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無頭谷》Sleepy Hollow以後，不論是《大魚奇緣》Big Fish、《朱古力掌門人》Chocolate Factory，還是《怪誕屍新娘》Corpse Bride，似乎多了點溫情，陽光味也較濃，少了添布頓(Tim Burton)從前那份的玩弄社會或人性陰暗的特色。今次他再來大玩暗沉格調，當然要捧場支持。
故事以英國流傳已久的民間傳奇︰殺人理髮師與人肉餅店老闆娘為主題，劇本則以百老匯最恐怖音樂劇The Demon Barber of Fleet Street改編而成，邊看電影也可想像如在舞台上該如何佈置，而故事自然老舊，也帶點音樂劇公式化的味道，聰明的觀眾甚至只看開頭已猜到結局，說穿了就是較為大路，沒多驚喜，起承轉合而已。不過添生一份黑沉沉的格調，Johnny Depp的詭異演釋，卻讓公式化添上一份華麗秀氣，也多了一絲獨特而幽默的黑色感覺。同時故事對社會及人性醜惡的控訴，盡見深度，也為這老套電影挽回不少分數。
因為開門見山的就說Sweeney Todd的復仇，故整體以灰暗色調為主。影片又不斷為這灰色添上更多層次，倫敦的霧雨綿綿，加上工業時代的時間，讓城市被濃霧及煤炭燻出層層疊疊的腐屍氣。一場Sweeney Todd拿回剃刀，對窗大叫「Now my arm is completed」時，鏡頭從閣樓向天外推出，映照整個倫敦市，卻碰上一片灰雲，便說明城市正被無數的灰色掩蓋著，讓灰暗變得更立體，同時也揮之不去。人性亦如是，每個市民也是灰衣白臉，暗淡無光，電影中的倫敦人無不出灰頭土臉，只有意大利髮師、外來的年青水手及Joanna(基本上她不算是個市民吧)，才有點人類的膚色。配合Todd最初的歌曲主題：世上沒有比倫敦更黑暗的地方。他對倫敦以及人性已絕望。同時也回應Todd及Helena的對唱，街上人人自危，不論上流下流階層，詩人牧師還是律師，每個也是如此醜惡，不如成為肉料，才對社會有點貢獻，歌曲隱喻著這個人吃人的世界，只有死亡，只有變成肉醬，人才會發現平等。
添布頓的色彩除了表現主題之外，更讓我迷戀的是他總利用色彩來塑造角色層次，讓角色深層性格透過顏色表現出來。從前他總愛塑造平面化的人物，他們單純卻感情強烈，然而卻因太過純真，而適應不了殘酷而複雜的世界，最終只成為另類。不論交剪人Edward的黑白分明，表現他內心的純潔與欲望，還是Batman的黑，以呈現他過份畸形的正義感(這片黑更改寫了Batman的形象，讓以後從前的藍色Batman與黑色永不分離)，甚至Big Fish的白色老爸或黃色年青的他，顯出他那愛幻想的性格，也是如此。今次，添則集中在把玩眼睛的顏色，Johnny與Helena以一雙「黑眼圈」，看清世界的醜惡，看透這個被權力支配，人吃人的社會。而最後，小孩Toby殺死Sweeney Todd時，也因為這次是真真正正的看到「人吃人」，直接體現人與人的互相殘殺的惡行，而多了個「黑眼圈」。
其實，電影對工業時代的不公平現象的控訴，是立體而極具層次。先有Sweeney Todd被冤而突出下層的無助，又借小孩Toby的身世反映童工問題，再來是Helena生意難做，而帶出物價問題及糧食短缺(當然她沒生意的主因是店舖不衛生)。最後，也是工業時代的核心問題，社會轉型，人們相信機械及社會制度，也讓人由對宗教狂熱轉移迷信法律，法官及警察擁有無上權力，不單可任意判人有罪，因為垂涎別人妻子而讓Sweeney Todd坐牢，故此Sweeney Todd為何入獄其實無關重要，最重要的是他阻礙法官(Alan Rickman)尋色，已是死罪。還不止，當時法官也可指涉醫學範疇，他可以法律來判斷誰是有病。誠如傅柯所言，瘋人院內的瘋人，並不是以身體病情來區分，而是以社會體制或道德標準來衡量，所以片中以髮色而不是病況來區分「病人」是絕對合理的。故此，不合符社會法則，或不能適應現代社會生活的人，也被視為「瘋人」。法官收養並禁閉了Sweeney Todd的女兒Joanna作養女，還深愛著她。然而Joanna卻要跟水手出走，這種對法官的反抗行為，已是不服膺於法官(社會)權力的表現，以致她要被關進瘋人院，接受「社會教育」，即反省。
導演以一浪接一浪的人物或象徵，呈現當時同時也反映現時的社會問題，顯然是對權力問題作出深刻的批判，這種藝術包含道德責任的觀感，是何等暴烈，卻不斧鑿，不露骨，也不教化，而是透過電影情節無聲色地點點滲出，讓觀眾細察，令人感到一陣悲涼。我並不想討論這是不是政治化，然而我認為這種藝術家對社會道德有所承擔的行為(不是一定要拍兒童劇哈哈哈的才叫對社會有貢獻)，縱然這是改編之作，但導演以色彩甚至不同景致重構這種道德批判，而不作刪剪(很多改編影片只會保留原著的戲肉部份，而少有社會批判)，至少有我佩服，導演利用不太真實也不必真實的鮮血，漂染出陣陣社會無奈，讓觀眾在看血腥場面時，惶恐地半掩著眼睛來沉思。
酷愛最後一幕，縱然一切也是料想之內，卻難掩那份淒美動人的震撼。Sweeney Todd發現自己錯殺愛妻，知道Helena一直欺騙著他，便將她推入火爐。Todd掉下剃刀，跪下來，抱著鮮血已乾的妻子，欲哭無聲。Toby從水渠中爬上來，看盡一切殺戮醜惡，他拾起Todd掉下的剃刀，在後割開Todd的咽喉，離去。Todd垂下頭，血卻沒有向前噴灑出來(他妻子死時也如是，全片也只得他倆違反物理常規)，而是向下傾瀉，灑在妻子臉上，象徵著因太悲傷而哭不出的淚，一滴一滴的，貫透兩顆無辜被世人玩弄的心，為十五後突如其來，二人卻茫然不知的重逢，悲慟不已。妻子的血(淚水)早在之前相遇卻被殺時流乾，Todd的卻不止，哭出片片鮮血，紅了整個爐房，像為妻子取暖一樣，環抱著二人，相相閉幕。
期待添生繼續玩弄這片黑白灰紅，讓平凡童話/公式劇情添上一份格調，再一次令觀眾見識點石成金的神奇魔力。
官網︰
www.sweeneytoddmovi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