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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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完酒螺,送阿光回到住處後,天也亮了。週六清晨無所事事的我們,在以鐵門待客的店鋪間尋尋覓覓,好容易才找到明亮的便利商店。
「他是個傻氣的男人!」Steven大口咬下叉燒包後做出評斷。
「人本來就沒有絕對的聰明,但像他們這般確實是少數。你說他們之後會變怎樣?」
「他們之間沒有未來。Amy忘不了她的男友,就算她們結束了,她還是會記得,阿光也不可能忘記,Amy曾有過的故事。」
「難道我們就看著他們曾經在痛哭中?不能幫他們一把嗎?」
「當然不是。但我們卻都無能為力,兩個人之間的事要兩個人自己理清,誰都幫不上忙。」
「話是這樣說,可他們都是好人,好人不該被傷害。」
「愛情裡沒有絕對的好人,也許正因為他們都是好人,才會傷害對方」Steven遞瓶純喫茶給我「要是他們當中有一位不當好人,狠心的拒絕對方,或狠心的離去,說不定他們都將脫離這片泥沼。」
「照你說的,當壞人可吃香了!壞人是該有報應的,為什麼反倒不會受傷?」
「傻司兒,你有聽過壞人會在感情裡扮演等待的角色嗎?如果有他還是壞人嗎?」
「可是沒負責等待也不見得是壞人阿!」我意有所指。
「沒人說不等待的就是壞人,我只是說壞人不會等待。你高中邏輯是怎麼學的?」
「我數學本來就不好阿!」
「少把數學爛講得理直氣壯。」Steven故意扳起臉孔教訓我。
「反正會加減乘除就好了!」我任性的說。
今天的海些灰澀。霧濛濛的天,刺骨的風,不停拍打岩岸的浪,突然好想念墾丁湛藍的海。好些年沒去屏東了,過不久要員工旅行,或許可以再去看鵝鸞鼻燈塔星空和萬里無雲的天。經過Amy的事件後,我們都需要放鬆,好好的放鬆。我們都可以放鬆,但阿光跟Amy呢?他們要如何放鬆?他們的痛楚我僅感受到萬分之一,縱然不過是一絲一毫,可已令我們喘不過氣,那他們自身呢?他們如何忍受,如何承擔,如何熬過的?我多想替他們責怪造就這些痛苦的禍首,卻無從責怪起,是他們給予自己痛苦的。Steven說的對,愛情沒有必然的是與非,對與錯都只是價值觀的差異,說不定其他人會認為Amy惡劣,她使深情的阿光受傷;也說不定會有人認為阿光不如我們認為的善良,認為他別有企圖,挑撥離間;也說不定有人認為出軌是對的,他不過是不想被一段感情束縛,自由至上沒什麼不對,對這些人來說,感覺永遠都是最重要的因素。可,這又有什麼錯呢?
「待會要不要再去看Amy?」Steven從車上拿外套披在我身上。
「先打通電話給依恬吧!看需不需帶些東西過去。」
依恬說Amy和阿光都還在睡,她自己吃過了。既然都還在歇息,Steven跟我也就不便打擾,回程途中忍不住央求Steven載我去天母一趟,許久沒去的秉翰家不知髒成什麼樣子,該去替花園澆澆水。假日的天母擠滿人,四處可見情履手挽手,咬咬耳朵,十分親密的模樣。年輕一代在表達上比我們勇敢得多,過去高中時代我們頂多在沒人注意時偷偷手牽手,至於摟腰、接吻則都要大學以後才漸漸有。
行義路的安靜一如往常,遠離城市的喧嚷,打開城堡大門。直直走向後院,在鞦韆上發楞,想著秉翰,想著他要是聽見阿光和Amy的遭遇會做何感想?他又會有什麼反應呢?沉穩的他會與Steven一樣冷靜而客觀,還是和我一樣隨著他們的心情起伏?不諱言,我是期盼他會與我相似,期待我們有共通的想法,相同的特質,但我想他泰半是與Steven的觀點雷同。
「等待,我隨時隨地在等待,做妳感情上的依賴,我沒有任何的疑問,這是愛。我猜,妳早就想要說明白,我覺得自己好失敗,從天堂掉落到深淵,多無奈。我願意改變,重新再來一遍,我無法只是普通朋友,感情已經那麼深,叫我怎麼能放手。但妳說:I only wanna be your friend,做個朋友,我在妳心中只是just a friend不是情人。我感激妳對我這樣的坦白,但我給妳的愛暫時收不回來,So I 我不能只是be your friend I just can’t be your friend no,no,no,我不能只是做妳的朋友,不能只是做普通朋友。」唱著陶喆的歌,不知阿光心情好點沒?想打去問問他,但又怕尷尬。我還是沒法從他的情緒中抽離,我不是Steven,我沒法只當個純粹的聽眾,秉翰老是愛笑我的神經太過纖維,是平常人的兩三倍,說我容易想太多、太敏銳,他老要我把心放寬。每回皺眉時他就會摟摟我,要我把事情說出來,別悶在心底。初開始我是拒絕的,怕他跟其他人般譏笑我胡思亂想,可瞧見他落寞的神情又感到歉疚,有天我囁囁地將連自己都感到愚蠢的心事托盤而出,我以為他會不客氣的大笑,我真的這麼以為,但他只是輕輕地笑,然後環抱著我,對我解釋、分析、化解我心中的疑慮,至此之後,他成我最好,也最耐用的垃圾桶。
「就知道你躲在這兒!」Steven拉住鞦韆的握把「也只有謝秉翰才會替你搭個小孩子玩的東西。」
「有意見阿?如果小靜跟你要你也會替她建的。」
「小靜才不跟你一樣幼稚。」
「我哪有!這叫童心未泯!」
「我懶得跟你爭。你要不要進去?」他貼著玻璃往裡看。
「等等吧,我想再坐一下。你如果沒事幫忙把花園整理整理。」
「就知道叫我來準沒好事。」Steven嘟嚷著取掛在一旁的手套和工具
「我進屋去。」不曉得自己坐了多久,原先不打算進屋的,最終還是轉動那彷彿不願讓人接近的門把,就像秉翰的心般的門把。這間屋子防禦心重,他曾經笑著對我說,說這話的那天,我因為沒帶鑰匙而在門口枯等整晚。觸摸桌上的薄灰,倘若秉翰在會怎麼看待這桌子的淪陷?拿條抹布緩緩地擦拭,柔柔地,我不想傷害已經受了傷的桌子,這張遭受灰塵的攻擊的桌子。整理完客廳,奮力將沙窗取下來沖洗,水嘩啦嘩啦的流著,盤算待會掃完房間去刷廚房好了。沒有人的廚房或許沒有油煙,但不代表就是乾淨。秉翰是個愛乾淨的人,他不會希望他回來時房子是髒亂的。秉翰,秉翰,我又開始嘲弄自己,都替對方設想好究竟有什麼好處?阿光癡等這麼久換得什麼?我又怎敢期待我的守候,能換得安定?截至目前為止,秉憾驟然出國的原因仍是個謎,他口中的筆記書計畫,我也未曾聽他提及,是真是假自然也無人明瞭。水持續的流動,我的顫慄逐漸湧現,如果他是騙我的,那他出國的理由到底是什麼?是遇見更讓他欣賞的人?抑或對我感到厭煩?或只,是我帶給他過多的壓力,逼得他喘不過氣,只好離開?瞬間明白為何我能理解阿光,沉浸在他的悽苦,我們的故事有一定的相似,我們都在累積心中的痛,偶一為之的釋放,可,偶一為之的釋放不表示我們就能夠忘卻那份負面情緒,畢竟,無論我們有不快樂,我們依舊會堅持著這份結果在茫茫未可期之處的愛情。
「你又失神了!」我看著把水關掉的Steven,緊抿雙唇,把又再痛哭失聲。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還是要拜託你,別老想東想西。其他地方我都替你收拾了,走吧,我載你回家。」
「時間還早吧?」
「早?都五點了,回去早些睡,這兩天忙著Amy的事,瞧你都有熊貓眼了!」
週一進公司時眾人都在追問Amy的情況,但除了強調她沒事外,我實在不知該講些什麼,好強的她必定不願我們吐露她的心事。一整天下來,若非必要我絕不離開辦公室,連泡咖啡都請琇琇代勞,Steven則因些微感冒索性不進公司。反正這陣子公司也沒什麼事要忙,再加上各幹部身懷絕技,要不是重大決策原則上他們均會依職權行事,只要將決定報給我們即可。翻閱琇琇送進來的報告,驚喜地發覺,橘子已經有一定名氣,規模或許小些,但品質是有目共睹的,業績蒸蒸日上,使我們有機會獲得十大旅行社之一的頭銜。另份報告寫著觀光局最新的旅遊計畫主導權由與我們友好的旅行社取得,對方也釋出合作善意,尤於事關重大,阿慶不敢冒然決定,希望是由我和Steven出面洽談。仔細檢視阿慶附的資料,明白這筆生意的重要,能不能搬新家就靠它了。請琇琇發公告給各主關,通知週四在會議室召開會報,聽取各部門的意見,另外也公布在Amy休假期間,由依恬暫代公關部主任。看完堆積如山的公文後天也黑了,站在大樓門口,猶豫要選擇哪種交通工具回家。
「執行長,你還沒走阿?」回頭看見,站在我身後的松仁。
「叫我司兒就可以了!現在又不是上班時間。」
「呃,司兒執行長」不免為他的叫法感到好笑「你住哪?」
「聯合報附近。」
「那很近阿,你打算怎麼回家?」
「我就是在思索這問題阿!你呢?你住哪?」
「離你很近。」
「真的還假的?這麼巧?」
「走吧,我送你。」
「你平時都怎麼上下班?」他問我時,我正驚訝於這男生車內的清潔。
「Steven有時會載我,有時我會搭捷運。但今天天氣適合散步,讓我有點想步行。」
「走吧!我陪你走路。」松仁突然將車開起路旁的停車格。
「不用啦,讓你送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還讓你……」
「你看,路邊的櫥窗好漂亮!走吧,我也好久沒走路了。」
晚間的東區是眩目的,燦爛而繁華的台北在我眼前浮動,一手一包的紙袋,裝著金錢購買的商品。我們不時停下來對展示的model品頭論足,也對販賣的物件提出自身看法。松仁是個有趣的人,他挺有主見,但言語間又不咄咄逼人,很剛好的語調,恰如其分的幽默,和他聊天是愉快的。不知不覺間,遠離塵囂;不知不覺間,彎進小巷;不知不覺間,到大廈門口,一切都是這麼地,不知不覺。
「那男的是誰阿?」舒兒靠在欄杆上手指堅持要等我進家門才肯走的松仁。
「他叫松仁,是公司的新企劃。」
「根據女人天生的直覺……秉翰有對手了!」
「你少興風作浪,哪來的對手?不過就是朋友罷了!」
「真這麼單純?」她用極曖昧的語氣問我。
「就是這麼單純。」沒好氣的回答。
「算了,當我沒問!有你的明信片,我擱你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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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司兒:
最近你過得好嗎?我到香港了,卻有種錯覺,以為置身在台北。你身體復原得如何?縱然你說你已經沒事了,但你孱弱的身體,仍然令我無法安心。聽Steven說在他嚴密掌控下你作息都很正常,公司的人也明白你身體不好,貼心地不讓你太過勞累,但我最擔心的,是你的營養。老吃不好的你這陣子都吃些什麼?要不是你痛恨補品,我還真想買些燕窩、龜苓膏之類的香港名產寄給你。對了,舒兒何時要步入禮堂呢?我想買份禮物給她,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我們都到適婚年齡了,Steven和小靜不也快結婚嗎?司兒,我想,我們的事,等我回國以後再從長計議吧,現在說這些都太早了,目前最最重要的,是你快把身體養好。
我預計在香港待一兩天,等你看見這封信時,我已動身前往美洲,將在阿拉斯加停留幾天,然後回本土搭往中南美的飛機,想去看看馬雅跟印加文明,也想去看看聶魯達在黑島的家,哦對,還要看智利小姐和冰山。約莫會待一個半月吧!到時再給你寫明信片!
By秉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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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正匆忙趕搭捷運時差點撞上停靠在路邊的車。
「你阿,走路小心點!」原以為要挨罵了,定神一看,才發現是松仁。
「對不起哦,你車子應該沒怎樣吧?」
「沒事,你又沒撞到。上車吧,我載你去公司。」
Steven的假單又放在我桌上,想想決定下午找人帶我去大直一趟,順便替Steven買些食物,感冒在家的他一定沒好好吃飯。偏偏今天工作量龐大,Steven不在,他的工作全由我接手,送進來的公文有許多最速件,需要當天批閱,好不容易忙到一定段落都已經下午了。收拾好東西要去找松仁時,又有人正好叩門進來。
「Amy好些了嗎?」來的人,是身兼兩職的依恬。
「好些了,但心情還有點不穩定。」
「那……阿光呢?」我有些遲疑地問著。
「老樣子,裝得跟沒事一樣。」
「這兩天Steven好像感冒了,我又不會開車,可能一時之間無法去看他們。麻煩你替我們說聲抱歉吧。」
「沒關係的,對了,Steven還好吧?」
「我也不曉得呢。」
「那,我想我還是跟你提一下,阿光想在這禮拜六請你和Steven和舒兒吃飯。也順便問問花生能不能來。」
「週六阿?我再幫你問問。」翻翻記事本,當天我是沒事,可舒兒和花生可不一定。
送走依恬後和松仁直奔大直,Steven的車好端端停放在車庫,但無論怎麼呼喊、按電鈴就是沒人應門,不免擔憂Steven在屋內是否發生意外。
正當松仁準備撞門時,門突然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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