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後還是沒有在一起。
連家辰後來跟母親一同去了美國,重新申請了大學就讀,一樣是他最愛的建築系。到了美國之後,他跟母親輾轉去了幾個城市,最後在波士頓待下來。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保持聯繫,他時常寄明信片給詹華和,可是卻幾乎不提近況,兩人沒有通過電話、也沒有看過照片,但每當明信片出現在她的信箱中,她就能夠再度確定他並非音訊全無。看到熟悉的筆跡,她才能夠安心。
她曾經試過回信給明信片上的地址,可是久而久之發現,對方總是沒有回信,甚至曾經被退回來過。後來,她就明白了,他仍然不希望別人找到他,而是要等到他願意,她才能夠得到他的消息。面對這樣的情況,她不是沒有生氣過,但每次收到他寄來的信,她的壞情緒就會一掃而空。
上一次收到的明信片,是大學的秋景紀念明信片,連家辰在背面寫著「兩年的時間過去,終於又是建築系的新生」,她只能透過文字想像他的生活,他站在校園中,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外國臉孔,因為重新成為建築系學生而有了笑容,可能幾個女孩子會被他吸引,可能他在想著下一封信裡該寫些什麼給她……
所以她一直都放不下他。
連家辰離開的那陣子,學校因為連教授的事情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各種版本的謠言在同學們之間流傳,特別是英文系內的人都在熱烈討論這件事情。多數人揣測是連教授生了重病,情況急轉直下,所以才會緊急離職;當然,也有跟事實很相近的版本,但因為連教授在校內的形象太好,所以相信的人不多。就連他的得意門生崔廷鎮對這件事情都一無所知。
倒是在兩人前後消失之後,大家有猜測到連家辰和連教授之間的關係,於是又有更進一步的版本:原來連家辰就是連教授的兒子,連教授生了重病,兒子連家辰見狀,終於不再叛逆,休學去全心全意的照顧生病的父親……這也解釋了為何之前連家辰在課堂中再怎麼放肆,連教授還是容忍他,更何況他們的姓氏相同,又更增加了可信度。
當然,這些聽在詹華和耳裡,只覺得既諷刺又好笑。
令她感到訝異的一點是,在連家辰離開之後她發現,雖然他的人緣相當好,可是跟他熟識的人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平時跟他交情最好的人就屬李莫陽和譚旭真,還有幾個她素未謀面的建築系同學,然而自從上次那件事情過後,他算是跟譚旭真絕交了,至於李莫陽,他知道的真的不多。
連家辰,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沒有連家辰在的這兩年,詹華和過的很好、也過的很不好。她過的很好,因為她放下了過去那些傷感的回憶,雖然不能夠再和姜秀怡做回好朋友,可是仍然保持連絡。崔廷鎮研究所畢業之後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到一間外商公司上班,一年之後便被外派到新加坡。他和姜秀怡匆匆完婚,帶著新婚妻子一起過去。詹華和從母親那邊聽到,可能因為在外地的關係,他們結婚之後的生活並不如想像中的順利。崔廷鎮有再找過她,可是她早已拉開了彼此的距離。現在的崔廷鎮,已經不是她完美的初戀印象了。
「他的要求好高,可是這是社會不是學校,不是靠崇高的理想就可以存活的。」有一次,姜秀怡在電話裡對她這麼說道,「我不想看他這樣痛苦,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他。我知道,他是不會想接受我的幫忙的。」
他的姿態太高,學生時期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可是做人處事不夠圓滑,有著所謂讀書人的傲骨。他這才看見,社會上很多人是講著大道理,可是實際上卻是做不到的。所以他覺得迷惘,適應不了的結果是時常和妻子產生爭執,反倒是姜秀怡對這些看得開,想要幫助他,他卻因為自尊心而無法接受她的幫忙。看到這些,詹華和反而慶幸自己最後沒有跟崔廷鎮走到一起。他們兩個人的個性太像,都是要強的脾氣。
另外,她也過的不好,因為她很想念連家辰。
想念他的幽默、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的關心、想念他的一切。
她畢業的時候,陳熙文去送花給她,她告訴詹華和,她以為她跟連家辰早就在一起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那時,她笑著這麼說,「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她有時候會埋怨他,怎麼可以讓她開始依賴他之後,就這樣一聲不響的消失了呢?甚至,她想再一次把自己弄得很不好,這樣說不定他就會再度降臨到她身邊來拯救她……
「媽,我跟妳說過了,我今天不能回去吃飯。」
她一邊通電話,盡量壓低聲音,一邊匆忙的收拾桌面,旁邊的同事聽到她的聲音紛紛抬起頭。星期二下午三點,應該是因為大家忙著安靜工作的辦公室,現在因為她而打破了寂靜。
本來早就已經預備好兩點半要請假提早下班,但是因為臨時召開的編輯會議讓她硬是到快三點才能回到座位上,原本的計畫都被打亂,只好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東西,偏偏這時候母親又打電話給她,大家也難得欣賞詹華和手忙腳亂的樣子。好不容易講完電話,她正好把桌上的最後一份資料放回抽屜裡,桌上恢復到她最喜歡的整潔樣貌,這才拎起包包準備走人。
「華和,今天這麼早走啊?」坐在她隔壁的同事忍不住出聲問道,旁邊的幾個人也好奇的抬起頭來看著她。
「噢……就是有點事情,所以要先走。」詹華和微笑應道。
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的樣子,這又令大家更好奇了。她到公司一年,雖然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但是很有禮貌,相處久了就知道她其實只是個慢熟的人,做事很俐落,所以公司的前輩們都很喜歡、也很照顧她。她不是個情緒外顯的人,但今天大家都可以察覺出她心情特別好。再者,從不早退的她居然為了私事請假,可見發生了什麼大事。
「咦,華和妳下午不在啊?真糟糕,這樣我就不知道找誰跟我去簽書會現場了。能不能再晚一兩個小時走呀?」另外一位資深的前輩說。
「不好意思,梁姊,我真的有急事得先走了!」她頻頻看錶。
「華和,我也需要妳啊……」
「你們都趕快放她走吧,」年紀最長的部長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笑著說,「她可是有重要大事情的。」
她向大家道別之後便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公司,本來打算先回家整理一下再去搭客運的,但因為時間耽誤又錯過了原來要搭的班次,怕再等下去時間會不夠,就只好攔了輛計程車。
「麻煩到機場,謝謝。」
等到終於上了高速公路,她才稍微放鬆了一些。
雖然從早上就忙到剛才,而且計畫全被打亂,但她還是難掩好心情。
其實詹華和這樣的好心情已經持續了至少兩個禮拜了,每天再怎麼累也沒有感覺,只一心期帶著今天的來到。兩個禮拜前那個下著雨的傍晚,她從公司回到住處,臨時起意想起要去信箱收信,因為她已經連續好幾天都加班到晚上十點才回到家,根本只想直奔房間休息睡覺,這天才終於想起信箱裡大概有一堆帳單等著要她繳。
後來,她在一堆帳單發現那張明信片。
一樣是大學紀念明信片,一樣是他端正的筆跡,一樣是她最喜歡的他。
上面寫著:「六月二十五日,第二航廈,16:30。」
入境大廳裡來來往往的人潮,她引頸期盼著他的出現,心裡的感覺已經是連喜悅都不夠形容了,咬著唇,上揚的嘴角始終放不下來。她一直等著看見他,甚至害怕眨個眼就會錯過他。將近三十分鐘過去,她都沒有看見她所等待的那個人,正當她開始感到失落的時候,有個人從她身後拍了她一下。
「我記得妳曾經說過,妳的專注,換來的是他的無心。可是,妳知道嗎?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妳的不經意,就讓我著迷不已。」
她轉過身,還來不及說話,就被他緊緊的擁抱住。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她的心臟跳得好快,此刻她已經不是那個冷靜的詹華和,她很想落淚,可是怕淚會模糊了目光,讓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在經過了兩年之後,她終於又見到他了。如果可以的話,這一次她絕對不要再讓他離開了。
「我告訴妳,我現在上課都不會睡覺了。」果然是他,連家辰隨便說一句話,都可以立刻把她逗笑。
「連家辰。」她也用力的回抱他,「連家辰,我才要告訴你,我受夠你了。你要是再失聯兩年,我就再也不理你。」
他笑了,醇厚的笑聲依然如過去動聽。
他原本孩子氣的臉看起來變得成熟許多,也瘦了許多,可是依然是他,依然是那個送給她一座大城堡的他。
「對了,我是來領我的生日禮物的。」連家辰突然正經起來。
「什麼生日禮物?」
「有個人兩年前跟我告白啊,說很喜歡我,我預支當做生日禮物,現在要來領了。」
詹華和踮起腳,他說完話後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這樣就當作簽收了,不滿意也不得退貨,這是規定,抱歉。」她露出難得調皮的笑容。
「好霸道的禮物啊,不過我還在想,過了兩年,不知道禮物有沒有升值呢?」
「什麼升值?」
然後他低下頭,附在她的耳邊說:「就是從我喜歡妳,變成我愛妳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