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地跟著上車,只因為那個人。
那個……我已經好幾年沒見的人。
夏天的溫度,讓剛才倉皇奔跑的我,不自覺中流了許多的汗。
車廂空調的冷氣,並沒有平撫我倏地高漲的心跳。
公車把手隨著顛簸的柏油路搖擺,我的心也跟著不安晃動。
擁擠車廂裡,他站在車子的中間,低著頭戴著耳機不知聆聽什麼。
而我,因為是臨時衝上車的,於是只能站在前頭。
與他,被一排人牆阻隔。
我努力在人群空隙中,尋找可以看到他的角度,想看清楚他的模樣。
只是不知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多了眼鏡和低著頭的關係吧,總是難以看清。
這些年來,我幾乎快忘記他的臉。
任何有他照片的東西,都被我打包在箱子裡,用膠帶封住,不曾開過。
我以為這樣,可以徹底將他忘記。
對我來說,回憶是美好的,卻也是最痛苦的。
第一年,是我最難熬的一年,那時半夜常會被惡夢驚醒。
他的離去如夜魘,是難以解除的詛咒。
第二年,我開始可以面對他離開的事實,偶而還會夢見與他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爾後,我漸漸掙脫這荊棘糾纏的刺心束縛。
現在,終於忘記了傷痛,忘記了他離開我的痛。
只是,為何他又會出現在我面前?
這是真的嗎?
還是這一切只是因天氣太熱高溫過頭,神智不清產生的幻覺,一場白日夢。
公車不知過了幾站,他突然穿越人牆。
當他經過我身邊時,不知是沒看到我還是怎樣,彷彿一點也不認識我。
我,我就如同其他乘客似的,對他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
他自然地拿出悠遊卡感應,接著下車。
慌張的我也緊跟在後下車。
不敢跟他太近,因為這一切我都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實。
烈光從葉間射下,夏蟬在樹上唱著。
太陽強烈刺眼,讓我眼睛難以張大,而他更顯朦朧。
如同海市蜃樓,夏日幻影。
神秘地出現在我眼前,沒有任何預兆。
我望著他的背影,剎那間高三那年的片段,陸陸續續地湧現。
他在公車上打瞌睡的模樣;他在球場上帥氣地運球;還有我們一起吃小吃玩電動,以及許許多多的景象。
只是畫面有點模糊,人事物或是對話都零零碎碎,拼湊不太起來。
我想,我是真的忘了太多了吧。
畢竟,我曾努力地想要忘記這一切。
街道上漫著熱氣,扭曲了遠處地面的景色。
天空中透著炙日,拷打著人們皮膚的耐心。
他走到轉角的咖啡店,跟櫃臺點了一杯咖啡,便往店裡頭的開放式座位上走去。
我故意調整腳步,慢慢地經過咖啡店,裝作往裡頭張望的樣子。
明亮舒適的咖啡店裡,他跟另外一個男生有說有笑。
我趁這個機會終於將他看清楚,才發現他不是那個我一直想忘記的人。
兩人只是很像,並不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有戴眼鏡,他沒有。
這個人比較平實,沒有他那樣有自信以及會吸引人的氣質。
這個人也不是幻影,兩人只是像而已。
就只是像而已。
像到突然一看會認錯的那一種像。
像到讓我在炎炎夏日追逐著這近似他的背影。
我暗罵自己的傻。
當然不是他,因為絕對不可能是他。
絕對絕對不可能是他。
好幾年前,最後一次看到他的畫面,剎時出現。
佛經梵香沈穩靜穆,一張安詳無語的臉,沒有任何的情緒。
看著他的臉時,我曾經騙自己他只是睡著,總有一天會醒來。
但是妄想畢竟是妄想,他不像睡美人會醒來。
葬禮之後,我從來沒有去祭拜過他。
因為我怕在遺照上看到他的臉時,我會再次崩潰。
所以,是的,他是不可能再出現。
永遠也不可能出現。
我站在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外,看著那個很像他的人,正愉快地跟朋友聊著天。
一瞬間,我將那兩人的臉看成自己和他。
我們一起喝著咖啡,開心地打發盛夏午後的清閒。
就在這咖啡店落地玻璃的另一面。
我不忍再看下去,隨即轉身離開咖啡店。
閉上眼,淚水從眼角綿延。
我才發現,我忘的太多。
忘記那年,也是跟今年一樣炎熱的暑夏期間。
忘記那天,那日期跟今天是同一天。
忘記他的臉,忘記他早已去世,忘記他不可能再出現……出現在我面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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