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來曬文~~~~
故事的劇情和殺人任務用了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的作品《來殺我啊》(Hit Me)中的遊輪案。在此推薦勞倫斯.卜洛克的殺手凱勒系列。勞倫斯.卜洛克的作品不是我的愛,但有些社會歷練和無奈後,慢慢理解體會系列作品中主角的心境,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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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輪
提著行李走上甲板,白愁飛仍揮不去那股異樣感。
遊輪啟航的時候,船公司放了鞭炮,撒了紙花,興奮的船上遊客在甲板上欣賞碼頭歡送樂儀隊的表演,與送行人大力揮手告別,熱情喧鬧的氛圍猶如幾十年前遊輪出港般的鄭重盛大。他倚著欄杆,看似欣賞,實是尋找這次的目標,目光卻不自覺的在岸上人潮梭巡,找尋不存在的身影。
蘇夢枕不知道他上船,當然不會在岸上送他。
白愁飛參加的半月遊輪之旅,是大船載著遊客出海到附近的島嶼定點遊玩,他接受委託的目標已上船,工作是讓目標有命上船、沒命下船。
跟蘇夢枕在一起之後,他重新啟動了一些過往身分,接案辦案,接個半個月到一個月可以解決的案子,收取費用、累積身分信用。也許是不安於室,或者蘇夢枕休養時,他沒事好做。不是為了錢或著生活的接案,給他自由感、穩定感、自主權和信心,認為自己有能耐離開,留下是自願,不是因為安全不是因為束縛不是因為經濟。
重新加入殺人買賣市場,用了以前的身分,被問到消失許久的原因,白愁飛推說結婚,如今小孩上學缺補習錢,回來接案。這說法惹來聊天室裡一片笑,其他殺手講著賺錢是要買好車買大房,果然年紀不同需求不同。
「這任務有夫婦身分比較好。你老婆知道你的工作嗎?」仲介人在聊天室上問。
「需要兩個人?」
「要上遊輪。夫婦比較不顯眼。」
「目標是夫婦?」
「是個老闆。他要去半個月遊輪之旅,機會難得。前一個接案人還在找機會,但得手機率不高,那個接案人不肯上船,所以委託人願意再找一個人在遊輪上除掉他。」夫婦戀人家庭參加遊輪旅程較不顯眼,如果找個拍檔偽裝,酬勞就要對分,也會減少仲介者的傭金。若接案人帶自己的人去,自然可以省點錢。
「你的資料寫已婚。接不接?」
他接了,說是順便帶老婆去二度蜜月,其實沒有人在乎他是否真帶老婆去,畢竟怎麼完成任務是接案人的事情。
有股小小的聲音提醒,他該跟蘇夢枕坦白關於殺手這個身分,因為他們結婚了。
講了不會如何,蘇夢枕早就曉得他的小生意,且尊重貼心地不聞不問不干涉。如同今天早上,白愁飛說要出門、約二十天後回來。蘇夢枕捏了捏他的臉,說了出門注意安全,平平淡淡,就像如同平日進辦公室一般。
也不是結婚了就要坦誠。結婚雙方各有小祕密是很正常的事情。男人結婚後過雙重生活,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例如瞞著妻子在外邊養小三,比比皆是。他不用跟蘇夢枕講這些。講跟不講一樣,幹嘛要講。何況蘇夢枕沒可能跟他一起出來,來了也不會有什麼助益。
之前已經多次單獨接任務單獨出門,這次意外的心有疙瘩,胸口很悶,又說不上哪裡不愉快。也許是臉上的偽裝讓他不舒服,加重煩躁感。也許因為這次是結婚、回到金風細雨後第一次接案,所以心態不一樣。明明結婚了,卻偽裝成單身客上船;明明先發案給他是因為結婚,但他就故意要單身上船。
遊輪是個一方小世界,下午上船,絕大多數的人第一晚和第二天的早餐都會到餐廳,認識環境和新朋友。絕大多數是有家庭有戀人有夫婦,甚至有幾組人經常參與遊輪之旅,一陣相見歡嘰嘰喳喳吵嚷,少不得八卦閒聊,自許福爾摩斯,從衣著、首飾、步伐、舉止、居住艙房推論,討論揣測著每個遊客的人設。船上也安排不同組客併桌坐,讓遊客相互交流交朋友。
白愁飛訂位時就聲明不想併桌,設定角色是出來散心、不想被打擾的單身客,衣著外觀得看起來平凡,除了妝,厚框眼鏡和瀏海掩掉輪廓,觀光客襯衫,樸實略髒的褲子和布鞋,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一副生人勿近的無聊樣。
他複習著手機裡的監視器、遊輪艙房分布圖和目標資料。
目標和女伴住在精品艙房,整個遊輪最好的四間套房之一,兩個保鑣就住在隔壁間,另外兩間都被訂走。要上去頂層需要磁卡,中途有監視器,但他已經駭進系統,上去頂層沒問題。
殺人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脫身。遊輪是密閉空間,犯人可以用刪除法推算,單身客一開始就會是調查對象。也許得在船上找個連結,方便製造不在場證明,在旅行團勾搭情人的好處,就是旅行時親親熱熱,旅行結束一拍兩散,如同一夜情,不會想跟對方多糾纏。
算外遇嗎?
這是工作,應酬,沒有人把應酬稱做外遇。就算真的上床,也是工作,他不認為蘇夢枕知道了會怎樣,頂多叫他去健康檢查,感染性病不是好玩的,隔離期間禁止親熱,完全基於理性的公共衛生管制,毫無情緒上的反對。
那麼他幹嘛在意有沒有、算不算外遇?
察覺到投射在身上的視線,有瞬間以為自己將心裡抱怨碎念出口。那視線幾秒後就移開了。
他故做無事地張望餐廳。
帶著女伴又包下精品套房的獵物,上船的第一頓晚餐是窩在房間裡叫客房服務,所以沒出現。他留意到一個穿著休閒衣著、虎腰熊背、肯定是保鑣的男人到吧檯叫了外帶,顯然是藉故來瞧瞧整船客人的情況,拿捏可能的危險。
白愁飛觀察著人群,挑選幾個可能勾搭的對象,他的位置很接近送餐出入口,門板開闔之際,細神聽能到聽出有四個房間要送餐,其中兩間是精品艙房、餐點特製,要清淡,連暈船藥一併送去。為免別桌好奇前來搭訕,他裝著暈船不適,叫來服務員送他去醫療中心,摸清醫療中心的情況和人手,再西子捧心般轉回自己的艙房。服務員為表示服務貼心,特別進艙房介紹床頭有呼喚鈴,緊急情況時可呼喚醫務人員。
服務員離開後五秒,他起身將房間的橫栓拉上。艙房是普通的陽臺房,一大床,有個可看海景的小陽台,中等價位。殺手有很多時間是在等待,釣魚般,耐心等著魚上鉤。暈船的人整天窩在房間裡不會啟人疑竇。
他做每天該做的體能練習,消耗近三小時,沖了澡,做完保養,把自己扔上床鋪,思考有哪些動手的方式,目標和周遭人等的先後順序、必要順序。委託人沒有特別聲明手段或方式,那麼附帶的女伴和保鑣,甚至整船的人都可以被牽連。只是大砲打小鳥太浪費資源,引來太多注目也不好收尾。整艘船的平面圖、監視器及船員分佈資料記得差不多,只差實地探勘:整船走一圈,順便觀察要勾搭做為不在場證明的對象會在哪邊出沒、能怎麼不期而遇、打開話匣子。
在腦中規劃好進度,該正好沉入闇黑的夢境,然而,不對勁的感覺吊著意識,讓他沉不下去。
床是普通的雙人床,另一邊空蕩蕩的,枕頭和平整的床單宛如白紙,乾淨刺眼。
他把被子掀起,折到床尾當腳墊,往中間躺,讓兩側的空間窄些,卻依舊覺得兩側很空。
無論在蘇家老宅,或者在東塔,他都有自己的一張雙人加大的睡床,足夠兩個大男人在上邊用各種姿勢翻雲覆雨,他一個人睡時從不嫌大,半夜醒來覺得空,直接爬起來,走到對門房間,鑽上床,把蘇夢枕撈進懷裡,磨蹭個安心好睡的姿勢,穩穩當當地重回夢鄉。
他之前接案出門,沒覺得自己躺一張床有多空。為什麼今天就覺得床特別空盪特別寂寥?
可能手臂間太空盪,沒有東西抱。
白愁飛把長枕頭抓過來抱。
……溫度不對!長度不對!寬度不對!觸感不對!
忿忿然把枕頭扔到一邊,抓起空調遙控器,按了好幾下溫度下降鍵。
折騰一夜,一夜不安穩。
他將之歸諸於半夜轟隆隆的直升機聲,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半夜叫救護直升機過來,既使沒有人大吼大叫地跑過船舷甲板,艙房的隔音也完善,但總有睡不著的人發現天外飛來一機,忙著拍照打卡上傳,四處通報,在早餐吧裡議論紛紛,討論半夜的直升機到底是因何而來,是誰找來了直升機?又或者是誰抵達了。
白愁飛窩在角落,裝著一副睡不好所以食慾不好,慢慢吃著,一併觀察人群。
上船後的第一頓早餐,大家都想來瞧瞧早餐餐點品質,順便交換對於直升機的諸多揣測,早餐吧的餐點品項繁多,盛著溫潤色彩的餐點的盤子旁標註著餐點名和成分,符合各種飲食要求,美味可口。數名廚師在爐邊不停烹飪,提供各式各樣的餐點,有的師傅在吧檯邊讓人選用各種材料,現場烹煮出好吃的蛋捲或炒蛋,香氣氤氳繚繞,令每個走進早餐吧的旅客食指大動。餐廳裡的座位全數坐滿,人聲鼎沸,嘴巴忙著吃,忙著說,忙著評論,忙著八卦,鬧哄哄猶如白日忙碌不歇的蜂巢。
充斥整個餐廳的音波,冷氣變頻般不時放大縮小,讓白愁飛想戴耳塞。他平常用早餐時都很安靜,只有餐具和碗盤的輕擊聲和紙張翻閱聲。他伸手過去把對桌人的公務抽走放到一邊去,開口要求對方專心吃飯。那人嘀咕說他跟某人越來越像、管得越來越多。餐後各自用咖啡、服藥時,他們會確認當天午餐和晚餐是否一起用餐、在哪用餐,再交換一個吻或者一個捏臉。寧靜穩定的早餐讓人平心靜氣開始一天的工作,哪像現在彷彿農場撒飼料時,雞鴨鵝吵嚷爭食嘰嘰呱呱吵成一團,比菜市場還吵,叫人心浮氣躁。
他沒心情想勾搭哪隻聒噪的鴨子了,計畫取消,今天只想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
病懨懨地走到廚師烹飪台,要求用無脂牛奶做一份蘑菇炒蛋,目光在五顏六色的生鮮食材中挑三揀四,盤算要加點哪些現煮餐點時,眼前的廚師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往他的身後,後邊的喧嚷忽然消聲,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落的微微低呼和抽氣聲。
他轉頭,見到眾人目光的焦點。
每個人對美女定義有落差,但都脫不了性吸引力。贏得眾人目光的女孩剛成年,簍空白色罩衫下擺在光裸的長腿旁搖曳生姿,細肩帶小可愛和短褲下的嬌軀波濤洶湧,略帶稚氣的小臉蛋有著被開苞的風韻,讓她猶如被咬了一小口新鮮草莓,晶瑩飽滿的果肉微淌香甜的汁液,引起旁人想湊過去想按倒她操她吃掉她的慾望,而忘記她旁邊有個年紀足以當她爸爸或爺爺的男人,以及兩個孔武有力的專職保鑣。
發現餐廳裡所有人都盯著她瞧,女孩越發得意,身邊的男人也非常得意,摟著他的女孩,招搖地橫越走道,在眾人的注目禮中,在餐廳正中央的兩桌位子坐下,保鑣旁邊一桌,男人跟女孩一桌。女孩對自己到場引起的騷動十分開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享受周遭欽羨目光的男人對服務人員笑不攏嘴,反襯旁邊兩個像是平生第一次穿上休閒服裝、顯得很彆扭的保鑣,對四周警戒的表情有些不耐。
回頭打量鍋子裡開始逐漸變老、逐漸難吃的蘑菇炒蛋,白愁飛用指頭打了個響,叫看美女看呆的廚子回神,重做他的餐點。
炒蛋得生一點才滑嫩好吃。
遊輪靜靜地漂浮在海面上,藍天白雲的午後,只有工作人員和空調的嗡嗡聲,同海濤聲搖晃。
早餐後,遊輪熱熱鬧鬧地靠岸,絕大部分的遊客開心心地下船體驗南國風景,那個叫吳長壽──有人不想讓他長壽──的目標獵物跟他的漂亮寶貝和保鑣沒下船。
白愁飛決定先解決那兩個保鑣。失蹤或陳屍會引起目標警覺,得讓他們受傷或者生病,離開遊輪或者難以介入。簡單點就是在飲食中下藥。藥品不難取得,蘇夢枕的藥品很多,許多藥品還是重劑量。金風細雨的藥品管制嚴格,但白愁飛可以打開蘇家老宅那邊的醫藥櫃,或者去愁石齋診所,輕而易舉取得一罐重劑量巴比妥類藥物。
雖然藥品唾手可得,但他從沒想過對蘇夢枕下藥。
一開始是因為下藥不是他的偏好,二者是蘇夢枕從小就是藥罐子,很熟悉藥品,舌頭在清淡食物訓練下,對於藥品細緻的苦味差異相當敏感,難以下手,同時楊無邪盯得很緊。另者因為長期用藥,蘇夢枕對藥物有耐受性,身體跟尋常人不同,很難評斷用量。如今白愁飛沒想害死蘇夢枕,自然就不會想到下藥,就算是情趣用藥,也得老老實實給使用者過目確認能不能用。
也許自己該吃一點安眠藥,讓晚上睡得好些。
遊輪之旅的頭幾天,大家圖新鮮上岸玩,船上人少,躲過監視器溜進艙房下藥很容易。有老闆付錢的精品艙房和客房服務,房客沒道理不享用冰箱裡的飲料,只是哪天喝到的差別。
下完藥,白愁飛裝成杞人憂天的遊客,詢問服務人員逃生設備在哪裡,如果出事──例如船要沉了──該怎麼處理,得以察看較少人會前往的逃生設施區,實地探勘整艘遊輪的情況和設備,順便觀察留在船上的人手分布。
遊輪標榜的就是豪華的海上旅館,旅館該有什麼,遊輪就有什麼。餐廳、酒吧、賭場、精品店、健身房、網球場、圖書室、按摩室、桑拿間等等,最稀鬆平常的就是游泳池。遊泳池上可以眺望海面,遊泳池底部的大螢幕轉播船下海景,讓人恍如在海上游泳。
遊輪之旅的第一個靠岸日,標準規格的游泳池池畔空無一人,讓白愁飛獨占。
來回游了幾十趟發洩精力,驅逐腦中的濁霧,在泳池邊的蓮蓬頭沖澡,將襯衫開襟當外套,在池畔遮陽傘下的長椅坐下乘涼。陽光白亮螫眼,扎得人睜不開眼。晚上沒睡好,運動之後就想睡午覺,他當下很能理解蘇夢枕以前在金風細雨都要睡午覺,還睡得特別沉,毫無防備。在陽傘遮蔽的陰影下,舒服安靜的長椅上,涼爽的風撫去熱度,他沒幾秒就睡沉了。
雖然睡沉,不出二十分鐘他就醒了,不僅因為睡飽,更因為聽到涼鞋踩在池畔木棧板上悶悶聲響。
是那個性感漂亮寶貝。
穿著草莓粉紅比基尼,白色繩結網洞外套隨著直線步伐而款擺的翹臀搖曳,戴著遮陽草帽,手腕上閃亮亮的名牌手鐲吊飾,在修長豐滿的大腿側叮叮噹噹。她選擇坐下來的位置,不是近到隔壁五張躺椅內,也不遠到無法讓池畔人瞧見頸子上的小痣,在服務員拿來防曬用品後,草莓女孩在遮陽傘下,慢騰騰地打開防曬乳,倒了些在手上,塗抹周身肌膚。背對著游泳池池畔的陌生人,脫下了比基尼上衣,塗抹防曬乳,指掌彷彿愛撫,脊椎骨在光裸緊緻的皮膚上若隱若現的扭動起伏,彷彿勾引的纖纖玉指。
白愁飛窩在陰涼處,像個懼陽的鬼,一邊眼睛吃著免費冰淇淋,一邊在心裡把眼前的性感寶貝跟過去身邊的女人比較了一圈。
這女孩贏在年輕和敢賣弄性感,最大的優勢是地點。若在城市裡,這種程度的漂亮女孩不會顯眼,城市裡太多年輕性感的女孩追逐名利,總有更年輕更敢露更豪放更不要臉的競爭對手。但這裡不是人口正成長、講求文化禮儀的盛京,是人數有限、缺少文明禮儀的野蠻海洋上遊輪,於是這朵嬌嫩奔放的野花就成了全船的絕頂美女。
推扶了下鼻樑上的醜墨鏡──過大的墨鏡方便遮陽,也是掩情緒擋容貌的利器。從上邊某間精品艙房的後陽台可以望見大眾泳池,這個女孩大約是瞧見他在下邊游泳,趁他游完在躺椅上打盹跑下來,取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著,刻意演給他看。
難道女孩沒想過她的乾爹五分鐘之後就會走過來?吳長壽在旁邊躺椅坐下,擋住她身影,拿起了防曬乳罐子。上邊精品套房的後陽台有個保鑣出現,閒適的模樣彷彿在後陽台乘涼──在大太陽下乘涼,盯著主子之外的陌生人,另一個保鑣站在游泳池出入口門邊──比樓上的夥伴處境好上不少,陽光和陰影的溫差可達五度以上,手上拿著一杯飲料,邊喝邊監視著白愁飛。
吳長壽坐在女孩身邊,胖敦敦,白髮微禿,穿著白色高爾夫球衫,藍白條紋的海灘褲下露出尚稱健壯的小腿,戴著雷朋太陽眼鏡,像是肯德基爺爺。
手腳不乾淨的肯德基爺爺。
他幫女孩的背抹防曬油,塗擦的手抹過肩膀、後背、後腰、臀側,接著往前伸,不在意剛抹的防曬油沾熨到自己胸前,把女孩整個人扣在懷裡,手顯然在搓揉那雙渾圓堅挺的乳房。兩人蠕動了好陣子,女孩的嬌喘聲若有似無傳來。
白愁飛覺得被性騷擾──被迫觀看真人在公開場合上演的色情片。
墨鏡後的目光觀察那兩個保鑣,兩人很專業的沒有看向老闆,因為游泳池的陌生人只有白愁飛,所以他們倆輪流盯著他、警戒著他。
真正性騷擾。
他起身,繞過了女孩和吳長壽的那側泳池岸,從泳池另側的樓梯下到外邊甲板。這時候回房太奇怪了,房務人員可能會碎嘴,所以他到最沒可能有人去的地方:圖書室。
聊備一格的涼爽圖書室有一排古典的大書櫃和雜誌報紙架,有漂亮精裝本的大部頭書籍和各種主題、語言的雜誌,每種雜誌都有半年到一年的份量,圖書室裡有張大桌讓人鋪平報紙閱讀,也有各式電子瀏覽器,裡頭裝了諸多電子書籍。圖書室裡陳設數張看起來軟硬不一的長椅和長沙發,供人舒舒服服地坐著閱讀。
隨意拿了一疊雜誌,挑了張角落的長椅,腳翹上短凳,手撐著頭,無聊的翻弄各種各樣的知識訊息。
雜誌裡夾雜著旅行廣告,遊輪包機客製化旅程,印製精美的彩色版面上,穿著婚紗的新人對著閱讀者展露幸福笑容。
著實刺眼,刺得白愁飛心頭不爽,想徒手撕了那頁圖。
他明白自己是哪裡不痛快:剛結婚,沒有去度蜜月。
不是說跟小女生一樣,期待什麼白紗禮服、盛大的婚禮、豪華蜜月旅行,對兩個早就同居的金風細雨集團前總長,要名設計師的禮服、要比美蘇雷訂婚宴的盛大婚禮、要豪華蜜月旅行,非不能,是不為。與蘇夢枕在一起久了,前半生汲汲營營的名利享受虛名終歸是穿腸酒肉,平實的擁有在午夜夢迴帶來安心感,一半是因為金風細雨的權力,另一半是因為蘇夢枕。
某天早餐時,蘇夢枕宛如問等等要不要出門散步般,問他願不願意辦結婚登記。
詞彙進到耳裡,彷彿是巨石落湖,激起千層浪花,他的心跳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回過神,發現蘇夢枕低頭用湯匙攪著早餐的粥,叨叨講著要登記要準備資料和通知一些人,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云云。蘇夢枕緊張時總是多話,用不經意和淡然遮掩害羞和尷尬,一縷縷垂在臉邊的碎髮欲迎還拒般特別可愛。
「大哥,你是在求婚嗎?」雀躍地發現對桌人被抓包般停住動作。
深吸了口氣,蘇夢枕放下了湯匙,雖然向來坐姿端正,但白愁飛覺得他又刻意地坐得更正,綠眼睛望著他,那色澤彷彿春日的草色,明快又柔軟。「是的,二弟。我們結婚,好嗎?」
明確感覺到熱度升上胸口,轟然炸上了腦,心跳聲轟轟作響,讓他整個人都隨之顫抖。他想說好,出口的卻是:「為什麼?」
對疑問不感到意外,理所當然地接受挑釁:「我想要名份。」
「不對吧,要名份的人是我。」
「既然我們都想要,就去登記。二弟想要哪一天?想邀請誰觀禮?」
他笑了起來,真正被逗笑了。傾身過去:「大哥很懂得講話,知道怎麼哄我了。」
「也得二弟接受。」蘇夢枕的笑容很溫暖,在他臉上捏了下。
過去他們都是不常笑的人,白愁飛認為多笑只是降低身段,蘇夢枕則是不消耗體力。但從同居後,白愁飛常對著蘇夢枕擺出笑容,期望拉近距離;蘇夢枕對白愁飛笑,表達自己的情緒。這是對着彼此,固然白愁飛對楊無邪或王小石仍有著些許忌妒,但惟獨自己擁有蘇夢枕的某一面,他為此非常高興,也想要有明正言順的名目。
未婚夫不夠,他要正式身分,就算以兄弟互稱,他仍是要光明正大的炫耀,蘇夢枕的未婚妻是雷純又怎樣?正式文件上配偶欄填的是白愁飛,年少初戀曾經的海誓山盟過眼雲煙,一陣風就沒了,正規登記昭告天下才是腳踏實地的現實啦。
人說婚禮籌備就是新人的磨合,多的是在準備工作時期吵起架,最後看透對方本性而分手。這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姓楊的拿出之前訂婚宴影片挑釁,他才不放在眼裡。現代婚姻是登記婚,不是儀式婚,到戶政事務所登記,沒有證人也無妨,戶政事務所可以出人。白愁飛是很想要風風光光大張旗鼓,然也曉得目前下野的狀況並不適合。結婚流程即是到戶政事務所登記,請王小石和溫柔當證婚人,讓楊無邪當家屬,手續辦完之後一起回家用餐。蘇夢枕同意婚後的蜜月旅行,全盤由白愁飛主導。所以,與其說期待的是結婚,不如說是結婚後的蜜月旅行,他能攬著人到處炫耀──只差沒把結婚登記影本放到新聞版面當頭版頭條。
為了結婚特別訂做的西裝禮服,他是白色,蘇夢枕的是黑色,背心是同款的銀色唐草紋,出門前難得兩人在穿衣鏡前相互打量。他伸手幫蘇夢枕理了理領子、撩了下臉邊細細軟軟的髮絲。並非領子不整齊或者夾進頭髮,他就是想摸摸碰碰屬於自己的人,用手指確認眼前人是真的,不是幻覺,指尖傳上的微溫證明眼前是真實,而蘇夢枕回應地對他笑,捏了捏他的臉,同意這不是夢。
即使早一步到戶政事務所等候的溫柔,嘰嘰呱呱抱怨為什麼不是新娘禮服;即使楊無邪出現,帶來了戒指,照舊是不想跟他說話,只跟蘇夢枕確認流程;即使孫魚抱著捧花──白愁飛訂的一百零一朵大紅玫瑰,一臉欠扁蠢笑地當花瓶,白愁飛的心情一直都很好,飄飄然,腳步輕快地宛如一道春風,掠過那些不需要在意的芝麻小事。
今天要結婚,世界真美好。
華麗隆重的人馬出現在簡樸的戶政事務所,在櫃檯前繳完文件和登記費、簽完名,完成登記,順著溫柔的要求,在登記處旁供所有登記新人拍照的蠢看板前拍大合照,蘇夢枕把那一大團的火紅玫瑰半推半拋地塞進王小石手中。興高采烈的溫柔將照片上傳,嘰嘰喳喳小麻雀般說著全世界只有她有學長和大白菜的正式結婚照,而石頭青年剛剛接到捧花,想著到底要怎麼跟心上人第N次告白。
在那蠢得要死的粉紅色心型看板前,他鄭重地把蘇夢枕摟過來,抱在自己懷裡,穩穩的手感讓心裡很踏實。懷中人推了推他,取出裝戒指的小絨盒,白愁飛才想起還沒有交換戒指。
彼此將戒指滑上指頭,套在左手無名指上,他握住在指間的另一雙手,仍是有些冷,這薄薄涼涼的溫度讓心靜下來,他想一輩子、也能一輩子將這雙手攥在手裡。
「這樣手套還能戴嗎?」蘇夢枕示意了下他塞在口袋裡的手套。
「那就看不到了,旅行回來再說。」他把手拉到嘴邊,壞主意隨即被看破,蘇夢枕抽回手,順勢敲了下他的額頭。
「吃下去是要開刀拿出來的。」
「能想到同一處,大哥也沒多正經嘛。晚上好不好?」
「吃完晚餐,」捏了眼角。「到時二弟一併說明蜜月要去哪裡?」
「一言為定。」出門旅行皆是白愁飛規劃,這回神神秘秘地沒有透漏婚後旅行要去哪,幾天前兩人還拿這件事情調情,白愁飛很高興情人好奇且追問究竟安排了什麼旅程,約定出發當天會全盤托出。「大哥肯定喜歡。」
大概是自己放閃放得太過火,被閃瞎所以沒長眼的楊無邪湊過來,無視兩人摟摟抱抱,把討厭鬼當成空氣,自逕向自家公子報告:戚少商打電話過來,要求開視訊以當面祝賀。
點開平板,一溜眼發現是直播,白愁飛馬上調整好表情。誰知道這個邊區土匪會把直播畫面上傳到哪裡,搞不好大張旗鼓放電視牆;放電視牆也不錯,比起訂婚宣傳更能強力放送,昭告天下。
「蘇公子?有聽到吧,風聲有點大。阿霞你不要扭來扭去的,平板拿好。」
視訊鏡頭映照的背景是天空,偶爾掠過幾棟高樓屋頂,照風景判斷是金風細雨醫療中心頂樓的救護直升機起降平台。戚少商和孫青霞跑到那邊做什麼?見那張俊秀的臉出現,白愁飛酸溜溜想著:果然是顆伸縮自如的包子,京城的伙食精緻,戚少商整個人也精緻起來。之前在盛京,戚少商有著九現神龍的外號,是著名的花美男;去邊區轉一圈,成了九轉肥龍、酒餡包子;經過一番黑白兩道的大逃殺,險險變成被開膛剖肚的九餡包子,得到平反後在盛京落戶,閒雲野鶴重新當起文藝青年,沒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包子臉又重新回轉鵝蛋臉。
確認畫面和麥克風沒問題,那個占據金風細雨高位的土匪怡怡然地:「恭喜蘇公子和白先生結婚,沒法早生貴子,依舊能百年好合。」
「相愛相殺到永遠喔。」旁邊一個聲音,一支深紅色盛開的玫瑰花從鏡頭邊彷彿木偶人般微微顫顫爬出,輕輕地搖頭晃腦,作勢吸引大家注意。
白愁飛努力地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現在是怎樣,中二少年鬧場嗎?
「為了給兩位賀喜,送上結婚禮物:金風細雨總長位子。」戚少商一臉嚴肅地說笑話,目光往旁邊的白愁飛瞧,很故意地頓了一下。「出了江湖,總歸是要回到江湖去,差別是這個池子和那個池子。」
「大眾池很棒,個人湯也很不錯。」
「楊總管,授權書我簽好了,放在你知道的地方。我現在開始休假,跟阿霞去旅行囉。兩位要恩恩愛愛百年好合呀。」
「附註一下。」那著玫瑰花的手主人終於出現,孫青霞那張略帶輕挑氣質的臉滿是小孩子惡作劇的壞笑:「這朵漂亮玫瑰花,原本是某男士想送給某位小姐。某位小姐,他昨晚在妳窗外純情的癡望一整晚,以為小姐芳心別許,心灰意冷所以就送給我了。我在這邊幫某男士公開聲明,歡迎小姐隨時回心轉意喔。」
畫面往下降,平板電腦被放在地上立著,鏡頭照著背著背包的兩個青年咯咯笑著跑向直升機,長外套被頂樓大風吹得飄搖,彷彿振翅的羽翼,拍著拍著,跳上了直升機,直上雲霄,絕塵而去。
白愁飛瞪著螢幕下邊的直播影片觀賞人數,直直衝上萬,還在不斷飆高,瞥過楊無邪,金風細雨大總管臉上是錯愕,另一旁從花瓶變成平板電腦架的孫魚依舊一臉無辜、想置身事外、裝成不在現場的傻笑。
「我們得回金風細雨了。」
「什麼?」下一句話沒有出口,因為蘇夢枕扯住他的領口,把人拉過來吻,抗議的話全出不了口。肯定是為了堵他的嘴,這個吻是前所未有的主動和熱情,甚至侵略性的咬啃,與當初訂婚那裝裝樣子給拍照的吻完全不同,這個接吻是結婚宣告。他決定先享受這個難得的吻,而且要加倍回敬,給旁邊冷哼不爽的楊無邪和全世界不相信這場婚姻的其他人下馬威。
戚少商做了甩手菩薩,有可靠的楊無邪做為中流砥柱和橋接,確認所有交接事項,加上蘇夢枕和他平時留意金風細雨的情況,這事情彷彿總長只是出門過個周末,回來無縫接軌地理事;多設了一個副總長的位子,多道程序多個開會的必出席人員。金風細雨的老人們對之前闖下漫天大禍的白前執行長頗有微詞,但現在他是副總長、總長的正式伴侶,一個月下來,顯然總長管得住人,白愁飛一臉理所當然,也沒有踰矩。於是金風細雨總長的交接穩穩當當的完成,兩人重回忙碌的生活。
這不代表他心裡就沒有疙瘩。
雖然蘇夢枕認真且鄭重地向他道歉必須延後蜜月旅行,且言明年底就併同回雪山的休假一起進行,還詢問了季節是否會影響原本的蜜月行程規劃,但總而言之,蘇夢枕對此沒有表現特別的情緒。不是事先知情,是見過大風大浪,不是人死了也不是樓燒了,沒有什麼好驚訝。理智掛帥的態度非常正常,正常到白愁飛無可挑剔,只能聳聳肩說什麼時候去都行,覺得回到自己房裡大吼大叫半天的自己很幼稚。
結婚對許多人來說是生命的另一個階段,對已經同居生活兩年多的他們,是一個很平淡的過度,連一般嘲諷的家家酒擺拍都說不上,更別提當天被轉移焦點!
若這事情發生在蜜月旅行回來,他就理所當然地接受,就是被打壞了計畫,蜜月旅行泡湯!那顆包子就是刻意惡作劇整人。
想到這裡,白愁飛就想把戚少商大卸八塊拿去餵鱷魚。
現在遊輪上見到別人在眼前親親熱熱儼然蜜月旅行,白愁飛心裡千千萬萬的不爽,更別提整艘船上絕大多數都是家庭、情人、夫婦,下船上島遊逛皆是雙雙對對、你儂我儂、和樂融融,每個都在眼前嘲諷他沒有蜜月旅行、沒法戴著結婚戒指。
如果可以,他想把整艘船炸掉,讓所有人沉到海裡去。不行,所有人沉到海裡去是同命鴛鴦,要做就是要只死一個,把雙雙對對拆成形單影隻。因為做不到,所以他打消炸船的念頭。
第四天在早餐吧裡聽說直升機昨晚再度夜半抵達,有兩個男人喝酒喝到酒精中毒半夜被送走,他幸災樂禍。
保鑣沒有同在船上,吳長壽沒有特別反應,仍帶著他的草莓蜜糖女孩在早餐或晚餐時炫耀,不時游泳池邊演一些糾纏蠕動。兩人一直都不下船,大多數時間都窩在船上或房間裡、午餐在船上房間用,大概是享受精品艙房特製餐點。
第五第六天,白愁飛跟著眾人下船,參加小島的一日遊觀光行程,一個景點一小時,上車睡覺下車廁所,打卡拍照。瞥見情侶夫婦家庭雙雙對對一群一群,在手機鏡頭前擺出開心姿態,更顯得一個人形單影隻多麼孤單。
到了第七天,白愁飛考慮要不要直接就在游泳池畔淹死吳長壽,直接把船炸掉了。草莓女孩不用兩秒鐘就可以解決,她八九成是玩伴女郎,旅程結束才能拿到錢,吳長壽死掉,她是拿不到錢,乾脆一起殺掉;在航運公司待過幾年,對船體結構多少有認識,為了打發時間,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研究怎麼讓這艘船報銷。然而,隨著下船旅遊的人陸續玩累,間歇性地留在船上散步休息,不下船參與活動,動手腳時被目擊的機會變高,白愁飛打消讓船壞掉的念頭。
吃晚餐的時候,他依舊窩在靠近出餐口的位置。遊輪之旅已經一週,船上旅客開始熟捻,用餐組合開始固定化。前幾天有人友好地過來問要不要湊桌,都被他不冷不熱地拒絕。他有聽到窸窸窣窣的留言,猜測這個長得還不錯男子窩在船上,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游泳池,一直不與人往來,到底身分為何,是純粹孤僻,還是有隱情?
只要不讓人把他跟吳長壽的死亡有任何關連,隨人說去。
房務人員會趁著用餐時間整理客人的房間,精品套房會最先整理,算算時間該整理完了。
滑了手機切換了監視器的影像,他向服務生說明暫離,回房吃藥,回來再上主餐。回房的中途拐往頂層的精品艙。坐在最靠出餐口的角落位置,他聽到曉得四間精品套房中,只有一間的客人仍留在房間裡用餐,另一間精品套房是住客是一對夫婦和孩子,一家三口當下正在餐廳用餐,吳長壽和他的草莓女孩也在餐廳吃飯。他只要留心在房裡用餐的客人不要忽然走出來撞見他潛入。
精品套房是個一房兩廳的套間,但四間艙房的風格不同,之前他潛入保鑣住的那間中規中矩較為嚴肅,這間金碧輝煌是豪奢風格,另外兩間大概有不同風格。白愁飛在裡邊轉了圈,房務已經將房間收拾乾淨,床上的裝飾毯擺放成立體的天鵝,鵝頸形成一個愛心,浴室裡有個玻璃碗裝滿艷紅的玫瑰花瓣和一瓶玫瑰精油,八九成是讓房客放到大浴缸裡用的。
嘖,已經一個星期了還讓房務人員如此擺設,吳長壽是在夜夜笙歌嗎?
在保鑣離開、留在船上度過白日的旅客增多之後,吳長壽盡量不離開房間。到保鑣的房間下藥時,白愁飛翻搜到房間裡有不少武器。沒有保鑣傍身,外表看起來就不是練家子的吳長壽仍舊老神在在、有持無恐,肯定帶了武器或者從保鑣的房間裡拿了幾把防身。
確認了吳長壽的行李和武備情況,打算撤退的白愁飛聽到門鎖咯搭一聲,發出打開的聲響。
這麼快就回房間了?
時間不夠避到陽台或或浴室,他乾脆直往門邊去,打算直接動手。
進門的只有草莓女孩,見到逼過來的青年,她眼睛一亮:「天啊,太好了。」
出乎意料的反應讓白愁飛停下往纖細脖子抓去的手,也因為手往兩邊張開,彷彿是個邀請,讓草莓女孩投入他的懷中,小鳥依人挨在他的胸前嚶嚀。
「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也看到我的眼神了,可是你就不肯過來,也不肯給點暗示。天啊,我到你離開餐廳,就想著你可能會過來。你真的過來了。」
白愁飛打算開口,纖纖玉指搭在他的嘴上。
「現在不行,他會回來,被發現我們就慘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們該怎麼辦?天啊,我好想跟你在一起,可是現在不行。」草莓女孩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晚一點,半夜兩點,等他睡著,我們在後甲板見。你一定會來吧,天啊,給我一個吻,一個約定,拜託。」
她直接把唇堵上來。
走回餐廳原本的位置,白愁飛瞧著重新放上桌的主餐:煎鰈魚,一整隻的平板魚,小小的眼睛斜瞪著他,死不瞑目般,嘲笑他的意外。雖然不太有胃口,他仍是勉強吃下去。餐廳裡大部分的人已經吃完主餐,陸陸續續在吃甜點。草莓女孩換了一套叢林圖案的衣服,熱帶鳥兒般五彩斑斕地翩然回到吳長壽的身邊,親親熱熱依偎,餵著男伴吃甜點。
白愁飛食而無味的啃著晚餐,思考自己是哪裡招蜂引蝶讓草莓女孩投懷送抱。
他做了些化妝,雖不叫人驚艷,總歸的還是個好看的男人,比那色情版肯德基爺爺俊俏──這條標準線超級低。草莓女孩出航後的第一天早上就注意到他,在游泳池畔刻意搔首弄姿,其後說不上有特別對他使眼色或者暗示;自己對草莓女孩的目光沒有超過船上其它男人的垂涎度,也沒有刻意巧遇或什麼表示。「郎有情妹有意」當然是空穴來風,總歸的是草莓女孩約他私下見面。
半夜一點多,欣賞夜色的遊客就寢了,在房間外遊蕩的旅客集中在徹夜無休的酒吧,不記得自己喝幾杯的酒客放膽地喝著,爬不回艙房索性睡酒吧沙發或甲板長椅。外走廊的燈火在兩點鐘之後熄滅,內走廊、酒吧及大廳的大朵橙光璀璨,倒映在海面上,被海風和起伏的浪濤擾得閃閃爍爍。
一身黑的白愁飛融進了夜色與陰影。他提早十五分鐘到後甲板,占了個能隱藏自己又能看清來人的好位置。他不確定草莓女孩意圖、會不會獨自前來,在無處可走的大海上,小心駛得萬年船。
兩點過了幾分鐘,草莓女孩匆匆忙忙地出現了,沒發現躲在暗處的人,在後甲板急切地走來走去,四處張望。她穿著白色的細肩帶洋裝,罩著粉紅色薄紗外套,平底拖鞋在木頭甲板上細細作響,臉上是等不到人的焦躁和怨忿,不時咬著自己的大拇指,噘起唇,細聲嘟囔。
確定草莓女孩沒有尾隨者,也沒有拿出手機或其他錄證的器材,似乎放棄要回去時,白愁飛才現身。「我在這裡。」
女孩的驚喜很逼真,雀躍地撲上來投入她懷中,堅挺的胸部頂著他。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天啊,我得等他睡死了才能出來,給我一個吻,我好想要你的吻。」
這回他搶先出手掩住她的嘴,「先談正事。」
「這是正事啊,我看到你看我的樣子,你想要我。」
「嗯,男人會想要你。」該死的劣根性,對於裸露的乳房、臀部或飛起的裙襬,男人的目光就會不受控的溜過去瞧,不看白不看。「船上很多男人都那樣看妳。」。
「可是你不一樣,你的眼神不一樣,你比他們更兇猛,你更特別。」草莓女孩簇著眉,嬌嗔著:「你想要我的,你身體是想要的喔。」
草莓女孩身上的香水不廉價,吳長壽給的錢很夠,挑得很適合,那香氣撩起原始的慾望,繚繞糾纏在他身上,遊蛇般攀上他的頸子,在耳邊叨叨絮絮的喧囂慫恿,推搡著要他順其發展,充滿慾望的喧囂在頸脖耳邊蒸騰,在別的男人眼裡是垂涎欲滴的香餌,卻惹得心浮氣躁的他越發暴躁。
掐住她不需要一秒,不用任何聲響就可以折斷脖子,將人拋下後邊的海。引擎聲這般大,不會有人聽見她落海。
異樣的感覺冷不防地湧上,彷彿有雙散著寒氣的手,用指甲,尖銳卻不傷害的戳了下他的後頸。身上的熱度瞬間全消,他推開女孩,回頭張望。早已適應黑暗的視野裡,未點燈的上層甲板裡沒有任何人或影子,安靜幽暗的樓宇中了無人氣。
在他思考那股異樣感源自於何處的同時,向來自信男人該拜倒裙下的草莓女孩有點疑惑,瞧了瞧黑暗的後方,皺起眉,瞧著沒有看著他的藍眼睛,自言自語般:「不是嗎?你跑到我房間不是要約我嗎?」嘟嘟囔囔了幾句,靈光一閃般:「啊,我知道了。我們想的是同件事嘛。」
斜睨在腦中構築小劇場的女孩:「……妳說看看。」
「你也想吧,我想要他死掉。」她的臉變得比較正經些,軟軟地挨在他身上,說話仍帶著撒嬌可愛音色,蜂蜜水般甜蜜,夾帶著狠勁:「幫我殺掉我老公,我就是你的喔。」
早餐他吃得有點晚,不只是因為昨晚的約會,而是約會後,回到艙房的他查了好幾個資料,確認幾件事情才就寢。晚睡晚起,他在用餐時間結束前半小時才進餐廳,吃了簡單的早餐。
吳長壽出賣了同夥、捲款潛逃,再轉當汙點證人獲得新身分,開庭已經結束,他要去避風頭。草莓女孩不知道是何時出現,憑著青春年華釣上老男人,更拐到了結婚──上船前半小時在港口旁的戶政事務所裡完成登記,證婚人是那兩個保鑣。顯然青春年華的草莓女孩不想到窮鄉僻壤躲躲藏藏過日子,就算有錢也不想,於是打算在蜜月旅行時找個機會幹掉老公。原本勾搭上保鑣,想不到兩個保鑣因為中毒而離船,她便將主意打到單身客的白愁飛身上。
早就有人先付錢殺吳長壽了,草莓女孩的身體或金錢是額外紅利,白愁飛不拒絕多拿些酬勞和在行動時有人幫忙開門。只是這女孩太輕浮,會亂出主意又容易改變主意。
「先解決他不是比較好?船上也沒有什麼人能調查,不就結案了?」
「警察會在下一個港口上船,沒有人能跑掉。最後一個晚上才能動手。妳不要多事,繼續跟他親熱。給他發現不對,改了遺囑,妳一毛錢都拿不到。」
「好嘛,我就繼續忍耐一下。」草莓女孩咬著下唇,半嘟起唇,柔軟的身軀彷彿巨大的軟體動物般覆蓋他身上,在褲檔邊蠕動。「給我一個證明,證明你真的會幫我,好嘛。一個證明,天啊,我好需要你,真的,我真的好想要你,求你了,我想要你的證明。」
草莓女孩對自己的身體本錢很有自信,之前成功釣上吳長壽和兩個保鑣,所以覺得吃過她的男人會一試成主顧、乖乖聽話。
哪有放諸四海皆準的好菜,就算好吃,也不可能永遠對味。何況他早有喜歡的菜了。
白愁飛煩躁地啃著早餐,在窗邊眺望遊輪停靠的綠色小島。
因為遊輪而觀光業興盛的小島,港邊滿是兜售的小販,鮮麗且五顏六色的布棚櫛比鱗次蔓延上綠色的山坡,政府機關的紅磚建築在半山腰,和港口間有個大廣場,還有個高聳的鐘樓,想來舊時海盜來襲時,鐘聲會警示港邊居民避難。鑲著各色建築物的港灣繞了半圈,越往外邊,建築越發俐落優雅,也有幾艘遊艇停靠,顯然是有錢人的別墅。上岸的遊客有的參加一日套裝行程,搭著巴士往島嶼裡遊玩,有的租車在海邊道路上遊逛。
若蘇夢枕同他一起來搭郵輪,照那纖細的平衡感,肯定需要好幾天躺在艙房裡適應海浪,又認為白愁飛陪在旁邊是小題大作,要他下船去玩,再回來描述小島上的情況。也不一定,蘇夢枕會好奇小島的人文風光,可能會同他下船遊逛,又或者,他們就整天窩在艙房裡溫存。白愁飛不認床,向來睡得很好;蘇夢枕認床,在外住宿睡不沉,常常在沙發、地板、桌前、長椅不斷變換位置企圖入睡。讓白愁飛得意的是蘇夢枕讓他抱著睡時,總算稍微不那般認床,一晚醒個一兩次,不用再變換位置。
在遊輪的一週,每天睡足八小時,卻是睡眠品質都不好,每天早上化掩飾身分的妝時,一併從鏡子裡觀察黑眼圈的發展史。前幾天還想推測是沒有夜生活,所以脾氣暴躁,結果拿充滿人工色素的垃圾食物填肚發洩,落了個糟糕的餘味,睡眠品質也沒有改善。不能再吃垃圾食物,幸好到最後一天前也不會再送上門。
既然最後一天有人會幫他開門,方便他執行任務,在那之前,就沒什麼能做的了。
又回到殺手等待的無聊時間。
遊輪每天會在不同的港口靠岸,讓船上的旅客下船觀光,午餐在當地餐廳用餐,遊輪傍晚重新出航,遊客回到船上用晚餐和就寢。絕大多數船客彼此見到的時間是早餐和晚餐,當初草莓女孩就是挑在第一天早餐時刻閃亮亮驚艷全場。隨著多日遊玩,眾人開始延遲、分散用早餐的時間,旅客見到彼此的時間換成了晚餐,不少人在晚餐時分盛裝出席,將下船觀光購物的戰利品穿在身上,贏得眾人艷羨的目光。因此晚餐時分,坐在餐廳主燈下的人們,猶如五彩斑斕的熱帶鳥兒,在水晶燈下展現自己的美麗和時髦。
若是在盛京,白愁飛少不得是其中爭奇鬥艷的一員。但如今他連望去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陰鬱地窩在出餐口附近的座位,一邊翻著圖書館拿來的雜誌,一邊算著還有幾天要熬,盤算如何安排每天的晚餐主菜順序,該魚羊牛?或者是羊魚牛?總之最後一或二天都是要吃牛排,以拿到一把牛排刀,減省作案凶器的獨特性。
明明下午在游泳池游了一小時,到晚餐前他只喝了白開水,肚子餓了,卻毫無食慾。主餐的烤羊腿排配薄荷醬,漂亮的擺盤和誘人的香氣讓許多客人都點了這道料理大快朵頤,白愁飛卻覺得雜誌裡的股票報表分析圖表比較好看。該吃還是要吃,他機械式地將羊排切成一塊一塊,每一塊正好一口大小。一邊計算要吃幾口才能完結,一邊覺得自己跟另一半越來越像,沒有食慾卻要硬吃,理性指揮喉嚨肌肉擠壓肉塊下食道,用餐不是享受而是酷刑。尚有七天二十一餐要熬過去,真是令人陰鬱的悲觀前景。
原本鬧哄哄的餐廳逐漸沒了聲音。
他抬頭,望向眾人目光投射的焦點。
黑色的影子立在餐廳門口,彷彿無光夜的凝聚體,襯著風衣裡的襯衫白如壽衣,臉色蠟黃如死人,靜靜地站在那裏,了無聲息,連服務人員都沒有留意,抬眼猛然見到,撞鬼般被嚇僵住。綠色沒有情緒的眼猶如鬼火,一桌一桌的打量過去,將一桌一桌的人聲按熄。餐廳裡原有的空調因為他的出現低了兩度,令人打了個寒顫,宛如夏夜的鬼故事成為真實。
那股涼意在白愁飛身上自是不同,那股陰寒瞬間讓他回到秋雨綿綿陰冷的將軍胡同,當初毛骨悚然絕非害怕,而是被強者引發的強烈好勝心,如今久違的威脅感帶著熟悉的氣息,雖然是刻意,卻也足見與他朝夕相處的另一半,只要有意願,仍能令他心跳加速、躍躍欲試。
為什麼蘇夢枕會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會來?
不管如何,一定是為白愁飛。
光想到是為了自己,蘇夢枕願意忍受暈船,千里迢迢找來,白愁飛就開心到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因為太想念對方,所以把其他人看做情人,畢竟那張臉有點不太像印象中蘇夢枕的容貌。等對方幽靈般地飄到眼前,他才想起那是特殊化妝,就跟自己臉上的偽裝一樣。因為沒站起來,所以對方走過來站定的位置擋住了他的退路。
「你想跑去哪?」
劇本設定是什麼?他要跑,要演耍性子,要演畏畏縮縮,哪一個適合上船時低調的人物設定?
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興奮到發抖,只記得要僵著一張臉,讓蘇夢枕一把扯過,纂在腕上的手緊如鐵銬,讓他當眾被一個鬼氣森森的地獄使者上枷拖走;踉蹡的自己看起來狼狽不重要,餐廳裡那些人的詭異目光不重要,周遭人的竊竊私語不重要,一路上服務員們關注的目光不重要,重要的是蘇夢枕蠻橫地扯著他走。記憶所及,他的大哥沒跟他客氣,也從沒有不客氣,蘇夢枕不浪費自己的體力,最常用的是心理技倆,從沒有扯著誰走,就因此份外凸顯當下是在演戲。
被拖著往頂層甲板走,當著幫開門的服務人員的面,被摔進那個精品艙房裡,蘇夢枕走進來,反手砰聲關上門。
門關上的瞬間,被扔進來的人就竄起豹變,宛如猛獸撲上了獵物,爪子戳進血肉,緊抓不放,利牙幾乎咬上咽喉,呼出的氣灼燙。
「你跟蹤我?」質問的句子彷彿燒開的水蒸氣,噴吐灼燒對方的臉。
被扣住的人退去刻意為裝的陰冷,平靜地宛如一池湖水。「無邪安排的。」
一聽到名字,怒火猛地竄上來。白愁飛險險一口真往脖子咬下去,咬牙切齒地:「安排你來幹嘛?」
「來看你。」
「就是跟蹤我。」
「因為不公平。」
突而其來的抗議,白愁飛有點愣:「什麼不公平?」
「你知道我的事業,我卻不知道你的。不公平。」
蘇夢枕講得很認真,不似說笑。實際上這人也很難得開玩笑。白愁飛被講得一頭霧水,「你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跟我報備。」
「我連你去做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幹殺手的,這可以隨便嚷嚷?」
「我送你出門時,你可以那時候告訴我。」
「說我出去殺個人就回來?」
「有何不可?」
在那雙眼裡找不到任何說笑或輕鬆,他放鬆了指掌的力道,「你很在意?」
「我們結婚了,我是你的正式伴侶,你要尊重我。」
白愁飛覺得很錯亂,明明委屈的是自己,但現在聽起來蘇夢枕比他還委屈。他的大哥顛三倒四的功力真是越來愈好了。「我出門該跟你交代去向?」
「對,而且,隔壁有個很漂亮的女孩。你有沒有勾搭她?」
心眼一轉。他想到第二天晚上抵達的直升機,還有現在身處的、最後一間被訂走的精品艙房。他早該弄清楚住客是誰!白白鬱卒了八天!「你上船怎麼不來找我?」
「我在暈船。」雖是大船,也沒什麼風浪,仍讓他很不舒服。即使吃了藥減緩症狀,仍在艙房的床鋪上躺了好幾天適應,三餐都叫客房服務。這跟生病一樣,別人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我能照顧你,你為什麼不找我?」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有沒有?」
明知故問,昨晚那令他毛骨悚然戒備的目光肯定是來自蘇夢枕──瞧見他跟草莓女孩約會。「她來打招呼。」聽見不認同的哼聲帶了不滿,白愁飛有些開心,「大哥是在翻醋嗎?她又沒多漂亮。」
「漂亮與否不是你會找人親熱的理由。」
嗯,他幹了什麼事什麼人,蘇夢枕從頭到尾都看在眼底;雖然艙房的隔音很好,蘇夢枕也可能早就察覺他曾潛入房間吳長壽和其保鑣的房間。他乾脆耍起無賴:「她是個性感寶貝,拒絕就露餡了。大哥想怎樣?」
抽出一隻手,掌心上有個橡實外貌的矽膠物體,「戴上去。」
不敢置信的打量那個小玩具,白愁飛知道這項物品是從家裏一個竹編箱子裏拿出來,有時贏了對賭,可以拿這物品跟蘇夢枕調情,但他從沒把這東西用在自己身上。
蘇夢枕湊近,要求彷彿直接灌進嘴,「處罰。你要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嚥了嚥口水,分不清是緊張亦或興奮,也許兩者皆有。「這不能硬塞。」
「二弟的行李箱裡有準備包,但我這裡也有。」
所以蘇夢枕有打量過自己出門前收拾的行李箱。「大哥以為我出門尋花問柳嗎?」
「裝備齊全又不打聲招呼,而你確實偷腥。你不該罰?」
「大哥也知道裝上這東西得花點時間。」
「你能等,為兄也能。」
「大哥幫我裝。」他賭蘇夢枕不敢。
蘇夢枕手一轉,將跳蛋收到掌中。「褲子脫掉,去趴著。」
以為是虛張聲勢,結果不是。他解腰帶的時候,脫了外套的蘇夢枕正戴起手術手套;脫褲子的時候,蘇夢枕擠了一坨潤滑液,在手上推開,等著他在床邊就定位,臉上是等著他反悔認輸的淡淡笑容。
只要認輸投降,只要說不要,蘇夢枕不會逼迫。
但白愁飛哪可能反悔認輸。
趴在床畔很丟臉,甚至有些受辱,但不真正激怒他,他更好奇蘇夢枕敢做到多少。
顯然蘇夢枕對他平常的手段都記在心裡,就算沒有多少經驗,實踐起來也表現良好。白愁飛有點慶幸平常燕好的前戲有做足,讓此時不至於得到報應。
感覺後庭被指尖撐開,不自覺抓緊了枕頭,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頸上,為了安撫,蘇夢枕輕輕地咬著他的後頸和耳際,用鼻尖輕頂風府,讓白愁飛不自覺地打顫。那裡向來最能惹起他性趣,身體因為愉悅而放鬆,而壓在下方的陽具腫得更大更硬,被困在身體和床鋪間,頂著腹部,反襯著探進身體裡的手指又慢又溫柔,哄他開展身軀,讓那個矽膠製的小東西在他享受頸項交纏的愉悅之際,巧巧地卡在前列腺附近。
「所以這裡就好了。」耳邊的低語拉回他的意識。在手指抽出來時,他趕忙翻身想抓住人,只抓住腰。蘇夢枕的指頭在手機一滑,接著把手機拋到另頭的沙發去。
一陣麻癢從脊骨神經汆上腦,讓他頓了一下,蘇夢枕趁機拉歪人,坐上他的腰腹,表面有些粗糙的亞麻褲子正好磨著挺立的陽具,撩得身下人身軀往上扭頂,又被重量壓下去。坐在上邊的人好整以暇地將手上的矽膠手套脫下,扔到一邊,接著解起自己襯衫的扣子,挑釁的眼裡帶著笑。「我有說要怎麼處罰你?」
「我都認罰了。」要命,那東西一下震一下不震,沒有固定頻率。他不是很喜歡前列腺快感,比較喜歡陰莖上的刺激,而現在要的不可求。望著身上人只把襯衫解開,沒脫下來,下邊尚有一件內衣,他感覺自己口乾舌燥又是垂涎三尺。「大哥何必不乾不脆,只脫一半?」
俯身開始解白愁飛的襯衫扣子。「那得看二弟能否撐住,要不要認輸。」
蘇夢枕身體的重量沒有全部放下來,腿是跪在兩側,俯身下來解他的扣子,重心不穩定,很容易就會被底下人掀翻,即是白愁飛不願意就可以推開,甚至翻身制住對方。
是容讓,也是詢問,畢竟後續不接受,就該喊停不繼續。
同時是撩撥是挑釁是調情,就像不需要計較做愛時被狠重地咬手,那痛楚總惹得他更興奮,有時第二日早餐時,舔著手上的瘀青和傷痕,輕微的扎痛令他回味燕好時的甜蜜刺激。
忍著下身的麻癢,他抓住身上人的襯衫領口,彷彿抓住浮木,「大哥可以試試看。」用力把人扯下來,大口噙住對方的嘴,立定進攻的第一個灘頭目標:把礙事的衣服全部脫下來。
醒來的時候,蘇夢枕已經梳洗完畢,穿著襯衫長褲及室內外套,在不遠處的桌邊看平板。白愁飛看向時鐘,該是客房服務送早餐的時候。遊輪上的貼身服務講求隱私,精品艙房有專屬管家隨時服務,若不想要管家和清潔人員叨擾,可以用船上平板點餐和詢問,讓服務員在指定時間將服務送到。
知道桌邊人曉得他醒了,窩在床上的人毫無起身的意思,轉了身,擺出晨光下床褥間美背撩人的姿態,對著桌邊抬眼看他的人露出個嫵媚淘氣的笑,被回了個沒好氣的瞪眼,來不及開口,門鈴煞風景地響起。白愁飛把棉被拉過頭,整個人裹在被子裡,裝著害羞不想見人,讓進屋人只看到被薄被勾勒的人型。聽著蘇夢枕用冷硬的口吻交代服務人員把早餐送到陽台桌上、把新過來的住客行李從艙房送過來,那裝作冷漠的語調逗得他在棉被底下笑得像隻偷吃到魚的貓,努力把聲音含在嘴裡,感覺自己快內傷了。
來者一走,門剛關上,忍俊不住的他就翻坐起身,咯咯笑出聲。「大哥你也演得太認真了。」霸道總裁演不來,就把冷漠不苟言笑的身段擺出來。就因為知道是刻意演戲,所以感覺特別好笑。
「配合二弟演出。」
這場戲是白愁飛提議的。
對於昨晚餐廳的事件,船上許多人會想打聽,當事人不出現,就是詢問船上的服務人員。房務人員最容易傳八卦,整理時固然安靜面無表情,下了班難有不碎嘴一番,間接傳給船上人八卦。
既然前一週蘇夢枕暈船而沒有食慾,客房送餐沒吃多少。若今天點了滿滿一桌補充雄性賀爾蒙的早餐和午餐,搭上屋裡昨晚塵戰的痕跡:木質地板上一片狼藉,撕破的衣褲、情趣玩具、體液或汙物一路扔棄,從床邊到落地窗,透露了從兵器戰到肉搏戰的熱烈和激烈,引著房務人員往奇怪地方向推想,照船隻的封閉性和眾人的高度好奇心,約莫晚上就能建立給一個同志情侶抓外遇的葷腥八卦形象。
「大哥昨晚可是發狠修理我,縱慾過度後需要食補。」
蘇夢枕從來沒想過讓「縱欲過度」之名安到自己身上,昨晚兩人睡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用房間的平板電腦點餐,點完送出之後,他仍然想不出其它轉折的劇本。摟著他的腰的賴皮鬼說著好啦好啦洗完澡就該關燈睡覺,他還想著自己會躺一陣子才睡著,可以安靜細細想想,誰料前半夜耗去太多精力,在黑暗中想著挨在自己背上的人呼吸勻勻睡著了,自己接著也失去意識,醒過來是因為平板設定的鬧鐘,而同床人很難得沒被擾醒,連蘇夢枕沖完澡、坐到桌邊,依舊沉在夢裡。
「我被榨乾了,睡得很沉沒有醒,這是正常的啊。」
被榨乾的到底是誰?食補到底是補誰?床上那戲謔的調笑讓他有些尷尬,板起臉:「半個小時後要來整理房間,去穿好衣服。」
「衣服全被撕破了,而且你要防我跑路,故意讓我光溜溜的,我好可憐。行李送來前,沒衣服可穿,嗚嗚嗚。」
講這話的當兒,被剝光光軟禁虐待的小可憐在他眼前炫耀地展現美好身段,蘇夢枕在心裡嘆了口氣,決定不變應萬變。「我去陽台等你用餐。」
拉上陽台門和遮光簾,隱去房務員好奇的眼睛和耳朵,兩人在海景陽台上用早餐,讓房務員整理房間。
能在私人海景陽台上,欣賞碧海藍天美景,舒舒服服地吃自己點的早餐,實在是種享受,心情好就有食慾,何況昨晚晚餐只吃了一半,夜裡被折騰了好陣,當真餓壞了。白愁飛這頓早餐吃得興高采烈,將滿桌餐點風捲雲殘。
喝著飯後咖啡,覺得自己心理身體都獲得飽足,見另一半仍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用餐,白愁飛以優雅的指頭彈了下白瓷湯盤提醒:「要吃完。」
「你跟無邪一樣了。」雖然適應了船的微微搖晃,胃口仍不是很好。白愁飛幫他點了容易入口的牡蠣湯飯,慢慢喝可以喝完。
「這是做丈夫的權利。我還沒跟姓楊的計較他侵占我的權利。」
「所以你要監督我專心度假,不要辦公?」
「上遊輪就是到旅館度假。」
「要到旅館渡假何必來海上?」在一艘有著大游泳池和網球場的大船上過日子似乎很有趣,但這些樂趣在陸地上很容易就能得到,在空間有限的船上反倒要大費周章、花上大錢,樂趣也不會比陸上更多,還有暈船風險。
「圖得就是新鮮感。就跟換地方做愛一樣,不同地方不同感覺。」
「所以你昨晚喊得那般大聲?」當時蘇夢枕以為傷到人,見到白愁飛往落地窗瞥了眼,露出惡作劇的笑,才領悟眼前這傢伙一路拖著他從床上轉戰到陽台邊,可不僅止為了維持床鋪乾淨,而且不知何時用腳將落地窗推開一半,刻意喊給隔壁聽。有瞬間蘇夢枕想乾脆往要害掐下去,看會不會真成了慘叫。
「因為你都不吭聲。」就因為蘇夢枕平常呼吸和聲音控制得很好,真正放鬆享受時,反倒只有喘息聲,連說話發音都懶了。通常那時候白愁飛已是把人緊緊扣在懷裡,臉貼得極近才能聽到。「而且我沒有作假。」
「你是誇大。」
「親愛的大哥,劇本是來抓我這逃夫的。我這小可憐被你處罰,要大聲哀嚎以表示被處罰得很慘。」見到蘇夢枕的眉頭皺起來,不予置評地低頭把剩下的牡蠣湯飯喝完,他心頭很樂。
「我是來當你不在場證明。」因為暈船暫時把自己關在艙房內,他向送餐的服務人員詢問船上人情況,知道白愁飛採取低調。遊輪上的單身客容易引人八卦,船上如有兇案,難有不在場證明。「沒想到你已經找好了。」
「她要我殺她丈夫,但那丈夫就是我的目標。」
「你還占她便宜。」
「是她賄賂我,覺得我一定會被她吸引。可是啊,大哥昨晚演了這麼一齣,她可能認為我不會聽她的,改找其他人。」
「也可能有別種發展。」
「所以大哥得賣個破綻,讓她有機會聯絡我,看看她想如何。」
「例如晚上睡著,讓你跑去幽會?」
「我是金絲雀,被關在你的艙房裡,除非你睡著,不然我出不去。」就說姓楊的不可能委屈寶貝少爺。蘇夢枕住的這間精品艙房是一房兩廳一衛浴加整面落地窗和有桌椅的大海景陽台,比起吳長壽的蜜月套房和保鑣的中規中矩的行政套房,這一間的風格是地中海休閒度假,裝潢色彩慵懶悠閒。他要住在這裡享受精品套房的各項服務。
「你不是金絲雀。」
「演戲而已。大哥別那般認真。」
「因為不想你委屈。」沉默了幾秒,「你上了遊輪,讓我很不定心。」
「為什麼?」
「因為海洋遼闊,海上人容易斷去過往。」長時間待在海上的人,水手、難民,飄泊著,失去穩固的過往和真實的人際關係,是相對於共同體的邊緣人。那讓蘇夢枕想起白愁飛不斷改變背景、四方流浪的過去。何況,白愁飛這段時間有個心結沒解。
「我終究要上岸。別忘了,我們結婚了,我還在等你的遺產,親愛的配偶。」
「跟隔壁那位小姐一樣?」
「才不一樣。她想殺掉他,我沒想殺你。」
「是不一樣,他們來度蜜月。」
提到蜜月,不滿的鬱氣忽然壟罩心口。白愁飛深呼吸了幾次,將那股陰鬱從心頭剔除。他發現蘇夢枕從口袋摸出個透明的小袋子,裡邊是熟悉的戒子。
「不定心的原因,還因為你把這個留在東塔。」即使知道不該透露身分所以不戴戒子,但看到那枚戒子放在梳妝檯上。蘇夢枕覺得很不舒服。
白愁飛笑起來,「大哥一直帶在身上嗎?」
「你本該戴著。」
「是啊,本該戴著。」他伸出手,讓蘇夢枕握著、將戒子套上左手無名指。
瞧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銀圈,將手抓握了一下,指掌有點不習慣,但看著很順眼,讓心頭很舒服。見蘇夢枕右手摸著自己手上那只承諾,白愁飛感覺心頭有些癢癢的,彷彿那隻手撩著他的心頭。「等等我們再把房間弄亂,讓他們午餐時整理,晚餐時去碎嘴。」
「晚上接白天,會傷本。」二十啷當的小夥子新陳代謝快,清得不夠還會卡機。四十幾歲的男人要量力而為。「二弟也不想一直窩在艙房裡,前兩天已經下船遊逛。」
所以蘇夢枕確實盯著他、留意他每天的行程。被在意關切的人心裡很樂,越發想湊過去廝磨。「好,我們明天下船觀光。今天還是留在房間,畢竟行李搬過來時我要整理。晚上還要演被你抓住的小可憐,親愛的霸道總裁,我們該對個戲、套個招,免得露餡。」
「不先告訴我關於你的任務?」
「那是最後一個晚上的事情,都來參加遊輪之旅,那就好好享受一下旅行吧。」
一旦變成純粹的旅行,遊輪之旅就有不少趣味,尤其搭上角色扮演,週遭有近距離的表演對象,白愁飛演得特別起勁,嬌滴滴小可憐的聲音和舉止讓蘇夢枕頭皮發麻,起了一陣又一陣雞皮疙瘩,不想一整天聽這等可怕口吻,決定不參加島上一日遊的套裝行程,改成兩人租車逛小島,遠離同船人的目光。
本打算租汽車,抱著他手臂的白愁飛嗲聲嗲氣地說要租機車。島上僅有二手五十cc的小摩托車,兩個高頭大馬的男人擠在上邊有些彆扭。
出了港口,騎上環島公路,不到五分鐘就停下來。
駕駛者起身扶著摩托車站開,瞪著同伴:「你當駕駛。」
「大哥騎得很好啊。」周遭沒了同船人,他的聲線就回到正常的音調,毫無高半階音甜絲絲的油膩。
對著裝無辜的美青年,蘇夢枕直接給了不以為然的白眼。
騎摩托車和騎腳踏車一樣,不困難,問題在這臺摩托車沒有後座握柄,所以白愁飛摟著他的腰,在車輛前進時,手不斷往下摸,還拿避震器不佳、路況不好當藉口,在他的下半身大腿下腹摸摸抓抓,鬧得他無法專心騎車。
往前坐到駕駛位的白愁飛接過車龍頭,嘻皮笑臉的:「大哥你可以如法泡製喔。」
後座的蘇夢枕不想摟前邊人的腰,去驗證之前是否真的毛手毛腳或者誤抓,車尾沒握柄,只有搭著肩膀,島上的小路是碎石泥土路,老舊摩托車不斷地彈跳,所幸車速快不到哪,不至於讓人摔下去。
島嶼的風光和大山大水的內陸全然不同,廣告或影片中的浪濤、沙灘如實地映入眼中,顏色鮮潤美麗,怎麼拍都能自成一幅海邊風景畫。就算不玩水,在沙灘邊散步,躲到公路旁的餐廳,在屋簷下喝飲料,望著色彩純淨的大空大海也是令人心曠神怡。
椅子上的白愁飛伸展身體,彷彿鳥兒在雨後天晴的碧空下抖動翅膀,伸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腰。
「你的演技很好。」先不論那可憐兮兮的臺詞和腔調,白愁飛個子高,為了營造出被困住而畏縮害怕的印象,肩頭往前凹,稍微駝著背低著頭,縮著身體,硬是比蘇夢枕矮半個頭。那畏畏縮縮的樣子,蘇夢枕看著也感覺自己渾身不對勁。
「大哥這麼稱讚,那肯定看到的人都能信服了。」要接續那夜晚餐時分的劇情,演一齣逃走的小白臉被抓到、只有乖乖聽話的戲碼:第一天被軟禁教訓所以沒出去,第二天去外邊餐廳吃早餐和晚餐。白愁飛已經許久沒有演戲,第一天在屋裡對著鏡子練習,第二天演得靈活靈現。他很滿意效果:「那位小姐因此腦補出一大串劇情,提出神奇的建議,我殺她老公,他殺我老公。」
草莓女孩再度約她的殺手半夜見面。白愁飛回來、沖完澡後,先就寢但淺眠的蘇夢枕起身要問情況,白愁飛把他按回床鋪,撈人進懷時咕噥下船觀光時再說、睡美容覺要緊。
「交換殺夫,避開嫌疑。」奇妙的將心比心。「什麼時候動手?」
「最後一晚半夜,她先看我怎麼做,她依樣畫葫蘆。」
「她有說第二天早上要當相互的不在場證明?」
「她沒說。」白愁飛笑得很開心。
白愁飛不懷好意笑著的時候相當好看,美感被周遭人寵到麻木的蘇夢枕,也不得不承認伴侶是越有權越張狂就越顯得好看的男人。危險的美麗引人,卻是最容易招搖過頭招致天誅地滅。他伸手捏了下那張狂的笑臉。「所以在那之前,她繼續和老公度蜜月,你繼續跟我虛與委蛇?」
「同類人最能降低彼此的防備心。何況除了交換殺人,她加不了什麼價。船上沒人能讓她勾搭慫恿。」
「即使不搭上你,下了船,她會繼續尋找,引狼入室。」證人保護計畫和蜜月類似,都是在有限的活動空間裡過兩人世界。才開始度蜜月,那個女孩就起了殺心,不知在此之前是否就圖謀結婚殺夫。相對的,買了玩伴女郎當妻子的吳長壽若沒有被殺,最後多半也會將妻子滅口,畢竟她肯定會出賣他的任何消息以獲取利益。「見到那樣的蜜月,便覺不如沒有。」
「正如賀詞說白頭偕老,一起進墳墓。」
「說到蜜月,二弟原本規劃的蜜月旅行,是要去哪?」
「去些觀光景點,跟我們之前的旅行差不多。」
「所以蜜月還是欠著。」
「大哥好像認為我很在乎蜜月。」
「有些事情需要行禮如儀。」輕狂的人以忽視常軌禮儀做為目空一切的表徵,也考驗本身是不能亦或不為。例如不過節是沒錢亦或沒有對象──過去白愁飛因為沒錢、蘇夢枕是沒有對象。「我想知道二弟原本規劃了什麼。」
「就是去旅行,沒有什麼。」
見白愁飛別開了臉、眺望不遠處的海灘和碧藍大海,發問的人沒打算勉強,在綠蔭棚架下的涼風中,指尖摩娑著溫熱的咖啡。
他平常不喝刺激性、含咖啡因或酒精的飲料,就算身體好些,頂多是藥草茶。這杯是白愁飛點的,上桌時細細說明這杯直接把咖啡粉和糖用銅鍋煮滾的濃咖啡來由,特別說明不用趕著喝,慢慢嗅聞焦甜香,等冷到一定程度,咖啡粉已沉澱在杯底後再喝。如今散著強烈誘人焦香味滾燙黑色液體降溫,和緩地散著輕柔的甜味。
兩人單獨出門旅行時,白愁飛認真地讓他體驗新的事物,他能看出白愁飛樂在其中,自己也因為能交換不同的想法而高興。登記結婚後,因為蜜裡調油的日子在結婚前早就開始,胡天胡地的旅行也好幾次,實質的蜜月早就度過,於是白愁飛對於婚後旅行有特別的想法,興致勃勃地規劃,神神秘秘地安排,他們倆都很期待。
直到戚少商打亂了原來的規劃。
在外人看來,白愁飛是得償所願,正大光明地回金風細雨,又當回副總長,風風光光回到頤指氣使的地位。但蘇夢枕知道白愁飛對於取消蜜月有著複雜的想法:理性曉得沒有什麼大不了,感性卻不高興;嘴上不說,心裡不痛快,又死要面子地裝沒事情。這次接了案子出門,是出門散心,想自己消化情緒。可總歸是兩個人的事情,僅一個人處理好情緒,是欠著不還,衍生不滿的利息,留待日後算總帳,而蘇夢枕很清楚白愁飛容易在小地方記恨,需要馬上開解,無奈白愁飛不肯坦白,他也不好說破。
就著眼前的島嶼美景,蘇夢枕慢慢啜飲咖啡。
環島公路旁的餐廳兼營民宿,綠油油的爬藤植物攀上白牆藍柱的建築,半掩了屋頂,點綴桃紅的花,再糾纏上前庭的棚架,成了狹長庭院的遮陽棚。狹長的庭院沿著公路排著一組一組的座位,全然因為路上根本沒幾輛車子經過噴著廢氣為飲料加料,跨過公路就是一片白色美麗的沙灘和碎浪。此地距離港口已經好段距離,與其說客人不多,不如說根本沒人。
兩人安靜地坐著,一起眺望遼闊不見邊際的天空與海洋。坐在陽光照不到的涼爽蓬陰下,微腥的海風變得涼爽,讓人恍如身處陽光映照下的清涼海水,感受海浪潮汐是生命的脈動和呼吸,孕育萬物,綿綿不絕。時間似乎慢了下來,緩緩地將這一刻凝結。身邊人的鬱氣彷彿冰山遇上赤道水,慢慢被海風化消。
他喜歡和白愁飛一起坐著、欣賞風景不交談。磨合了許久,琢磨出彼此的心意和更進一步的應對相處方式,他無需再憂心那隱然的躁動會導致白愁飛會不告而別,而白愁飛也確認自己被蘇夢枕所需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再沉溺於少年少女式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自以為是,學會以行動和開口表達自己的期望和不安。
對於開口仍有顧忌,便是需要適合的時機,也許是旅程結束時,也許是一點契機。
「你說這咖啡喝完時可以占卜,現在剩下一點點,要怎麼做?」
「想著要占卜的事情,喝完後,看杯底咖啡渣的圖案占卜吉凶。」
在注視下,他喝完最後一口,將杯子擱到對方眼前。「如何?」
挑了眉。他原本不相信會有心型的咖啡餘渣,想不到真有。大概因為蘇夢枕一點一滴喝得慢,才得以形成。一如他們很有耐心地等對方往前走一步、自己走一步,看似相背錯身,最後慢慢地轉回彼此眼前,握住對方的手。「心型,代表戀愛運很好。」
「有二弟在,自是如此。」
他湊過去吻他,吻像海風一般潮濕溫暖,滿是生命慾望。
凌晨兩點,白愁飛走到連結四間精品艙房的走廊。監視器早就換成固定畫面。此時四下無人。靜得只能聽到空調噴吐聲。他敲了吳長壽那間艙房的房門,草莓女孩馬上開了門。他閃身進去,關上門。
草莓女孩穿著薄紗蕾絲睡衣,與其說是薄紗,不如說是透明,波濤起伏的身材一覽無遺,撲過來抱時嬌軀溫熱。「天啊,你終於來了,總算是最後一天了。」
「是啊,終於該動手了。」他看向床,吳長壽仰躺在加大尺寸的大床上,呼吸勻勻,微微打鼾。走過去端詳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帶著手套的手搖了搖人,毫無反應。「你給他吃了安眠藥?哪來的?」。
「醫務室啊,我說我頭痛睡不著,他們就給我一罐了。」
誰會給一個船客一整罐安眠藥?是偷出來吧。「吃下去時他沒起疑?」
「有什麼好起疑的?我餵他,他就乖乖吃了。這樣不是比較方便嗎?」討稱讚不成,草莓女孩噘起嘴,噘著鬧脾氣的嬌氣,「這樣比較方便悶死他啊,我看書上說的,老人會呼吸中止,睡著睡著就死掉了。」
「會留下太多痕跡。」
「睡覺時呼吸中止哪有痕跡。」
「悶死的人眼睛會有點狀出血,法醫一看就知道是悶死,枕邊人嫌疑最大。」
「喔,原來如此,還好我沒動手。」
「是啊。」
「你也下藥給那個男人了嗎?」
瞥了她一眼,「他晚上都睡不著,都得吃藥。不然你以為我怎麼出來的?」
「所以他們都睡著了。」女孩吞了吞口水,彷彿下定決心。「快解決他吧。」
白愁飛從口袋裡拿出前幾晚在餐廳吃晚餐拿到的牛排刀,直直插進吳長壽的心口。原本呼吸勻勻的平靜身軀猛然抖動了下,吳長壽的手稍微抬起,似乎要醒來,接著僵住,癱軟回床鋪上。
「就這樣?」草莓女孩躲在後面,似乎不敢直視。
「不能馬上抽刀,血會亂噴,很難收拾。」心臟停止跳動,就沒有壓力讓血亂噴,白愁飛算準時機抽刀,避免濺到自己身上。身體是個水袋,血從刀口流出,迅速地染閃紅整個床鋪。
「等等就換妳。」回過身,白愁飛直直看到槍口。草莓女孩拿著一把槍,草莓色指甲油的指頭壓在板機上。提著刀,白愁飛有點鄙夷地覷著那支熱兵器,「妳哪來的?」
「他的。」下巴點了點死掉的老男人。「把刀子放下,手舉起來。」
將刀子擱在床上,依言把手抬起。「妳等等想用槍?」
「你是跑進來的壞人,我打死你是自衛,我無罪。」
「很合理,而且我身上有你房間的房卡,雖然是你給我的,但也可以說我偷來的。」
「反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兩個男人住同個艙房滾床,噁心死了。那個男人跟鬼一樣,肯定是個變態。」
嘖了聲。白愁飛翻了個白眼。「小姐,你不是所有男人的天菜。」
「所以你就是個賣屁股的。」
「隨便妳說。我看妳根本不會用槍吧。」他伸手去抓槍管,動作比平常的迅捷慢上許多。
喀的聲,只有擊錘撞在金屬邊緣的微聲,沒有火藥燃燒的白煙,沒有子彈飛出。
草莓女孩不敢置信地瞪著槍。脖子隨即被勒住,壓住了聲音。
「我大哥反對濫殺。但妳扣了板機,我就可以說我是自衛。何況妳說我大哥是變態,妳真的該死。」
開門回來,白愁飛和房裡人的目光交會,蘇夢枕朝他點點頭,低頭繼續看自己的平板。白愁飛轉到浴室沖澡,把身上處理乾淨、要處理的物品打包成一包。
當他做完所有善後工作、坐到蘇夢枕對面的位置,桌上有壺剛沖好的茶,還有一盤淡口味的羊羹。蘇夢枕沒有吃宵夜的習慣,白愁飛住進艙房後,蘇夢枕開始點一些點心擱在冰箱裡,讓同居人自行取用。茶和點心自然是趁他沖澡整理時為他準備的。
為自己倒茶,也為蘇夢枕的杯子倒茶。「大哥把彈匣清空了?」白愁飛過去場勘時有見到那支手槍。大型手槍很沉,草莓女孩持槍的手顯示了重量不平均,把手比較輕,顯然彈匣被抽掉了,草莓女孩沒有察覺重量不對,說明她根本不會用槍。
蘇夢枕嗯聲承認。「是我多事。」
「她確實想殺我。」
「她沒有扣板機,你仍舊會殺她。」
「夫婦不敵強盜被殺,比一個受強暴而存活的寡婦來得可信。」白愁飛覺得草莓女孩寫的劇本爛,不可能撐得住警方質問,早早就會供出他。用假身分上船的他是無所謂,可蘇夢枕也在船上,且他們住在一起,他就不能讓這事牽扯過來。「她的嘴不可靠。」
蘇夢枕很清楚,幹殺手會把案子裝成攔路搶劫,一者是洗劫到的算是殺手紅利,二者是向仲介者和買主證實任務達成,所以他沒打算過問白愁飛拿了什麼。「死得快嗎?」
「一樣心口一刀。」若是一個捅刀一個掐死,不同死法會惹來嫌疑,兩個人都是刀死比較合理。將人勒昏後殺掉,剩下只是毀損屍體。
「隔壁有一家人,是不該給孩子聽到。」可惜那家子聽說隔壁發生強盜血案,將飽受驚嚇。
白愁飛端起茶,小心翼翼地喝著。剛沖的茶冒著氤氳熱氣,香氣撲鼻又有口感,搭著微甜的羊羹。蘇夢枕不太吃點心,但曉得如此的搭配很適合讓浮躁的人邊吃邊靜下心。
他慢慢吃著,曉得讀著平板的蘇夢枕並不真的在理事,是陪他坐著。
白愁飛忽然有種踏實的感覺。過去他接案子,回返的時候總是只有自己,就算是同居時,回來時,蘇夢枕沒有特別的表示。而現在,有個知道他去做什麼的人在等他回家,沒有苛責指責,只是等他平安回來。
最後一口下嚥,喝完杯裡的溫暖的茶,讓心裡話慢慢地溢出口,「明早要下船。」
聲音很小,但蘇夢枕聽見了,放下平板,認真地望著他。
「如果我說,我們接著去度蜜月,大哥肯嗎?」
「好。」
果斷的首肯讓他苦笑。「大哥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因為我很想知道二弟安排了什麼。」
「我想帶你去黃鶴樓。」頓了下,不熟悉的坦白讓話語有些難出口,白愁飛躊躇了幾秒,深呼吸了幾次。「我和王小石初見是在黃鶴樓,我想告訴你在那之前的事情。」蜜月是為了瞭解對方,別人是身體層面,他們是在心理層面。白愁飛曉得蘇夢枕的過去,而蘇夢枕一直沒有追問白愁飛的過往。「沒有成行,我就不用說了。但,這事情欠著,感覺很奇怪。」
錯過了開口的機會,何時說都變得很尷尬奇怪。
上船時揮之不去的異樣感,在蘇夢枕出現之後消失了大半,殘存的不滿是來自想買兇殺枕邊人的草莓女孩。在其他人眼中,白愁飛跟草莓女孩沒有差別,都是屈脊躬身、伏低做小,覬覦著家產,妄想奪取繼承。
當事雙方很清楚,現在已不是如此。
他想要確切的宣告、實際的證明不是如此。
在心裡承諾了要在蜜月時坦白,因為被取消而煩躁,反過來又覺得鬧著要蜜月的自己很愚蠢,憋了又是心裏悶。見到蘇夢枕到來,他非常高興,因為蘇夢枕很在乎他,在乎到讓楊無邪安排搭直升機趕過來。悶著幾天沒見面,肯定不只因為暈船,還因為原本是尊重的不過問,現在卻要求解釋,他曉得按蘇夢枕的習慣是需要心理調適。
他們是一樣的,對婚後該變得如何感到不適應。
儀式是一個過度,而蜜月是個可以表達的儀式。
「所以我們該按照計畫去度蜜月。」
「工作完去度假,理所當然。」蘇夢枕握住他的手。「下船後,我們直接去黃鶴樓,然後你告訴我接著要去哪裡。」
握住手,薄薄涼涼的溫度讓心寧定,明確的感覺無名指上那想要將他一輩子栓在身邊的承諾。
「姓楊的會抱怨。」
「你不在意無邪的反應。金風細雨也不會因為我不在就馬上垮掉。」
「也許講不完,也許不講完。」指尖撥弄對方指間戒指,「也許我說的全是假的,大哥不在意嗎?」
「若不相信,只好如幾天前那樣用刑逼供。二弟介意嗎?」
捧起手,咬了下指尖,感覺姆指撥了下他的上唇,撩了下心弦。他的藍眼裡滿是淘氣的笑,「一點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