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流水帳 寫作，就是為了生命的重量不被輕輕抹去。讓過去和未來沉沉地存在，肩上和心裡感到它們的重量，甚至壓迫，甚至刺痛。現在才能存在。現在才能往來於過去和未來，成為夢想。(史鐵生《務虛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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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二）：他篇

　　「宿命的演員，就算要瞌上眼睛進入夢鄉，都不可有所鬆懈，要不然，突如其來的一個熊抱或熱吻，自己招架不住，使客人感受不到賓至如歸的感覺，或是服務達不到專業的水平，那支票，那銀碼，可能只會剩下最低消費額。」

　　我躺在這裡，被子蓋著下身部位，其他的，都留給女伴。「不可讓女伴們發冷，要保持她的溫暖，總之溫柔入微。」這一行的規矩，真多！她一堆一堆的肉團還垮在床上，但時間一到，您還是要輕聲地叫她起床，因為這並非星期六或日，她們都要上班，耽誤了就很麻煩。所以，要馬上從亂七八糟有酒、有食物、有藥物、有污垢、有精液的地上，找好衣服，為她穿好。不管從她身上發出的濃烈香水或酸臭汗味是如此難聞，或是她贅囤背肉上的老泥或粗厚腳底上的死皮讓人想吐，還要盡量擺出一副冷酷臉或微笑臉。然後叫Room Service的早餐我一口她一口，再打給她的司機，最後為她戴上墨鏡，送她到門口，當然，止於這個房間的門口，隔五至十分鐘後，發一個短訊給她：「昨晚開心嗎？不要忘了再Call我。」之類的，作為一個後續。這項服務，才算是完滿達成。

　　她上班了。還有三個多小時，房間才要Check Out，別浪費了這間總統套房，躺在這裡，點上一口煙，感受這一刻的恬靜！細看手機，老朋友Manson發了一個短訊：「有興趣再拍電影嗎？有沒都好，覆我電話！」Manson，我們同期出道，想不到，他現在成了新一代的年青導演，拿了獎，人紅了，三年沒聯絡，虧他沒有忘記我這個小人物，不知他現在混得怎樣呢？

　　「好的！今晚十點，藏食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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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ack，對不起，我遲了，工作到我都瘋了！忘了時間！」Manson放下他有點重量的包包，拉開椅子，坐下去了，揚起了一股冷快的風。

　　「沒有，我都沒事做，今天又沒約人，在這裡，喝喝Sake，都不錯呀！」Black曾在這段時間之前，瞄一瞄手錶，那時，已十一點二十四分。

　　「還是這樣，那麼喜歡喝！」Manson一個舉手，露出一幅強壯的手臂，這不像是Black在健身室練出來的造作，而是那種工作勞動出來的優美。「喂！Waiter！拿多一瓶，一個杯子！兩客和牛！」令Black有點忌妒與羡慕。「今晚我們聊到天亮！我請客！」

　　「明天您不用上班嗎？」

　　「要！但沒關係，爛命一條！」Black聽到，竟有點刺痛。「您，還是這樣，靠那個嗎？」

　　「沒辦法，我曾經有一年沒戲拍、沒活動、沒收入，我，總得要生活，也要，照顧我爸媽吧！」

　　「伯父伯母好嗎？」

　　「他們都不錯，現在在市區買了幾個單位，租給別人，有一定收入。」

　　「那好了！那，您可以不再靠那個吧…」

　　「我都要生活，我沒可能，再靠爸媽的了。」Black回想，兩年前，他父母的苦口婆心，他親戚的冷嘲熱諷，他朋友的背叛離棄，包括對面坐著的這位，在Black的字典中，他們，都是對人人臉，對鬼鬼臉的。

　　「好了！不要說這些了！很多投資者，都想再看您的戲，其中一位…我想，您都認識白太太吧！」是她，一股濃烈香水、一幅猙獰面目、一身高大矯健，喜歡找他上演強姦或被強姦戲碼的女人。「她指定要您，當她第一部有份投資的電影的男主角。」那夜，她點上香煙，對Black說，要是她投資電影，會找他當男主角，想不到，她沒有食言。「是警匪片，大製作來的！片籌也蠻高！就當作是您復出影壇之作吧！」Black突然想，要不是白太太，有可能，他跟Manson都沒可能見面吧！「怎樣？有興趣嗎？」

　　「我考慮一下，好嗎？」

　　「好！但不要太遲，因為女主角已訂了人選，我不想差您一個！下個月就要開拍了，有很多事情要準備，您都知道啦！所以…」Black沒有多言，他只想沉默。「您這個星期內，答覆我，可以嗎？」

　　「OK！那，女主角是誰？」

　　「Fanny！」Manson一口喝下一杯清酒。「想不到是她吧！我都想不到！您認識她嗎？」

　　Black的腦海裡不覺漾起漣漪。在他記憶中，真是在太久以前的某天了！他拍攝一支廣告，Fanny，是其中一位女配角。陰天的微風，飄起她的長髮，髮再落在白皙的肩膊上，揚起一股迷幻清新的香氣。她不像很多人，那些跟別人聊天，總說一大堆，又狂笑一大串，卻沒有點。她不多言，不去交際，瑟縮一角，等待指令。她只有一句台詞，是對他說的，到現在，他還記得：「您，相信愛嗎？」浸淫在這問句之中，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好像裡面所有的淚與水，都向他拋下了控訴！

　　「我只跟她拍過一次廣告，那天只是談論走位、拍攝、對白的事，其他，都沒有多談，所以，可以稱上是不認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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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後，是這個星期的最後一天，他打了一通電話給Manson，答應了這份差事！大銀幕中，不見了他兩年，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輩出，他明白，觀眾是殘酷的，不一陣子，他們就會忘記他，走馬燈地換上一個又一個嶄新的臉龐，有時，也許在一兩段偶然的醜聞中想起他，像是海底的沙床，被吹來的石頭掀起了風沙，但不久，石頭旋即被後來居上的海沙蓋住了。所以，他已想好：賺夠一筆，他要找一個小城，所有人都不認識他的小城，住下來，開一家咖啡店，咖啡就由自己泡、自己煮，小蛋糕，也是自己造、自己焗。他要的，是重生，離開現在汙穢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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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二零零九年一月二十二日，澳門


圖片解說：
拍攝者　：璁
拍攝時間：二零零八年八月
拍攝地點：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