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开海
“其实Inside / Outside是指人不能逃离命运的枷锁。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只能看到过去及现在,永远猜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好像在笼牢里。我们不能飞出这个既定的现实或安排,我们只能inside,没有能力outside。”Sonia说。她是澳门电子乐队Evade的主唱,并包办了同名EP的全部词作。算起来,她和Brandon(吉他),Faye(音效)一起磨合了四年多才推出这张姗姗来迟的处女作;好在如果一切顺利,新专辑明年夏天便可问世。
提及为什么给乐队起名Evade(逃离),Brandon解释道,“起了这个名字后,不止一次想改掉,连自己的名字也想‘逃离’,可能才是真正的逃离吧”。你可以说Evade避开了一些小电创作的惯性,避开了平庸乏味,避开了不恰当的野心。事实上,Brandon羡慕过北京、上海、香港,甚至武汉,因为在他看来,那是有音乐标签和青年动力的城市,澳门被甩在了后面;虽然去年小有起色,但主要还是依赖于政策的持续开放和内在需求的增长。从这一点看,Evade是在尝试着从不太理想的环境中跳出来,希望通过自己的表现吸引更多目光,从而带动澳门音乐景观的良性循环。前年采访新加坡组合aspidistrafly时,成员之一Ricks坦言,“我们从来没有把自己定义成新加坡本土音乐人,而是着眼于亚洲独立电子的整体环境[1]”。他的话也许代表了Evade的一部分渴望,甚至亚洲音乐人的普遍心声——刻画属于自己的符号,而不是提起小电,总被日系二字压得抬不起头。换个角度看,立意创新是没错的,但起步了就要考虑落点:是想飞到树梢出头,还是想飞跃小电的旧有边界,抑或认真发掘亚洲之美,挣脱身份牌的束缚,带着一颗谦虚的心,好好触摸血缘的脉搏,好好享受生命的感动。这是视野,也是必须身体力行的inside/outside job。
至于溢美之词,豆瓣一下,你就知道。今天我们关注的,是Evade三名成员的内在力,外在美。
最早的音乐记忆是什么?
Faye:校歌。那时视音乐为敌人。
Brandon:小时候只爱收集玩具,不过某一天家中电视突然收看到Channel V台,从此喜欢上外国音乐。
Sonia:小学二年级时,我父母买了一部录音机,又买了一盒谭咏麟的音乐带,也许是出于好奇,我经常开来听,不知不觉就懂得唱,而且当时还喜欢上谭咏麟呢!
那港台流行呢?有没有一直钟爱的歌手?
Sonia:王菲、张信哲。
Brandon:My Little Airport算是港台流行吗?
Faye:叶德娴、刘以达、邓丽君、卢冠廷。
如果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来比喻自己的青春期,会是什么?
Sonia:青涩。
Faye:处男。
Brandon:感谢上天赐于。
还记不记得最难熬的阶段?比如“崩溃,我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一直下去了么”之类的……
Brandon:最难熬是高中的时候。自己是喜欢文科的,不过最后却读了理科……很辛苦呢!反而由升读大学到现在出来工作也远没有当时难熬。
Sonia:之前我的工作都是很刻板的,没有主动权,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心情很郁闷。那时认为赚钱很重要,没了工作好像没有生活一般,自己是不开心的,经常都觉得日子很难熬,时间很漫长了无止境,就像你说的「我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一直下去了么」那种感觉。
Faye:首先,我不认为最难熬的阶段已过……费时间费精神……却没有找到一点金钱……(都不知怎么跟家人解释)。不过如果不玩音乐,又会很闷很愁……
现在回过头看,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什么特别之处?
Sonia:算是我最青涩的时代,因为涉及了我的小学、中学及大学阶段,包含了一些对音乐及文学的启蒙时期。最深刻的是我那时候接触的文学及音乐,都有一种世纪末华丽的颓废美,对我的影响很深。
Faye:九十年代还在读书,功课很多,很dark、很愁、很不开心。但还好……因为那时的卡通片很好看,还有“闪电传真机”(香港的儿童节目),我很迷这个节目。我还记得“闪电传真机”第一千集是在户外制作,是一场大show!那时街上的东西都很好吃,而且都很便宜!还有香港的四大天王,都是九十年代的重要产物!(我有很多“城城”的烫画tee!)如果不是那死板的教育制度,相信九十年代可以更好!
Brandon:所以九十年代也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年代!因为充满了成长时期的各种珍贵回忆。
那你们怎么看待回归?会不会觉得“本地人”的身份被削弱了?
Brandon:对我来说,身处今天这个年代已没有明确的“本地”和“外地”分别……每天生活也要用互联网和世界各地的人交流,接触不同地区的音乐、影视和新闻信息,我真的感觉自己是这个地球的其中一个人,或者说是亚洲东部的人吧。
Faye:我很怀念殖民时期的澳门……
为什么?
Faye:那时虽然政府还没有“现金分享”政策,不过人人买得起房子;现在虽然有什么“现金分享”,不过我们却连租个单位的能力都没有。我们在这里出生成长,但最后想有一个可以“扎根”的地方都很难。简单地说澳门现在变得很矛盾、很病态……怀念殖民时期的澳门都很正常吧。
那对Evade而言,回归前后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Sonia:对创作而言没有很大差别,因为我觉得澳门是比较自由的,而且我的作品大多是关于生存、死亡、梦境、灵魂等生命的题材,很少涉及政治。但,我相信听众会在音乐中得出自己的领悟,所以可能认为Evade的作品大多触及到城市及澳门人的心态等,但这其实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有没有把试图把地域性作为一种元素,甚至是主要元素添加到作品中去?
Faye:有的!其实我们都很希望做出一些属于自己地方的声音来!所以我很希望做一只全广东话的唱片!因为广东话才是我们的“根”。
Brandon:也希望添加一些中国传统音乐甚至葡萄牙传统音乐的元素进去,无论是采样或者其它什么的……其实在第一张唱片中已经有一些传统中国音乐元素,在下一张唱片应该会更多吧。
对澳门的音乐环境满意么?
Faye:有一班很好的音乐人和DJ,但没有太多听众和表演场地,而且很难买电子器材。幸好还有一些有心人和音乐组织,举办一些艺术表演和电音派对。
Sonia:我觉得现在算是刚刚起步,所以不能定夺结果,但要是十年后还是跟现在一样,那就真的不满意了!
刚起步的话,宽容度会不会高一些?也比较有利于Evade在市场站住脚?
Brandon:宽容度的事其实没考虑太多。“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就可以,领导市场远胜于迁就市场”,虽然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话,不过我非常认同,所以很少理会市场的问题。
Faye:很赞同Brandon的说法!太迁就市场就违背了我玩Evade的本意。
Evade已经不是单纯去追求一种“好听”了,有些音效对于初次接触这类音乐的人来说不够亲近,这样的起步OK么?
Faye:其实我做唱片时,都是抱着“反正没有什么人听”的心态,所以没有太刻意考虑听众的喜好。索性当这是一个实验,看看能做些什么出来。
Brandon:我的看法是,创作时有三种想法在交织着:Sonia用歌词和声音赋予音乐明确的主题内容,Faye注重的是节奏和实验性,我注重的是梦幻氛围和旋律,三种想法结合在一起就是现在的作品,尽量希望在“好听”和“实验性”方面取得一定的平衡。
那Evade是遵循“分工——合作”的模式了?
Sonia:是的。因为我们的局面就如三脚鼎,少了一只脚都不成事。
Faye:分工绝对是很重要的一环,我们的歌大多是这样做出来的。其实也想同时jam出来的,不过澳门在场地方面很不足,只好用别的方法。
但词语——节奏——旋律/氛围的相互制约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阻力?有没有为此放弃一些灵感的情况?
Faye:要兼顾三股音源的确很难,不过这正是Evade的“mix and match”的宗旨!三股音源来自三个不同的脑袋,所以要很长很长时间的磨合。起初我做出来的节奏跟Sonia的人声和Brandon的吉他是完全合不来的。单单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用了差不多两三年的时间去研究和实验,Sonia试了无数的唱腔,Brandon试了无数的弹奏方式……当然我也不例外。
你们觉得表达意愿和成果之间,最难掌控的环节是?
Brandon:意愿和成果间的不一致,如何把脑海中的意念在现实中表达出来,这是困扰不断的问题……
那脑海中最常出现意念是什么?有没有一下就能勾起你们兴趣的母题?
Sonia:都是围绕生命、存在、死亡那种主题。
Faye:我会留意身边有哪些声音是可以采样下来,放进计算机做loop。因为我不想创作意念全都来自电脑软件的sound library,那样很局限的。
你们怎么看待音乐人之间的借鉴和互动?
Sonia: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再制造,表示那音乐并没有到“那边”就停顿了,其实它的路还很长。
Faye:我觉得remix和采样是电子音乐重要的一环!是一种很有趣的“mix and match”。不过我在采样时一般会很小心,因为采样过了火会令人误会,觉得是“偷”的。
有说法现在的indie-electronica听起来都差不多,Evade准备怎么越过这种窘境?
Faye:再实验!
Brandon:这确实是仿如一堵围墙般的困境。不过越过去的方法可以有很多,例如在某些作品中不加入吉他部份,便可由indie-electronica变成electronica;又或者做一些只有木吉他和人声的作品,变成质朴的清新音乐,哈哈……最重要是,尽量不要重复已做过的东西。
不重复?
Brandon:技术和情感表达可以透过经验来精进,但意念和形式上的“精进”只有透过不断创新和实验,太重复就很难有新的突破了。
09年的EP你们自己给多少分?
Faye:60分。
Sonia:97分,成员们各差永远的一分,要努力去追求完美。
Brandon:80分,我心中还有更棒的主意和想法。
Faye你哪里不满意?
Faye:对我来说,很多地方还是做得不够成熟,虽然每首歌都改了无数次,不过还是不太满意。但我们不可以再改了,因为我们已经做了四年,Evade还有很多计划和想法要实行,时间相当有限,所以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卡住太久。如果再改,我们的第一张EP可能到现在还没推出……所以第一张EP只是我们一个试验,相信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对日后创作来说,技术或世界观的丰满,你们更看重哪个?
Faye:其实两者都很重要!
Sonia:对我而言,应该是继续探索一些我喜欢的题材,然后放进作品里面,因为日后的第二张EP,虽然主题上还是围绕生死,可是方向已经不同了。
第一张EP里的生死观是什么?为了配合这种态度,氛围是不是特别调整过?
Sonia:那生死观是生命没有主动权,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有时候,在很多关口都会有那种“安排了”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我一系列很深层的印象。
你会提前给专辑定下基调么?
Sonia:其实我不会刻意去定什么基调,也许自己心中对生命的问题太强烈,无形中就有了这种的基调。
如果现有条件无法满足作曲或编曲的需求,除了勉为其难地绕过去,你们会不会撞着胆子正面迎击一回?比如自制某些器材?
Faye:不会自制……因为我怕触电。
Brandon:所以唯有购入新的器材……因为我也怕触电!
Sonia:是的,我们都不太理会经济情况就去买了!哈哈!
“旋律”和“音效的多样性”,“词语”和“吟唱”,“热爱”和“残酷的现状”,“超越”和“妥协”……Evade做好准备回答这些音乐人要独自承受的命题了么?
Sonia:事实上,我们都在跟你所说的抗争啊!这是每一个对艺术创作有完美执着的人一定会遇到的问题,所以只能说,要是你坚持自己的艺术理想的话,你就要有能耐去克服及承受这些命题,当然,当你醉心自己喜欢的创作时,这些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动力。
Brandon:我其实没有任何准备的……因为我相信一切从心出发就可以了。而且某程度上我不觉得是一种抗争,可以选择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Faye话好像比较少?你来谈谈演出方面的事儿吧?比如上次在广州的。
Faye:哈哈,我的工作比较“幕后”,说话留给他们就好了。至于现场演出……看过我们live的观众应该不难发觉,虽然我们玩的都是EP中的歌曲,但跟EP绝对是两回事。因为我很喜欢去party,我觉得在party中听着强劲的节奏起舞是一件很酷很开心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人们在看我们演出时,都可以跟着Evade的 拍子起舞……我需要做一些更强更沉重的拍子放到台上表演给观众,虽然一般没有人跳……
Brandon:Faye你所说的“跳”应该也包含“跟着拍子晃动身体吧”。这样的观众还是有的,不过也不算太多。
Faye: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自己的soundman。外面的soundman很多都没有“电音”的概念,往往会把电脑的音源调得很细。这样一搞,节奏的力量就大大降低了!完全违背了我们想表达的东西。但广州之行,我们就遇到了很专业的soundman,他们是“声锐”。那晚的场地虽然不大,但当晚的音响却很强劲,他们只用了不出一个小时,就调较到我们想要的声音了!我们都很享受。因为台上的声都很捧,我们自己都不知不觉浸入到沉厚的bassline里去了,回味!
前段时间和柏大辅的呢?
Sonia:香港那一场很精彩,声音和影像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Faye:我们很高兴可以跟他同台演出,还有来自泰国的Desktop Error,他们都是很专业artist!澳门和香港两场都很好玩,特别是香港那场,场地是HKICC(香港兆基创意书院),舞台很大,灯光很好,还有一个很大的屏幕来投放影像,太棒了!说到影像,这两场是我们首次跟VJ合作,我们想把声音和影像融合到一起,所以影像都是我们跟VJ一起挑选的,出来的效果大家都十分满意!声音和影像被放大了很多很多倍,感觉很震撼,在这情况下,当然我们都玩得很兴奋!
Brandon:对!这次的表演和以往不同的是我们首次与VJ合作,所以真的很感谢我们的好朋友Miguel!
抖个料出来吧,平常有没有强迫症?
Sonia:我不知算不算,我有洁癖,但不是很严重那种,但要是有一点点我受不了的脏,我会很抓狂,例如手上有油或污渍。
Faye:乐于助人算不算?
Brandon:嘿嘿……篇幅好像有限了,我的部分大家就先猜猜看,留待下次再谈吧!
注释:
[1] 详见《通俗歌曲·摇滚》2008年10月号,《空气诗人的采撷》一文。
後記:
非常感謝開海及掘火網刊digforfire.net為我們做這個訪問,
這是一個很深入及有深度的訪問,
完全是有聽過我們的音樂,了解過我們的音樂背景,對我們的音樂有一番體會,
從而才能引伸出如此令我們心省思考的問題,
太有水準的一場訪問了!
喜歡Evade的有心人絕不能錯過!
二零一零年五月二十九日,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