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參加了太多的活動,自從做完分組報告之後,陳熙文缺課的次數非常多,有時候來點個名就偷偷溜走,有時候乾脆直接不來了;等到她期末考前一個禮拜來上課時,非常意外詹華和和連家辰兩人變得這麼要好。
「我甚至還記得第一個禮拜的上課情形,學姊對學長根本是一點也不想理會的!」陳熙文驚訝的說。
「因為她終於發現我是個多麼善良的人了。」連家辰一貫嘻笑的態度,可是這時候已經不會讓詹華和感到輕浮了,因為她知道,連家辰的外表只是一種偽裝,他心裡的痛苦、難受是不會隨便讓別人知道的。
這是屬於他的堅強,他驕傲的姿態。
「我只是被他煩習慣了。」詹華和說,嘴角甚至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微微揚起。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在陳熙文看來,詹華和的脾氣溫和了不少,初見面時給人的那種銳利感也減少了,說是蛻變成另外一個人也不為過。
對詹華和來說,連家辰是她身邊最像朋友的一個人。她的個性本來就不熱絡,原本也僅有姜秀怡一個最好的朋友,然而在經過感情上的挫折之後,她給人的感覺是越發冷漠,自然也不會有人想靠近她,一直到連家辰的出現,才讓她重新擁有一個好朋友。
其實說起來,詹華和是外冷內熱、連家辰則是外熱內冷的人,他們兩個正好互補。
「話說回來,妳這學期這樣缺課可以嗎?剛剛點名時助教好像還特別看了妳一眼。」連家辰語氣認真卻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這下子陳熙文臉上一臉擔憂,皺著眉頭說:「至少我作業都有交……希望不會被當掉。」
連家辰跟詹華和面面相覷,兩人的想法顯然是差不多:平時因為太忙了都沒有來上課,想來作業應該也不會非常用心……
即使上課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教室裡大家熱烈聊天的氣氛仍然持續著,一直到助教臉色凝重的走了進來,所有人才從剛剛的大吵大鬧立刻轉為鴉雀無聲。
助教走到講台旁,環視了教室一眼之後開了口:「連教授……連教授不會來了,他在昨天離職了。」
教室裡一陣騷動,詹華和轉頭看向坐在隔壁的連家辰,只見他愣著,雙眼無神的看向前方,一動也不動的在位置上,和其他人熱切的交談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安靜的樣子。
她感到不可置信,在學期中無預警的離職?這樣是允許發生的行為嗎?此刻她的腦子也是一團亂,過去連教授和藹的笑臉在她腦海中瞬間破滅。會讓他不顧一切的原因,只有一個,而連家辰完全清楚是哪一個。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在那一刻,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推動她,她伸出手緊握住連家辰的手。
他的手很冷,微微顫抖著,可是他整個人毫無反應。
「大家請安靜聽我說,雖然教授不會出現,但是由於期末考題已經出好了,請大家下禮拜一樣務必要來考試……」崔廷鎮在講台上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滿心只在意著連家辰。這個地方已經不適合他再待下去了,他承受不住的……
透過掌心,她感覺到連家辰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她擔心的看著他,連陳熙文轉過頭來跟她說了些什麼也聽不進去,因為她知道,她現在只知道,連家辰的內心該有多痛。
「請大家回去複習期中考以來的上課內容,今天將不會有其他的授課。」崔廷鎮依然鎮定的交代著學生,漸漸地,學生壓抑住了討論的聲音,認真聽他說話。
崔廷鎮宣布完所有事項之後,便讓大家下課,大家不斷猜測著教授忽然離職的原因,喧鬧的討論聲從教室延續到走廊,唯一一個從頭到尾沒有開口過的人,只有連家辰。
詹華和一直握著他的手,帶著他離開教室。走出教室之後,他忽然加快腳步往前走,她匆匆跟陳熙文道別之後便追了上去,無論她怎麼拉,就是拉不住他。
他不斷走著,一直走到連教授的辦公室門前才停下。他用力敲著門,透過門縫底下可以看見室內一片漆黑,她上前阻止了他,若是再敲下去的話,恐怕會驚動這層樓的其他教授。他靠著門板整個人滑坐在地上,詹華和沒有料想到的是,他抱頭大哭。
他哭了。
此刻的他,脆弱的像個孩子,被父親遺棄的孩子。
她見過他不開心的樣子,但沒有看過他這樣哭。
本來就不擅長處理他人情緒的詹華和愣在原地,有幾個研究室的門打開,幾個教授探出頭來看外面的情況,因為被打擾到而皺著眉頭,她看著他們,一邊慌亂的想安慰連家辰,一邊側身想擋住他不要被看見,好不容易才把他勸了起來,看到他們兩個不需要幫助,那些人才關了門。
然而,連家辰最希望開起的那扇門,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打開過。
在她最痛最痛的時候,也沒有像連家辰這樣撕心裂肺的哭過。
她扶著連家辰來到學校大門口。二十分鐘前,她用他的手機打電話給他舅舅,他手機裡已經有好幾通未接來電了。聽電話裡他舅舅著急的口氣,就知道他已經明白發生什麼事情。
不過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已經讓連家辰變得這麼憔悴。
他已經停止了眼淚,不發一語的看著校外,眺望著整個市區的景象。但是再遼闊的風景,只會讓他的內心感到更孤單而已。她好想告訴他:別怕,你身邊還有我。
舅舅很快的趕來了,當他從車上下來看見連家辰的樣子時,嘴裡不斷咒罵,然後才跟詹華和說:「同學,謝謝妳。這小子他爹真是太混蛋了,我也是剛才才聽見這個消息的,他媽媽整個人都要崩潰了,現在看到家辰這個樣子,喔,真的是──」舅舅滿頭大汗,一邊大罵一邊把連家辰扶進車裡。
連家辰任由他們擺佈,哭腫的雙眼依然無神。一坐上車之後,他閉上了眼,很用力的呼吸著。詹華和看見他扶著背包的手仍然顫抖著,從沒有停下過。
「他爸……連教授真的離開了嗎?」詹華和輕聲問道。
令人不敢相信,三十分鐘前,他們還坐在教室裡,像平常一樣開心地聊著天,沒想到一轉眼之間,笑語不再,連家辰痛苦至極。
「是的……我姊說,那女的的家人還打電話到她那裡去,找她要女兒,」舅舅搖著頭說,「這對我姊來說是多麼難堪啊,離婚手續都還沒辦妥就急著走人了,唉,真沒見過這種混蛋!好了,我先把這孩子送過去他媽那邊吧,這時候非得看到兒子我姊才靜的下心,但家辰這個樣子……唉!」說著他就繞過車子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上了車。
詹華和站在原地目送著車子漸行漸遠。
忽然,她覺得心裡有些自責。
連家辰帶給了她那麼多,他幫助她擺脫過去的陰影、幫助她找到快樂、幫助她重新找到一個好朋友,他像是她的天使一般幫了她那麼多,可是他卻還是被困在痛苦的最深處。開朗的背後都是不向人輕易吐露的傷心事,他救了一個人,最終自己也是在等著另一個人去拯救他。
而她,會是他的那個一個人嗎……
那天之後,她一直到學期的最後一天才再見到連家辰。
這段時間她時常打電話給他,努力想要跟他說些話,想著他以前是如何逗她開心,也試著去讓他向自己傾訴。可是她沒有料到的是,連家辰的傷口太深了,深到她的醫術應付得非常辛苦。她打過去很多通電話,多數的時候是關機不然就是沒有人接,偶爾他接起電話,說不到幾句話他就會說他累了,下次再回電給她,可是他從來沒有。
儘管她早就已經感受到連家辰對她的重要,可是等到他真的不在身邊之後,她才知道究竟有多重要。她從連家辰的那邊得不到消息,只好轉向聯絡他舅舅,而舅舅顯然很欣慰她如此關心他,偶爾不待她打電話過去就會直接打來跟她報告。另外,李莫陽也曾經來找過她,因為連家辰突然的消失,讓他擔心不已。因為沒有連家辰的同意,所以她沒有告訴他發生什麼事情,只是告訴他,家辰出了狀況,如果他想知道任何事情,請直接打電話問他。
所以,當連家辰再度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很驚訝,可是卻不自覺地笑了。
她是在校園書店旁邊遇見他的。雖然他的臉色依然很差,但是也朝她努力撐起一個微笑。
她忍不住加快腳步往他的方向走去,然後用力的抱住他。
「我好想你。」她在他耳邊低聲說。
她好想念那個總是愛開玩笑、看起來不正經實則很可靠、會像孩子似的跟她炫耀教授又稱讚了他哪張設計圖、老是愛拖著她到處跑的連家辰。她好想念那個總是在她身邊的連家辰。
「妳看起來過得很好。」連家辰輕聲笑著,也回抱住她,這是他們之間距離最近的一次。
當然,她若是過得不好,怎麼讓他依靠呢?
他們放開了彼此,然後,連家辰低頭在背包裡摸索著,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個紙捲,上面還用很別緻的緞帶綁著,他微笑著,將紙捲遞給她。
「給我的嗎?」詹華和疑惑的看著手中的紙捲,又將視線移向他。
「妳的生日禮物。對不起,晚了一陣子才送給妳。」
她用力的搖著頭,表示一點也不介意。事實上,自從崔廷鎮送她禮物之後,她完全忘了生日快到的這件事情,一直到她的爸媽打電話給她,想找她回家吃飯慶祝生日,她卻不想離開學校,一方面是因為期末考快到了她想留下來準備,一方面是她覺得連家辰隨時都可能會回來,為了不與他錯過,她想留下來。再之後,她根本就把生日的事情拋諸腦後,只關心著他的情況。
她抽掉緞帶,打開紙捲,發現是一張水彩設計圖,上面畫著一座象牙白的城堡,矗立在山頭上,旁邊圍繞著蓊綠的樹林。
「其實我從認識妳不久之後就開始畫這幅畫了。」連家辰說,「因為不想讓妳把自己關在象牙塔裡,所以我決定畫一座大城堡給妳,讓妳當自己的國王,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個美好的地方,不知不覺就畫成這樣了……至少空間比象牙塔寬敞太多了。」他最後還是不忘補上一句玩笑話。
這是她的城堡,他送她的城堡,讓她以最高傲的姿態在裡面當個女王。
到頭來,她還是再次被他拯救了。
「謝謝你……我好喜歡這個禮物。」她發自內心的說,「我也好喜歡你,連家辰。」她看著他,認認真真的說出這句話。
「謝謝妳,那麼,我就把妳的這句話,預支當作我的生日禮物了。」
他再度伸出手,緊緊的擁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