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lien
又再一次，重溫了王家衛矯情的夢境，像是片中噴冒紅色的潮水，不斷向我襲擊。如果可以套段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話，為這段影片做些總結，毋寧會選擇：「無類。在戀人看來，他的情侶似乎是「無類」，即無法歸類的，時刻顯示出自己的獨特性。」
就是無類，關於片中的何寶榮、黎耀輝、小張；香港、布宜諾斯艾利斯、台北。
φ短命、賦格式的愛情
熱愛王家衛的影迷，我想，在某些程度上必然得熟悉王家衛在影片中角色「自我認同」(identity)。卡司的重復性，劇情的延展性，譬如《阿飛正傳》裡的旭仔(張國榮 飾)、蘇麗珍(張曼玉 飾)，《重慶森林》裡的探員663(梁朝偉 飾)，《東邪西毒》裡的歐陽峰(張國榮 飾)、嫂嫂(張曼玉 飾)，《春光乍洩》裡的何寶榮(張國榮 飾)、黎耀輝(梁朝偉 飾)，《花樣年華》裡的蘇麗珍(張曼玉 飾)，一直到《2046》裡的……。數不盡了，這些角色相互交錯著，他們該對應著什麼樣的性格、什麼樣的行為？透過我們以及演員們，相互連線。
王家衛不喜歡將自己的電影納入後現代的洗衣機裡攪和，然而確實他的電影處處佐證了我對於「後現代」的認同與想像。譬如角色認同(identity)：需要安全感的何寶榮、無羈想飛的旭仔，這是我們對於張國榮或是對於何寶榮、旭仔不同的想像？又譬如一脈相接的蘇麗珍，那又是我們對於張曼玉某程度上的認知？
而在王家衛手中唯一一個同志愛情故事《春光乍洩》，我們聚焦在何寶榮與黎耀輝的波動情感，一如那貫穿全片的藍色瀑布與Astor Piazzolla的探戈，詮釋了兩人的愛恨、離合。事實上，王家衛最擅長的，莫非是城市裡，這種後現代依附的愛情關係。
影片刻意跳接，包括黎耀輝的跑(抽格鏡頭)、情緒的斷層(與何寶榮的巧遇)、取鏡空無一人的房間(飄動的窗帘)……這些快速流動的影像，卻連環著一股情緒。透過交叉剪接(cross-editing)，表達了城市愛情的波動性，或許，這些最終指向的不過是王家衛心中的香港城市意象？後現代城市氛圍。
「後現代愛情關係，如任何選擇一樣，都注定是短命的。鮑曼(Zygmunt Bauman)稱後現代愛情關係為「液態愛情」(Liquid Love)」(註2)或許，如同影評人張志偉所套入後現代消費文化的架構，強調豐富選擇、感覺消費及用完即棄，王家衛的電影指涉了消費性的愛情。但王家衛本人或許不這麼認同，在《春光乍洩》片尾，又是藍色美麗的大瀑布，回歸到了兩人對於愛情的認同、相依附的關係。
φ香港•布宜諾斯艾利斯•台北
一路順著王家衛的電影數來，97年的《春光乍洩》似乎成了王家衛作品的分水嶺。如同王家衛在《春光乍洩》一片的製作特輯《攝氏零度•春光再現》裡所述：「《春光乍現》可以說是一個句號。好像生命裡某一個階段的結束。每個人都有個日曆，這部份就像一個分水嶺，你會很記得，有這樣的一件事。」細細數來王家衛的電影，到了《花樣年華》，似乎就是另一階段的航程了。我私自認為，王家衛的電影裡頭，還是脫不了同樣的流動的愛情基調，後現代消費模式的社會。眾多交錯的角色，在2004年映演的《2046》終於給了終章。我們回頭來看看《春光乍洩》，看看矯情迷人的王家衛，在結局導演也冥冥中給了美麗的休止符：Happy Together的背景音樂，黎耀輝隻身回香港……。
從香港談起吧，在片中倒置的香港影像，如同蔡明亮在《你那邊幾點》對於空間的處理，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王導多在室內取鏡，在室內人聲交錯中，創造出對於香港城市的想像；永遠窩聚的房間，充滿性欲的廚房、澡堂、餐廳、打籃球的空地……最後台北的遼寧街夜市，給了情人的一種想像。王家衛矯情，擅長用鏡頭逼進人物作放大特寫，那種擴張過的情緒，把這些空間建立在情人的心理。
心理空間，不得不提一提浴室。黎耀輝替何寶榮洗刷身體，兩位角色之間權力關係的情感在封閉的空間流動……一如Michael Winterbottom的《愛無止盡》(9 songs，2004)男人與女人間的情感，透過親密的浴室袒露；又如金基德的《援交天使》(2004)女孩在澡堂刷洗另一女孩的身體，那種私密、結合一起的情緒，無法言喻。事實上，會不會何寶榮與黎耀輝其實是一體的兩面一面是放蕩缺乏安全感，一面又是愛家而保守？在房間、廚房一起跳舞，深深地結合。
公路電影的形式，在這部電影，也建造了心理空間。漫長的路程裡，僅僅帶著一張地圖，從香港出發……最後又回到了香港，感情能不能做點終結呢？在《花樣年華》裡亦然，一男一女在計程車內的矯情，能不能有所終結呢？
φ愛情萬歲！
王家衛在《電影雙週刊》472期的〈香港同志電影篇〉專題中說過：「電影就是電影，如果用字眼去定類就是有分類，根本無需要去加字眼形容這一套就是同志電影。而《春光乍洩》與性別和性取向無關，是一齣關於愛情和人際關係的電影。」說來說去，是同樣的故事，同樣的基調在香港城市裡流動著……
王家衛在習以為常的愛情電影主題，企求突破。王家衛習慣說說現代社會的愛情，那些矯情撩人的姿態，成了王家衛墨鏡下迷人的象徵。從《春光乍洩》(唯一同志愛情片)到《花樣年華》、《2046》、《愛神—手》，調性一致卻如此迷人的愛情故事。
唯有王家衛，能把愛情故事說得如此迷人，猶如說不完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篇章……
註1：無類，這是蘇格拉底的辯論對手形容他的詞兒。節自《戀人絮語》(Fragments d’un discourse amoureux)
註2：節自張志偉，〈王家衛後現代城市超級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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