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心、交心
台灣西部平原,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名稱當中有一個「社」字,就必然是平埔族群的部落,例如:大社、頭社、內社、頂社,或和部落相關的地方,例如:社頭、社口(地理位置和部落相鄰)。
當「外族」的腳踏進我們部落(niam a reten)的「時刻」開始,價值觀、作法和想法的差異,便已經開始解構部落了。許多地方名稱上還是保留「**社」,但實質上;大部分都已經是「四分五裂」的屠宰場了!
強權指派的「通事」、「土官」(taukua kua就是取自「官」的音),代替了部落的頭目(taupungu),部落開始分裂!然後,「貨幣」奪走了部落的靈魂:「在祖先的土地上-分享、互助」。最後,「教育」(社學、蕃童教育所)奪走了尊嚴和思考方式!
「搬離開番社」、不承認自己是「熟番」,竟然也成了「部落-失樂園」的完結篇,助長了「漢人」(tapuru)遷入(佔據)「番社」的速度。「台灣史」稱為「先民篳路襤褸、披荊斬棘……」,「部落」完全解體,只有少數地方還留著「社」名!
過去的政權也曾經制訂過一些保障「熟番土地權」的法令,但終究「法」並不能限制「人的慾望」,「法令只會改變、提昇侵略者的手法」。而且,在台灣歷史上,「制訂有利弱勢者法令的官吏,都無法永康」,甚至會「無端失去生命」!
原住民是愛唱歌的民族,喜歡唱歌的原住民族是快樂的,但為什麼全世界快樂的原住民族都經歷著「失樂園」(如:美國的黑奴、我們的族人niam reten a saw搬到宜蘭、埔里、竹山、台東……)或「在自己的土地上為奴」(種族隔離、番界……>經費補助、設立專屬的行政機構……)的「悲慘命運」?並顯著的成為經濟上的弱勢者?
為了瞭解自己的「家族史」,我陷入了複雜的「台灣族群關係」漩渦中,久久無法自處!「失去立足點」(我是漢人還是原住民?混血的有說話的空間?)、「無能為力」(台灣人都以「唐山過台灣」認識台灣,我偏偏要強調「大家都是原住民媽媽生的」),是我最難以克服的憂愁。
除非我們昧著良心說話,否則:「上帝應該幫助我們對抗埃及的法老」,「而不是坐在鴉片船上談救贖」。
「台灣原住民族學院促進會」只是短暫的「人的組織」,甚至是依附在「政府補助」的框架下「求生存」的民間團體。只有站在自己土地上的「部落教室工作者」,才是部落教室的靈魂人物,這樣的認知基礎,絕對不容許有一點點偏差。部落教室不能是「滿清的社學」,更不能是「日本的蕃童教育所」,他必須有一顆「部落的心情」(知道自己的處境)和「迎向陽光的眼」(祖靈的眼睛、民族的思維,看見競爭中的立足點並裝備自己族人……)。
我絕對不會背起各民族的「十字架」,因為我背不起。但是當我們都背負起自己民族的十字架,並攜手同行,我們將會得到信心,並開始高唱得勝的詩歌。
眉原豆、台灣新情
──作為2005部落教室詩篇
2004年底,「台灣原住民族學院促進會」和「台灣打里摺文化協會」,在「台灣省文化基金會」指導、資助下,舉辦了一場「台灣寶物追查團-霧社事件文物展」的活動。促進會的許多同工和賽德克的朋友們,努力了好久,找到了許多「文物」,並如期舉辦文物展。然而,展出中最震撼人心的,乃是「眉原豆」(sukei Bala)的故事。
「Sukei(一種豆)曾經拯救過現在的清流部落一命,1930年霧社泰雅族亞族賽德克族群(Se-ediq),因不堪日本暴政統治,就發動6個部落(Truwan、Mehebu、Suku、Gungu、Boarung、Drodux)抗日事件,很不幸被日本軍隊利用毒氣和龐大軍火炮把他們打敗。1931年5月6日這6個部落的餘生後裔遭日本政府強迫遷至現居地──川中島。
據Ba'la(眉原)部落黃武雄長老敘述,不是日本政府帶6個部落僅存的後裔(約兩百多人)下來,而是由Ba'la二位頭目(Yukeh Nawi、Temu Siy-at)親自召集部落居民到霧社接他們下來,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將他們安置在川中島(原為Ba'la部落傳統領域,日治時期被稱為「川中島社」,台灣光復後改為清流部落),遷下來首要面對民生問題,因為這些後裔剛從霧社下來,除了身上的衣物以外,幾乎沒有攜帶任何財產,於是Ba'la部落二位頭目看他們很可憐,就召集居民開會討論如何幫助正在面臨飢荒的餘生後裔。
討論結果,Ba'la部落發揮民族大愛,以一戶對一戶,或一戶對兩、三戶的方式,帶食物接濟他們,有什麼民生物品就給什麼,如Sehwy(芋頭)ngahi(地瓜)Pagay(米)…等,除此之外,還幫忙他們建造房屋。其中以Sukei(豆子)對當地居民有重大意義,因為Ba'la部落思考的是,一天到晚送東西過去也不是辦法,就帶著Sukei(豆子)的種子,教他們種植,之後培育出生命的果實。後來當地居民感念Ba'la部落的民族之愛,把這個豆子稱為Sukebhala(「眉原的豆子」之意),另外,每年12月27日霧社事件紀念日,都會邀請Ba'la部落耆老參加開幕式,表達由衷的謝意。
大家都知道霧社事件前因後果,但不知道霧社事件餘生後生活是什麼樣子,寫到後來我漸漸感覺到,清流(川中島)部落對於這6個部落的餘生後裔有重大的意義,因為這裡是他們重生的地方;也看到Ba'la部落熱愛民族情感,願意付出時間幫助清流部落脫胎換骨。更期望讓所有同胞都知道霧社事件不僅是「日本人」和「清流」部落的事,並且知道還有Ba'la部落在這個事件也扮演重要的角色。寫下這個故事,我希望讓下一代的人知道這「神奇小豆子」曾經延續現在清流部落的生命」(口述/黃武雄長老,文字整理/林振宇)。
這個故事,應該說是「發表這個故事的場景」,讓我驚覺「祖靈的眼睛」和部落工作者「向耆老謙卑學習的心靈」的意義。
振宇拿出「眉原豆」,並邀請黃武雄長老在文物展的現場「說故事」。他打破了我以往的認知;泰雅和我們Kax-abu一樣,被徵召殺Tektayah,雙方是敵對的。但是,振宇聽到了,並重視耆老的故事;是Bala的長者不願看到Tektayah被滅絕,主動出面邀請,Tek-tayah經歷二次霧社殘殺而倖存的族人,遷到泰雅Bala族人的土地上,並經過族人決議「一戶認養一戶……」。這個故事,比1999年921賑災更感人!而且讓所有聽眾都驚覺「原住民的勇氣和智慧」。
75年來,這樣偉大的故事竟然「不曾被宣揚」?!因為過去「紀念霧社事件」的主角,一直都是「外來者」,他們利用霧社事件「詮釋自己的政治立場」。在文物展當天,我還聽到Tek-tayah族人述說著:「因為Tektayah決議只殺日本人。故而,當Kaxabu帶領日本人進攻霧社,正經過人止關時,我們先讓Kaxabu人通過,才開始射箭、滾石頭……。」,令我汗顏!
振宇不是一個文史工作者,更不是歷史學者。但是,他絕對是一個值得驕傲的泰雅子弟;因為他「站在泰雅的價值和角度看事情」,他重視並謙卑學習「老人家的智慧和故事」,不愧是Yu-tas Meghah的孫子。
我相信每個部落都有「動人的故事」,我也希望這些故事,能譜寫「2005部落教室詩篇」,讓我們的部落教室,不是奠基在「補助經費」,而是建構在「原住民的靈魂」上。
今天的台灣社會,正開始學習「多族群和諧相處」的功課,真希望他們(我們)謙卑的來向原住民朋友們學習。更希望原住民基本法的通過,不是虛幌一招的「政治秀」,而能展現「建立新台灣秩序」的決心。「族群多元、國家一體」,當中的國家不能只是某一個族群、文化或強權,必須大家謙卑的相互接納、學習;「眉原豆」提供了「台灣新情」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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