝動的下了個決定。
「你願意當我的乾妹妹嗎?」
亦雪當下看著螢幕傻愣了半响沒回應。
他急忙解釋:「我知道乾妹妹這種事很瞎,但相信我,絕對不是把你當備胎的那種人!不只是我有女朋友,我也對小我三歲的小女孩沒興趣。是真的覺得我們兩個像認識已久的老朋友,跟你說話很輕鬆。而且,我想像哥哥一樣照顧你。你一個女生隻身來台北,很多問題我都可以幫忙照料的。你,願意嗎?我絕對沒有其他意圖的。」
亦雪看著螢幕思考著。
其實說要收她做乾妹妹的,數來數去也有近五個,只不過,渴望有兄長依靠
的亦雪,遇到的乾哥哥到最後都會忙碌的無影無蹤,自顧不暇。那,這個呢?不管是不是乾哥哥,最後也許還是跟一般的朋友一樣吧。而且,與這個人真的興趣相投,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既然無妨,她也就應允了。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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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雪搭著爸爸的車,一路上聽著媽媽不斷的囑咐,終於抵達了學校宿舍。父母親剛坐下沒多久就趕著回南部,徒留亦雪一人整理行李,以及房間。空蕩蕩的四人房,因為提早北上一星期,整棟宿舍裡,幾乎不超過十個人。
開學的前一個星期,亦雪已經開始在新的學校裡打工。
「亦雪,剛剛有位本科系的學長說要來看你,可惜你不在呢。」系主任邊說邊一疊已修飾的稿件交給她。
接過稿件的亦雪聽了,心震了一下。
她還沒有準備好要跟一個網路聊天近三個月的學長,不,是「乾哥哥」見面。這場景,活像是網路交友。她懼怕自己像人稱網路上蟄伏的恐龍,見了面,一切友誼將煙消雲散。雖然本來就只是單純的交朋友。但是,她就是沒那樣的心理準備。
「嗨,主任,我來送公文。哈囉,你…是亦雪吧?」
一個高瘦的男生站在門口向她打招呼。他的眼鏡在黃昏的反射下,閃著光亮。
故事,才剛要開始。
更新於96.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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