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收起來的手提電話，重新出鞘。
時間看得緊緊，不容有失，因為今天是火車之旅。
火車不像捷運，錯過了一班，整個行程就跟不上。
儘管已預算了車程，但乘了兩天非常快捷的捷運後，時間感沒有調整過來，加上忘了「咪熟」車站順序，站與站之間變得很「驚喜」：等了好久也沒有到達，轉眼就飛過了站，以為是不經意的小站原來熱鬧非凡，想像中的大站原來只有月台一個…
竹田站是南迴線上唯一現存的日式木車站，白身藍蓋，好像來到卡通片中的小鄉村。不同的是，這小小的木房子已退休，站務工作交給旁聽的水泥站台，現在只是在待在一旁做社會企業。
車站在眼前，感覺總是若有所失。車站曾經而臨清拆，因為當地村民反對，最終留下來，鐵路公司在旁邊建新站台，舊車站變身成為紀念品售賣店。
叫我想起保安車站和集集車站，那裡有仍然存活的氣息。
同樣的風格，不同在於，生與死。
隔着桃紅色的紗，油紙傘下，貨品架上找不到車站的氣息。
走進旁邊的藏書館，阿嫲正坐得很悠閒，聊着天。裡面收藏的都是日文書，那聽不懂的語言，也就像日語，像台語，像客家語。抬頭望過去，天花的木吊扇驚艷非常，搧出來的風也帶點懷舊風味。穿過藏書館可到室外的小小木平台，樹從平台底下鑽出來，凳在樹下，正好坐下來談談心。無話可說，可走上小徑。
小徑另一頭連接藝術中心。紅磚屋外是道拱門牆，又是走道又是門。牆外種了一排波斯菊，齊腰高度，當風綿綿地吹過，纖細的枝幹徐徐往身邊靠過去，向左向右，然後回到原來的位置，纖細下有柔韌。有人說波斯菊很粗生，又像野花，何需種？要是有一天，能有一片空間，一定種成一片這樣的花海。
周日的竹田很寧靜，沒人被假日打亂作息。
喝一杯茶，飲下一口清幽。
天陰陰，雲未散，好像沒有真實到達過，只在夢裡一遊。
陰天延續至南州，天空仍帶灰，登上客運，期望前方是天晴。
車在前進，客運司機大哥在用聽不懂的話哈拉，天色在換。
步下車，天已藍得很漂亮。
晨早的陽光中，一片和煦。
枋寮藝術村就在火車站旁。小小的樓房，高兩三層，牆上爬滿了藤蔓，門前總有一片綠意，走在下面感覺寫意。
籬笆上，幾個可愛的鋼鐵機械人在澆水，一旁的大哥正為大木頭塑身形，氣質大姐在泛着淡黃光的房裡教授馬賽克鑲嵌藝術……木門後，還有怎麼樣的精彩？
拐過彎，沿着大路走，應該能到海堤木道。轉入小路後，發現此路不通，紅紙上寫着前面有宴會，敬請改道。上前看看，路上蓋了棚，棚下佈置了圓枱，準備上菜。台上司儀說得很賣力，每到激動處台下也報以熱烈的回應。人家正在HIGH，總不好意思在後台蹦出來，繞過舞台，如此高調的路過吧。
改行小巷，還有些擔心會不會抄錯路，但是當看到小漁港的時候，我知道，沒有走錯。空氣帶有鹹鹹的氣味，地面都是濕的，釣魚客或駕車或行步到海堤。快來到中午，太陽正猛，但無阻釣魚客的興緻，長長的海堤上熱鬧非常。
一個早上的奔走，一份魩仔魚煎下肚，才真有飽的滿足感。
喜歡這裡熱鬧而不喧嘩，沒有旅遊勝地的氣氛，對我來說才是好風光。
一點五十七分，登上前往枋山的火車。
步入車箱，感覺跟剛才由高雄坐到南州的差不多，但不一樣，差在哪裡，一時間想不起來。
直到手摸到座椅，陳舊的綠色皮沙發，是雙人位，中間沒有分隔。抬頭只有風扇，沒有冷氣出風位。我才明白﹗﹗﹗
這是傳說的通勤車﹗﹗﹗
趕緊跑到窗邊，按着兩旁的掣，用力往上一拉——
可以打開的﹗﹗﹗可以打開的﹗﹗﹗窗可以打開的﹗
一口氣打開了幾扇窗，調到不到的高度，挑了一個確定會吹到風的位置坐下來。眼睛卻停不下來，打探着車廂。
後面的小哥很奇怪我的反應。這女生沒坐過火車嗎？幹麼興奮成這個樣子？
一面奇怪的瞄了瞄，手卻沒有閒下來，往椅下摸了摸，突然一拉，椅子就整個挪移出幾分，再轉個一百八十度﹗﹗﹗變身呀﹗
可以轉的﹗可以轉的﹗椅子可以轉的﹗
兩張椅子面對面，變成一個小包廂。小哥拿出他的便當，擱起腿開始吃飯，不再理我。
後來進來的一對母子，看到小哥的小包廂，想起甚麼似的，也在椅下摸來摸去，再一次示範椅子變身。
我死命盯着椅子流口水，但看不出機關在哪。
轉眼，車就起動了。
風，一陣接一陣的迎面吹來，車裡車外，一樣的空氣。
終於，相機拍出來景象，中間沒有隔着玻璃。
回頭望去，小哥的座位只有他的包包，人卻在車廂末的門外。
最後一卡車廂，最末的登車位在門外。
想像中是學生早上口咬麵包，追着火車跑，在最後一刻在車尾爬上。(真正「掹車邊」)
現實裡，卻沒有見過這種車尾。
小哥在門外吹了一會風，回到車內拉起外套，蒙頭大睡。
我的機會來了﹗
拋下包包，攝手攝腳，一步一步走到車廂末，扭了門把，一腳踏出去。
風比車廂內更大了，隆隆聲更響亮了。
景物在急速倒退，路軌不停變窄，伸向遠方，不盡。
火車漸漸遠離人煙，車站愈來愈簡單，有的只有站台，沒有乘客上下，停靠的時間也就很短了。
內獅站後，地勢明顯升高。車駛上了半山，挨着山，望到海。海岸在腳下，似近還遠。
然後便是此行的終極目的地——枋山。拉緊背包，來到登車口準備下車。
車還沒有停定，車長轉過頭見我下車，有些懷疑，要再次確定。
過了枋山，下一站在台東。
只有我一個下車，目送火車繼續前進。
穿過隧道，來到車站出入口處。
我終於明白車長的驚訝。
站裡一個人也沒有，沒有乘客(我除外)，沒有站務員，售票處也關上……
原來周日車站不辨公……
車站在半山，可以一覽山下風光。
花草一片枯黃，車站更顯肅殺。
雖然跟網上的指示有差，但沿路走下去，觀光果園並不難找。
果園的小哥很稀奇在這個季節看到旅客。
果園真的整年都在開放，但是未到收成期，小哥總變不出水果來招呼，也不能開放員工宿舍……唯一只能關心我打哪裡來。大概明知非收成期也來闖果園的人沒多少吧。
還好地圖上顯示附近有村落，問小哥就好了。
小哥說很近，才八百碼左右。(其實八百碼是多少…一點概念也沒有)
路愈走愈平，來到了平地，才看到大大的牌坊上寫了「枋山觀光果園」。原來剛才走過的地方都是果園範圍……
越過大馬路，突然變成了走小巷。
路過一家又一家門前，只見阿嫲在門口閒着，對於外來者有些意外，更多不為意。也就沒有人在意一個傻傻的女生四處亂跑。
小女孩不怕生，好奇得起。由旁邊的朋友聊到同班同學，從名字談到出身……
她們很驚訝我說一班會有四十多人，我忘了香港的人口密度之高是別的地方不能比的……在這裡，一村幾百戶，幾十個小孩，一級當然就只十幾人。
她們就不怕我是壞人，要帶我到海灘玩。還要騎自行車跟我到火車站。
她們不怕，但是我卻很怕村前的大馬路，根本就是高速公路，車都是飛過的。
玩夠了，又蹦蹦跳跳的回家。我才發現她們帶我走的路遠離了馬路口，只好走回頭。不知哪一家裡傳出了小女孩的聲音，正跟家人說今天見到從香港來的小老師……
去程的時候走了好久，回程的時候路好像變短了。
四點的太陽開始泛黃，地上的影子愈拉愈長。
一天只有四班車，錯過不得。於是一口氣爬回車站，原來距離火車到站還有一小時。
踏入黃昏，氣溫漸漸下降，風聲時大時小，吹得隧道扶手零件叮叮噹噹，吹得樹沙沙作響。彷彿有人經過，卻沒有。拉了拉衣領，拿出手記，繼續動筆。
太陽變成夕陽，天越發昏暗，車站裡始終沒有出現過別人。
也沒有路過的火車。
半山的車站，一直也這樣寂寞嗎？
五點零六分，火車準時到站，半跑半走跳上車去。
靠窗邊而坐，再次遠眺那蜿蜒的海岸線，拐一個彎，剛才到過的小村消失於視線，太陽正要沉入大海。黃澄澄的最後一道金光，以樹影托底，照進車廂，時光回到一九九零年，跟隨火車離開南國異境……
一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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