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阿樹 這是一位修女與聖誕樹的故事
永芸法師
我在哈佛燕京圖書館三個月的短期研究，最後的半個月是回到佛光山位於
紐約上州的鹿野苑森林閉關。一個人過著如梭羅《湖濱散記》般的隱居生
活，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心靈的洗禮。唯一的遺憾就是我極想去拜訪
《聖誕樹》一書中的修道院和那位修女，卻一直聯絡不上。
當我正在整理行李時，忽然接到Judy的電話。她很興奮地跟我說：「你的
夢想就要實現了。那位修女還健在，可是已調到賓州，兩邊都非常歡迎你
去。」「可是我要搭明天的飛機離去啊。」她承諾，在明晚的飛機起飛前
把我送回來。這趟意外之旅，由林祥鑫開車，Judy和謝淑貞陪同，像要去
探險般充滿了不可知的期待；又好像要去郊遊的小學生，一路開心地說笑。
洛克斐勒中心每年都要尋找聖誕樹來裝飾，這棵樹必須非常雄偉、非常扣
人心弦、非常神奇。當擺置放在洛克斐勒中心點燈時，不光是紐約，甚至
可說是全球注目的焦點。一九八五年聖誕節剛過，園藝長已搭乘直昇機為
了明年的聖誕樹出巡。在新澤西州的上空盤旋時，他敏感地一眼就看到了
目標，興奮地詢問駕駛員這個森林是誰的，在新澤西州長大的駕駛員看了
一眼地圖就說：「修女的。」園藝長訝道：「女修道院？太豪華了吧。」
「這不是普通的修道院，小林溪莊園是模仿歐洲的大莊園建造的。這座莊
園的主人希望他的孩子能盡情看到美。所以，這裡面有各樣的果園、小山
谷以及樹林，還做了森林保育。這幢大房子四面都有窗戶，不論在哪個角
落，都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吸引力。」
「那怎麼會變成修道院的呢？」
「主人原計畫將莊園留給他的孩子，但孩子們無心照管。當他聽說有一群
修女獻身於照顧世界各處的兒童時，他決定將此地送給她們。」
「太好了。向修女要聖誕樹，應該更容易吧。」沒想到，從一九八五年開
始，園藝長經過長達十年的溝通才要到這棵樹。而精采感人的故事就在這
期間，圍繞著園藝長、修道院的修女們與大樹之間發生。
這本書的中譯本(台灣智庫出版)印刷精美，配上多幅溫馨可愛的插圖。或
許自己在紐約鹿野苑的森林住過，也是個喜愛大自然、童心未泯的修道人
，對於書中的描述和安東尼修女的故事，特別能感同身受。
安東尼修女和「阿樹」的成長，就像生命的四季，在春、夏、秋、冬的交
替中，歷經「成、住、壞、空」的過程。只是透過園藝長的慧眼和耐心的
等待，讓「阿樹」的生命成為永恆，也讓修女們慈悲大愛的故事啟發世人
，留下不朽的一頁。
後來，為這本中譯書寫序，似乎和它結下不解之緣。
那天近中午時，我們終於找到地址，遠離城市進入森林園區，所有人異口
同聲驚呼：「好美啊！」沿路都是修剪整齊的草原，樹木皆高大挺拔。當
看到遠遠的山坡聳立的城堡上的十字架時，我們知道那必然就是新澤西州
曼德漢市基督教慈善修女會的修道院了。
修道院的公關特別請當年負責財務也參與此事的Marionutz修女和我們會
談。Marionutz修女八十歲了，她說從一九八五年開始，園藝長每天下午
都打電話來，後來每年都來問，他們從未放棄這棵既美好又重要的樹，因
為它就在修道院的正門前，是修道院的標誌，也是修女們做特殊禱告的地
方，甚至夏天也在此樹下為城裡來的小孩上自然課。幾位較資深看著樹長
大的修女一致認為「你們有許多樹可選擇，而我們只有一個阿樹。」
直到有一天，Marionutz和另一位教植物學的Cletus Waldman修女在窗前
俯視那棵樹，Marionutz問她對這棵樹的看法。這位修女以其專業表示，
這棵樹的樹根不深，若是來一場暴風雪可能就不保了。
基於愛護這棵樹，讓它能在最後的生命給世人帶來歡喜、留下美好的記憶
，修女們決定捐出。經過十年，這棵樹終於在一九九五年的聖誕節，在洛
克斐勒中心點燈、放光，公諸於世。一群修女應邀參加點燈儀式，這個感
人的故事才流傳出來。安東尼修女說：「在那裡的人只是在做當年我父親
說過他也正在做的事：他們在找尋美。而他們找到了。我的阿樹給了他們美。」
講到砍樹的過程，Marionutz修女仍難掩傷感。她拿出一塊刻著紀念文字
的杉板與一棵小聖誕樹，都是由當年砍下的大樹雕刻而成。
由於還要趕去賓州探望書中的主角安東尼修女，我們在臨走前，特別在那
棵聖誕樹前留影。現在原地所種的樹是四棵從佛羅里達州來的樹苗，那是
後來洛克斐勒中心為了表示善意送給修道院的，也長高了。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來到另一個清幽的修道院。陰暗的天空開始飄著
細雨，我們從大樓窗外看到一位修女，敲敲窗，她抬頭看到我們，拄著柺杖出來開門。
她矮小，但充滿了活力、歡喜，看不出已八十歲。她的名字不叫安東尼，
而是Lorraine，她說她不是孤兒，出生於非常幸福的家庭。在高中讀教會
學校實習時，開始喜歡修道院的生活，從沒想過要離開，就一直教書到退
休。她去年才來到賓州，這幢大樓是為退休或生病不能照顧自己的修女而
設立。她說她是這裡雖退休但最健康的一個。從她的健談、活潑，甚至還
有些小女兒的快樂單純，我們相信她是不需要人照顧的。
當她知道我們要來時就忙了一整天，把泛黃的剪報和照片找出來。談到在
修道院的生活，她說因為她寢室的窗剛好能看到這棵樹，每天一早就是對
著窗外的「阿樹」說早安。她看著它長大，每天都和「阿樹」分享自己的
喜怒哀樂。她坦言，剛成為修女時，難免會遭到指正，她就會向阿樹說：
「你真好，都不必工作；你很幸運，也沒人會罵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一提到砍樹的事，和Marionutz修女一樣眼眶一紅，就哽咽難言了。
當我向她說明我看過中文版《聖誕樹》的內容，問她書中所描寫的都是真
實的故事嗎？她說，不管文學虛構的部分，至少「我是真的，樹也是真的。」
為了趕回紐約，我們只有在雨中揮別。車陣中，我們談論著真實與虛幻，
一時還不能適應回到現實的世界。
我，一個在台灣土生土長的比丘尼，因為曾在紐約、新澤西住過，因為一
本《聖誕樹》，千里迢迢來尋夢。我見到了書中的修道院，會晤了垂垂老
矣的修女，相談甚歡。我匆匆印證一個由作者只憑新聞而創造出的故事；
這個故事卻吸引了我，使東方與西方、比丘尼與修女的相遇成為真實。
不管真的、假的，但願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阿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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