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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1-26 12:19:45| 人氣1,00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跨年的那個晝夜,kituvangsar在初鹿(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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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2003-2004kituvansar的四名年輕人,很冷的通宵跳很厲害)

「卑南族的祭典,夏天的要看知本,冬天的要看我們初鹿。」千里這麼跟我說。十足的卑南族個性這句話,不服輸其他部落的同時,好吧還是會勉強承認別的部落有它強的地方,可、是、我們部落還是有最棒的地方,這一點鐵定是其他部落所不及的。
其實早在千里這麼跟我講之前,千里的爸爸馬老師一年前就已經跟我講說務必要到初鹿參加他們的amiyan:「你會很~~感動的當你整夜不睡跟大家一起跳舞迎接新的一年到來……」聽得馬老師描述起來就像曙光中的詩境一樣,已經宣告年老珠黃甚至無法在知本收穫祭通宵的我不免心動,那就二○○三最後一晚到初鹿的amiyan囉。

十二月卅一日晚上,我扛著很厲害給他醃的韓式辣醬肉丁,到馬老師家炒我那一百零壹道的韓式泡菜炒義大利麵(就是南王秀美老師的以慕說會想念我的valangaw的麵)。我跟馬老師提了一年的要到他家做菜,總算是實現了我的說話。千里的切炒技術不是蓋的,我只要動嘴巴款東款西就好了,於是我們幾個人吃撐到舉步維艱篳路藍縷的地步,千里跟我差點連穿kaTing都下不了腰。
這次的amiyan我的傳統服多了一件,就是先前跟秀美老師說要一起去做的makiteng,是下賓朗的淑珍以娜跟她的以娜幫我趕出來的。這件白色makiteng的領口、肘身與背脊線的紋樣都是手工繡製,因為我跟秀美老師受到希阿莞以慕的影響都想要awatan沒有電繡圖樣的衣服,很堅持要復古我們兩個。結果前一天去試穿時塞都塞不下,淑珍以娜嚇了一大跳,說量身才過半年居然我的脖圍從13吋増到14吋,哇勒我根本沒辦法把領口扣緊,一扣起來雙下巴就要流出來。淑珍以娜說是還好啦最上面的扣子可以不扣,不然我就要咳個不停了。這件makiteng,馬師母也覺得不錯看,師母真的好好就連我那用搞怪粉紫色繡的kaTing被以娜戲稱為valangawㄉㄟkaTing師母都覺得很好看。對於makiteng的故事我不是很了解,好像以前婦女都有兩件makiteng,黑色makiteng配白色kelep,白色makiteng就配黑色kelep;又有一說是少女穿白色makiteng,已婚婦女就穿黑的,現在大概只有南王、下賓朗跟泰安才看得到少見的白色makiteng。所以我就開玩笑跟馬老師說等一下如果要介紹我認識別人,要說我是下賓朗來觀摩的。

九點鐘,跟千里還有弟弟千鵬來到初鹿巴拉冠,千里還先送豬肉過去給他的阿類(alei)。剛開始我還沒有意會過來,啊,過年還要送豬肉給朋友?因為「阿類」在我知本系的解讀僅止於「男性朋友」,可是阿類在初鹿的話還代表成年禮替年輕人戴花環、穿kaTing的男性長輩以及這位長輩與年輕人之間對彼此的稱呼。在還沒正式進入初鹿的年祭之前,千里對他阿類的態度,就讓我感覺來到了同樣是卑南族可是又是另一個世界的部落,這正是卑南族各部落擁有各自差異最迷人的地方之一。
到巴拉冠時剛剛趕上要去迎火的流程,千里就跟著隊伍,準備將火迎回巴拉冠場中點燃火堆,開始今晚的通宵歌舞。這天晚上的主角是四個頭戴草環準備要kituvangsar的年輕人,等過了這一夜,他們就可以將圍布換掉,由各人的阿類替他們穿上成年男子才能穿的kaTing,成為真正的年輕人。千里說:「跳舞的人誰都可以累了就離開去休息,可是你注意看,他們這四個整夜不能離開。」「真的嗎?」「不信你問問你旁邊的。」很難相信的我於是問了身旁這位頭戴草環的年輕人:「真的嗎,你們整夜不能離開跳舞的圈子?」這位小名喚作強強的年輕人倒也性格地說:「只有小便的時候可以離開。」哇勒原來初鹿是這樣子操年輕人的,可見kaTing在初鹿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穿上去的,也難怪能通過kituvangsar的男子會感到很自豪,kituvangsar的儀禮也成了各代初鹿男子非常重要的共同記憶,這點從千里跟馬老師的口中不時可以得到驗證:「我們那年kituvangsar很冷有夠操的……」、「我們kituvangsar那次啊……」就像男生沒有熬過當兵的日子會被認為不是男人,在初鹿則是沒有熬過kituvangsar那年一連串訓練的,就不被當作是部落所接受與認可的男人。
事實上最操年輕人的還不是整夜待在舞圈中,而是初鹿的timatilaw后~~~有夠難跳ㄉㄟ還不時加上silong。timatilaw在每個卑南族部落都有各自的唱法與跳法,我初到知本每次一聽到老人唱起timatilaw就會亂了舞步直想從舞圈落跑,可是時間久了畢竟也就會了,哪想得到初鹿的timatilaw竟是知本的三、四倍長,老人家一唱下去不想換氣,而且還動不動兩三首歌中間就給你來一段timatilaw。雖說女生只要把腿併起來小蹲大跳就好了,可是幾段下來我就哎哎叫了,不時得咬著牙給他撐。男生的還得了,又要抬腳,收跳的弧度又要做到漂亮,帶頭的人在歌曲結束時還要大步跨躍旋身飛蹲,整夜跳下來真的會ㄊㄟˋ ㄊㄨㄧˋ。而由於每個成年男子都要有辦法獨當一面帶timatilaw,因此這四個即將要kituvangsar的動不動就要輪流帶頭練習練習。難怪千里可以這麼為他部落的男子感到自豪:「能夠在初鹿kituvangsar的,到哪個部落跳都不是問題。」
然而對男生而言最恐怖的組合就是當timatilaw遇上silong。因為最象徵初鹿部落的就是持盾牌跳舞,當年到國家劇院表演卑南族樂舞篇時,初鹿提出去的特色就是盾牌舞,初鹿的老人家就很愛在唱到timatilaw時把要kituvangsar的叫出來要他們兩個兩個圍著火堆跳silong又是練習練習。silong要夠重,甩出去的姿勢才會好看,可是很重又要硬甩,沒幾下人就不行了。加上跳silong的姿勢又很特別,跳時腰打直,單腳勾起的那隻腿要勾到跟膝蓋平高,蹲跳下去的瞬間silong往前推甩快收,空著的那隻手也要打到筆直再全身彈跳上來,反正可以看到的姿勢不是垂直就是水平這般極致,如此一直反覆。這是非常反人體運動律的姿勢,因為彈跳的同時是同手同腳,所以要想克服那個慣性定律真的很難,就像人們都想圖舒服安逸,偏偏要逆向操作人生才會成長,所以跳silong真的是很大一項自我挑戰。

中夜三點,已經很累可是又不想敗陣服輸的我,滿心以為台上唱歌的老人家應該也快掛了,該會歇嘴回去休息了。哪想得到老人家很猛,宛如卡拉OK樂團伴舞一樣紅白大賽照撐不誤。四點鐘,還~~~~是有辦法熱烈拍手大聲唱歌到心滿意足。回頭望去,台上的老者縱使體力不容下場飛旋,他們的眼睛、他們的心與歌聲,也是沉醉在一年一度的徹夜歌舞。馬老師也在其中熬夜不睡,就一直坐在台上看我們跳。千里說,他們長輩一方面是參與、感受一年一度的年祭,一方面也是要監督年輕人有沒有盡到責任唱好跳好,哇,原來這裡的長輩還兼糾察隊ㄉㄟ喔。有這樣的長輩,年輕人想打混都不成,的確,這樣部落才會強。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長輩,就會有這樣自我鞭策的年輕人吧。有個要kituvangsar叫安安的跳timatilaw的姿勢非常美,很美是因為把動作做到很徹底很極致的時候就會形成最好看的樣子。安安每一次跳都毫不保留,不節省體力不偷工減料,事實上暗夜中他大可不必做得這麼正確,反正每個人都知道要kituvangsar的很累,凌晨五點鐘的舞步絕對比不上晚間十點鐘的樣子,但是他還是不隨便了事。
從安安這裡我學到人生應有的做事態度,也看到很感動的事:多數人認為原住民天生擁有能歌善舞的本事,事實上應該要看到的,是原住民背後自我要求要做到最好的精神。要求自己自然而然做到最好,就可以在某個層次上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就像千里那位被稱為「王牌」的朋友東東一樣,他跳起timatilaw帶勾側旋踢的幅度非常大,彈跳之間又毫不敷衍,力道十足地蹲到最低點,身上鮮彩的kaTing猶如振翅飛展的鋼鐵蝴蝶般,剛勁有力中不失彈性與柔軟。我想,要是馬奎斯在現場的話,他也一定會認為這些人的kaTing旋跳之間會生出一群飛舞的魔幻赤紋蝶。
六點鐘,我一直希望老人家麥擱唱timatilaw了拜託,可是很難,誰叫這是卑南族最代表性的歌曲,還是要給他一直蹲跳就對了。一個以娜說,一定要撐到最後,因為那時要把過去這一年所有的好運跟壞運通通送走,開始新的一年。「大家加油!還有五分鐘就七點。」台上的長輩也給我們廣播打氣叫底下年輕人挺住,沒多久,舞圈進行的方向改變了。原本是逆時鐘的單一走向,變成像蛇身一樣蜿蜒順時鐘前進還有倒退跳的,非常特別。千里說,舞圈的行進方向改變,代表所有的事情倒轉重頭再來,帶有一元復始的意思,所以最後這支舞最重要,一定要跳到,否則這整晚跳的都不算了。啊?整晚的舞都白跳了?千里的說法從東東他母親激烈的反應得到了驗證:東東因為前一個小時帶頭跳timatilaw累得很,所以來不及在最後一支舞開始之前加入舞圈,結果他那在台上唱到七點的媽媽就罵他,怎麼在這最重要的時刻偷懶。東東為了平息母怒就以行動謝罪,silong一抄就下去跳這最累人的舞。從東東的母親及千里的父親這裡我也看到初鹿的父母是這般以身作則地要求孩子,這也難怪了不只千里整夜沒睡,就連千鵬也是所有身穿圍布沒有圍草環的青少年當中唯一撐到天亮的。


kituvangsar:成年禮。
amiyan:年,過年,年祭。
kaTing:男子的綁腿褲,女子的綁腿布都叫kaTing。
makiteng:長袖短上衣。
awatan:以前,古老時候。
valangaw:外國/外國的/外國人的。
keLep:女生服飾的圍兜兜,知本系發音。
alei:為即將成年的男子行成年禮的男性長輩,以及這位長輩與那位年輕人彼此之間的關係與稱呼。
timatiLaw:卑南族代表性的傳統歌舞,唱到的時候需要不斷交互蹲跳。
silong:盾牌。

(感謝久將協助修正母語拼音)

台長: 思乃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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