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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是藉口,只是想寫一些設定。上供品,萬聖節篇的結尾。請各位樓主保佑我本週開南出差、初審會議及說明會順利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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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畏懼萬魔作祟的萬聖節如今被慶祝,是因為商業化的社會,愛玩的人們找到藉口大肆慶祝喧鬧,不好此道的人日子依舊。諸如金風細雨,生意部門順應著節日張燈結綵,非商業部門照樣工作,就算主管娛樂的南塔滿是紅橘黑黃的應景色彩,另外的北、西、東三塔仍是稀鬆平常的過日子。
但過節的人們總想分享歡樂。
「大哥和二哥一起來過節吧。」
視訊中的圓圓臉圓圓眼的青年,滿臉寫著「來玩吧來玩吧」的興奮,得到一個冰塊回應。
「大哥剛動完手術,不便奔波。」
「那在東塔一起吃晚餐好不?」
「你就非來打擾不可嗎?」白愁飛皺起眉頭,無事不登三寶殿,沒安好心。「王小石,話老實說。」
眨眨無辜的大眼睛,「大哥剛動完手術,我想探望大哥。二哥平常都跟大哥在一起,萬聖節這一天讓我來吃個飯,也不影響啊。」
從六月起二哥就搬進了東塔,和大哥同住。王小石之前名義上是金風細雨的執行長之一,生活和交友的圈子卻以愁石齋為中心,跟兩位義兄較少碰頭;今年年初結束逃亡生活從國外回來,已經許久沒有義兄們撇開繁雜諸事、輕鬆地聚會閒談。日前蘇夢枕動手術,兩天前才離開醫院回到東塔,過幾天是節日,正是藉聚會探望的好時機。
「二哥你好小氣,自己霸佔大哥不給人見。」
若不是視訊,白愁飛就想一指往圓圓臉青年光潔額頭戳去。
王小石的推測是完全錯了方向,在東塔就不可能是兩人世界。雖然商定明年開始讓戚少商接任總長,當下金風細雨所有事情仍是送到東塔上核判,該來報告的執行長們依舊要來東塔,一大票的人一如既往天天上東塔來,到了休息時間還有醫護人員作梗,東塔住處裡依舊是人來人往。
白愁飛真正不滿的,是經過一天的忙碌,好不容易晚間可以兩人世界,拉近關係的舉止常是做了一半,蘇夢枕已發揮其不著痕跡打瞌睡的能耐,略帶著隨便對方做什麼都無所謂的意思,夢周公去了。
當然,白愁飛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這對象是充氣娃娃有何分別?況且蘇夢枕夜咳造成睡不好,平時短短幾分鐘的瞌睡是深層睡眠,全然斷電般的毫無知覺。人沒睡好,遑論食慾和性欲,他只有放棄地把人從長椅抱去床上。通常才放上床,蘇夢枕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問他剛說了什麼,請他重覆一次。這時候要繼續也行,但五分鐘後打瞌睡戲碼又起。
就因為蘇夢枕不是故意的,白愁飛的不滿也沒處發。這星期離開醫院,手術的傷口尚未完全痊癒,更是不可能動手動腳。
蘇夢枕對平常相處半途總打起瞌睡一事似有歉意,也知道白愁飛近來的不滿,對於萬聖節這晚獨留給彼此的要求,雖然當晚仍有宴飲,仍同意提早回東塔。白愁飛可不想再跟王小石分享好不容易要來的時間。
「你目的是什麼?」
「大哥之前沒過過節,想讓大哥體會一下嘛。」咬住節日的名目,王小石也不鬆口。
就算白愁飛再怎麼不甘不願,也知道蘇夢枕肯定會同意三弟的聚會要求。
王小石之前為讓金風細雨不被牽連,聲明與兩位義兄脫離關係,蘇夢枕一直認為如此是委屈王小石,之後王小石回國,蘇夢枕也就當成之前的公開聲明不存在,平素稱呼依舊是三弟,難得王小石想要過來吃飯過節,蘇夢枕豈有不允。
說是一起用餐,沒有什麼大團圓大家一起吃飯、同菜分食的熱鬧,蘇夢枕的飲食有太多限制。他不願因為自己而限制同桌人的飲食,於是席上完全是西式,每個人面前獨個兒的套餐,各吃各的。
吃東西是其次,重要的是聚會。
「我們就在樓上的日光室野餐。」
「晚上有什麼好野餐的。」
「就著月光野餐嘛。二哥可以想想要怎麼過節。」
啐了聲,「你當我很閒?」
「二哥也希望有過節氣氛吧,大哥不過節,二哥之前過節的方式也不適合大哥。」
白愁飛喜歡熱熱鬧鬧地大開宴席,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過往的萬聖節是開化妝舞會,參加者扮成各式各樣的妖魔鬼怪,桌上諸多惡搞令人食不下嚥的餐點,儼然魔鬼的狂歡派對。他不會從頭參加到尾,卻是利用這樣的狂歡派對,給予想拉攏者足夠的理由參加,享受並得到所要的利益:權力、金錢、男人、女人。
相較之下,今年的萬聖節,因著身分自然去不了什麼活動,心裡一定很悶。
「撇掉其它事情,我們自己過節聚會。好啦好啦,一起準備嘛。」彷彿是義兄同意的下一秒就會出現在門外,視訊上的王小石迫不及待地慫恿著。
蘇夢枕在窗邊長椅上讀宴會出席名單和講稿,耳機裡聽著楊無邪的報告,內容是一般事務和十一月要發佈的公開訊息,但頭尾夾雜詢問著他坐在哪邊、室溫多少、吃藥了沒。
楊無邪會像老媽子般督促,歸諸於十月初的感冒衍發了心肌炎,蘇夢枕在加護病房躺了近一個星期。楊無邪對白愁飛沒有照顧好蘇夢枕這事情,大發脾氣:不冷不熱地通知了醫院,病人的法定代理人決定病人謝絕會客,包括白愁飛。
蘇夢枕認為楊無邪小題大作,這次感冒是蘇夢枕自己失察,感冒衍發成心肌炎是意外;白愁飛如此健康的人不會注意天候問題,也沒有延誤叫來醫護人員的時間。但他很難苛責楊無邪,因為楊無邪的工作皆以照顧他為第一優先,所以他將注意力放在白愁飛的反應。
被擋駕的白愁飛沒說什麼,用行動表示不滿。不能探望不代表不能知道,他也不想演病房外家屬關切的苦情戲碼,楊無邪不給進病房,他就按用餐時間問病人情況,婚約對象詢問對方病況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接著,白愁飛把在東塔的床搬進了蘇夢枕的房間,擺明了回來之後,他要同房睡。蘇夢枕雖然脫離體外循環機,但畢竟胸口被開個洞,連著好幾天醫護人員仍是進進出出,白愁飛就坐在一邊,看著醫護人員檢查照顧,偶爾插嘴詢問如做緊急處理。
白愁飛的反應輕微到像是不當一回事,不在乎。
因為什麼不在乎?也許因為是看開了,打算要離開?
思及此事伴隨而起的胸悶,是來自生理還是心理,蘇夢枕沒打算弄清,因為他不打算強留人,白愁飛是拘不得的性子,就算一開始為了安全而願意暫留,當下事情過了四個月,在用安全的理由再留人也說不過去。
留不下人,至少好聚好散。一次兄弟間的聚會,從最開始在苦水鋪的事件後,他們一起用晚餐,探論對未來的希望,經過這一大段的波折,再可能的分離前,能再一次聚首,談論未來。
王小石的要求不啻是及時雨。
離開南塔的宴會,回到東塔,黑暗的屋裡只有門邊的燈亮著。旁邊的隨扈伸手要開燈,被他阻止,他聽見小石頭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從樓梯那兒傳來。
「大哥,這邊這邊,我們在日光室。」沒有下完階梯的王小石招了招手,很快又跑回樓上。
蘇夢枕揮退了隨扈,將門拉上。梳洗後換了居家的衣服,往透著微光的樓上走。
傍晚抱著兩大箱物品來佈置的兩人,選了簡單又能呈現節慶風格的佈景。原本二樓主體是日光室,陽光透過玻璃映落室內,有木製的拉簾調整入光量,總是明亮溫暖,現在完全改觀,玻璃被不透光的紙遮上,且折疊成凹凹凸凸的岩窟石壁,遮掉南北西三塔的亮光,只在頂部留下不規則的圓洞,讓月光透進,地上鋪滿色彩斑斕的毛織毯子,堆著大大小小蓬鬆飽滿的胖嘟嘟靠枕,圍著中央的小小露營燈,真正照亮人工岩窟、讓室內有著溫暖光澤的,是吊在半空大大小小的橙黃紙造南瓜燈,上邊繪著齜牙裂嘴的傑克臉。
這一切最顯眼的,是那個斜倚在靠枕上,穿著淡色休閒服的青年,因為聽到腳步聲而稍微收斂隨性的坐姿,轉頭望過來。仿若雕像般英挺的側面,被橙黃色的光影柔化了意圖與人保持距離的傲氣,看起來溫柔又可親。白愁飛最有本錢的就是那張臉和身姿,回頭觀望都能成一幅美麗的寫真肖像。
王小石拉著蘇夢枕到靠墊旁席地坐下。「還以為大哥會更晚呢。」
「大哥對時間很要求,不會晚到。」白愁飛自然不會說從九點開始就頻頻瞄時鐘,在心裡估算著蘇夢枕在跟誰說話、走到哪裡、等電梯、寒喧、搭電梯、走路。
「就怕有什麼意外絆住大哥了啊。還好沒有。」
「你是在怕什麼妖魔鬼怪嗎?」
果不其然地瞄見王小石心驚:一個摩娑手指的小動作洩漏了緊張。白愁飛很清楚金風細雨四塔的距離、步行要花多少時間,藉以推敲來人是否轉去其它地方幹些鬼鬼祟祟的事情。蘇夢枕九點離席,從南塔回到東塔,肯定是走最短距離,估計一下現場零零碎碎告御狀的事情,還有二十幾分鐘,肯定有蘇夢枕無法忽視的人攔路。
「只是些關心的人。」輕描淡寫地掠過,蘇夢枕伸手觸碰懸在空中、散著溫暖橙光的南瓜型燈籠,「怎麼想到這個佈置?」
「因為雪山。」前年冬天,他們倆應邀去了次,雖然發生很多事,王小石仍很喜歡那次旅行,蘇夢枕視他們為家人,帶他們去家人的聚會,祭典很有趣,特別是主祭的場所。「大哥在雪山當主祭,去年沒有回去,今年會回去吧。」
「三弟喜歡那祭典?」
「喜歡啊。所以就模仿著佈置,這次是我們的聚會呢。」
「今年不去嗎?」
「不是換其他人去嗎?」
「但二弟三弟不去?」
王小石看了看蘇夢枕,又看了看白愁飛,白愁飛似乎也有點訝異。「我們今年可以去?」
「我們是兄弟,二弟和為兄訂了婚約,何以不能去?」
白愁飛盡力不讓臉上的表情起波瀾,仍挑了下眉。「我們今年要去?」
「二弟不願去?」
「你沒說要去。」
很意外的蹙起眉頭。「因為去年嗎?但去年是去年,今年還是要過去。還是你們想過聖誕節?」
王小石尷尬地搔了搔頭。因為去梅莊是給集團中人的福利,金風細雨發生好多事情,自然其他集團中人需要一些獎賞,所以王小石沒真想到還能再去。這樣一說,倒成了他不把大哥當自己人看了。「我還跟二哥說,今年大哥回雪山,只跟楊總管回去了。結果二哥說對了,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還是大哥說了算。」
「誰去誰不去,你決定,誰能置喙。」坐在地上的白愁飛挑著眉,明明坐的位置較低,他瞧著站著的蘇夢枕,眼裡卻有著睥睨般的神色。不是他不被允許去,是他不想去,不想去也不過是讓著蘇夢枕,讓著他是雪山梅莊的主人。
「二弟三弟真想要去,為兄怎會攔阻。」在靠墊堆中坐在留給他的位置,三個座位呈ㄇ字型,低矮的小桌上,陶碗裝著水果和蜜餞,水杯和水壺伸手可得。「所幸今年是輔祭,不會太辛苦。」
「也要一整晚,不是嗎?」從夜半到天明的唱誦也相當耗費體力精力。
「輔祭可以覷空打盹。」
「楊總管會去當陪祭嗎?」
「無邪要處理金風細雨的事情,今年不會回去。」
「所以我們就是姓楊的後備方案。」
「陪祭要在裡邊一整晚,幫忙許多事,二弟三弟恐怕……」
「大哥這話小覷人了,三弟在副祭跳過舞,對主祭是躍躍欲試。」
講了王小石,若不提白愁飛,恐怕每每抱怨他大小眼的義弟又要大作文章。「二弟對呆坐不動興趣缺缺,恐怕……」
「你若讓我做,我肯定能做。」
熟悉的話讓蘇夢枕微笑。「明天我讓無邪送資料過來。你們吃過了?」
「傍晚吃了,就等大哥回來吃宵夜。我剛去按了蒸鍋開關,等等就可以吃。」蘇夢枕通常不在宴席上進餐,是在宴席前或後進食。嚴格來說,現在是他們倆陪蘇夢枕吃晚餐。「本來還想化妝應景,可是二哥不肯。」
感到有趣地看向另邊不同意的人,蘇夢枕不認為白愁飛不喜歡扮裝。扮裝很多種,兩個義弟所想的風格肯定大不相同。「三弟原本想做什麼化妝?」
「就,戴個耳朵之類的啊。」從一邊的紙袋拿出幾個獸耳髮箍。「我在賣場裡邊看到,二哥說太幼稚了。」
「要戴就自己去。」白愁飛阻止不了王小石把貓耳、兔耳、熊耳髮箍放進購物車。
「大哥不覺得二哥戴起來會很可愛嗎?」
覷了白愁飛一眼。「可愛不會是你二哥想得到的稱讚。」不論哪個戴在白愁飛的頭上,都不會減損美貌,只是動物耳朵增加的是白愁飛完全不想要的親切度。「二弟有回在南塔的化妝派對,戴得是動物頭罩,三弟若買了那款頭罩,也許二弟就願意戴上了。」
「你又知道了。」身體不好的總長致完詞就會離開自家的宴會或派對,不代表不知道現場發生什麼,楊無邪總會把情報資料交給蘇夢枕。
「難怪二哥對這髮箍看不上眼。」
裝什麼小媳婦委屈啊。「你戴給誰看?為了什麼?又是什麼主題?適合今天?」
「就萬聖節為了開心啊。」這問題從賣場回來路上雞同鴨講好多次,雙方意見依舊是平行線。
「三弟,你我皆不是美女,你二哥自然沒想扮裝成動物的樣子。」
「咦?這跟我們是不是美女有什麼關係?」
「我一直以為三弟更有童心,想不到是二弟。」
「二哥一向很會玩的啊,但童心……欸?是美女與野獸嗎?」
應聲認可答案的同時,覷了一邊啜著香檳的青年。白愁飛的風格自然不是童話故事,是用這點逗得在場女客芳心可可。「今天在場只有我們,在場又是你二哥最好看,這髮箍自然輪不到他戴。」
「大哥拐著彎講我不配合,那大哥該以身作則吧。」他倒想看看蘇夢枕會挑哪個髮箍戴,戴起來又是何種面貌。
「戴上了就坐實二弟說為兄總偏袒三弟。二弟,你不老實。」
「不戴也別拿我當口實,我可沒說三弟來是你偏袒。」
「三弟會買這個,是自己戴過?還是看別人戴過?」
「戴過啊,買的時候就戴給二哥看了。而且之前萬聖節出去玩,最簡單的裝扮就是髮箍,還有惡魔尖角或者是鹿角,戴著出去參加遊行,很方便的。」
「去年萬聖節,三弟在國外,有參加活動?」
「有啊。是社區的活動,那邊的人好熱情,整個社區街道上都佈置起來,到處都是南瓜燈、蝙蝠和蜘蛛擺飾,討糖的遊行所有人都扮裝,還要選當天扮得最好、裝得最像、最別出心裁的人,獎金是社區商店的提貨卷。」雖然當時正隱姓埋名避風頭,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但隨遇而安的王小石不因此自艾自怨,反而更樂於結交朋友、參加當地的節日。「亡靈節和萬聖節也挺類似的,街上滿是死亡的符號,但一眼看去都是骷髏頭,更驚人。」
「三弟記得和二弟一起住的那年,二弟的萬聖節扮成什麼?」
「你何不直接問我,偏要問三弟?」
頓了一下,蘇夢枕似乎才反應過來。「那二弟可否告知?」
別以為他沒發現蘇夢枕的笑容有瞬間帶著戲弄味。壓根是自己不說,就理所當然再問王小石,坐實問王小石是正確的選擇。「那時手頭拮据,簡單就好。」
「所以戴過髮箍?」
「沒有。」
望向另一人,當時的目擊證人補上說明:「二哥是扮成吸血鬼。」
「確實很適合二弟,想來風靡人心。」依小石頭的個性,肯定拉著同居人一起參加街坊鄰居的活動,就算白愁飛向來認為與人親近會減損他的魅力,但混雜的隊伍中,依舊不減其孤高的美麗。
蘇夢枕很意外白愁飛能暫放過去的逞凶鬥狠,同王小石低調單純困苦地生活一年,也許是那段時間白愁飛累了,想休息一陣。
一如現在。
白愁飛和王小石到盛京是為尋找發展的機會,現在白愁飛留在金風細雨是為了安全,「安全」無法留住他。若尋求安定穩當,這個人稱為狼子野心的美青年便不會出現在蘇夢枕眼前,更不會闖出漫天大禍。
當時坦然灑脫的「就算不相見,你們依舊是我的兄弟」,現在蘇夢枕質疑自己能否做到,並非「不相見等同斷絕關係」,是在網路科技發達時代,「不相見」是音訊全無徹底消失。
他想自己恐怕無法接受除了死亡之外的音訊全無。
想歸想,他也沒什麼理由要求白愁飛留下。
而且那無關當下的閒談。
「三弟扮成什麼?」
白愁飛搶過話:「用繃帶把自己纏成木乃伊。」
「不是用繃帶啦,是用舊床單割開的布條。」要纏完整個人的繃帶數量浩大,很花錢,舊床單比較實際,髒髒的顏色還可以模仿出木乃伊出土的灰敗。「而且不是我自己纏的,二哥你那天幫我纏,還威脅要把我綁在柱子上。」
「溫柔也這樣威脅你。」
「她……哎呀。」說到溫柔,王小石有些想笑又想嘆氣。溫柔對萬聖節扮妝遊行興致勃勃,但遇上扮裝主題,美麗的溫家大小姐頻頻抱怨:「為什麼只有女巫、魔女、仙女可以選,這是性別歧視吧。」一邊的方恨少和唐寶牛插科打渾地討論扮裝表演上的性別問題,風馬牛一古腦連同國外嘉年華會的拉進來討論。轉了一圈,回到萬聖節參加遊行究竟要穿什麼,美麗的溫柔姑娘選了河水女妖。
「羅雷萊?」溫柔刁蠻任性,但對自己毫無音感頗有自知之明且甚為遺憾。「木乃伊和河水女妖,你們就這樣出門?」
「那是後來啦。當天我有些事情,想說扮成狼人,裝個耳朵和尾巴、戴上手套和腳套就可以。但溫柔覺得我不認真,用繃帶把我綁成一隻阿努比斯。」
「河水女妖用繃帶拖著阿努比斯逛大街。」
「我沒有被拖著啦!」溫柔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出門才走兩三步就把他放開,幫他把扯歪的狼耳朵裝好,說著:『這是為你好,別讓人認為我總在欺負你。哪有人忙著都不出去玩,想學我學長也不是這樣啊。趕快謝謝我,知道嗎?你這個顆遲早被忙碌磨成粉的石頭。』雖然依著雙方的動作,是被拖著在遊行隊伍中跑來跑去,不過被心上人緊緊抓著手,絕對不是「拖」,他心甘情願放慢腳步,被溫柔拉著。
「今年溫柔沒約三弟出去玩?」
「溫柔說既然學長回來了,當然該聚會。況且,溫伯父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要溫柔回雒京,溫柔說這次就各自過節。」
「就怕是溫晚把溫柔叫回去,跟許天衣成親。」
「溫柔沒打算結婚。」王小石講得理所當然、毫不猶疑,口氣彷彿回答一加一等於二。「溫伯父不會逼她的。」
許天衣你也太沒有存在感、威脅感了。難道因為許天衣和王小石,一個是許笑一的遺傳,一個是許笑一的影響,彼此客氣、都順著溫柔?白愁飛才想吐槽幾句,蘇夢枕偏了下頭。
「剛剛咑的聲,是什麼?」
「啊!蒸鍋好了。」王小石開心地跳起來,「我去擺盤拿過來。」匆匆地消失在人造洞窟外。
被留下的兩人各自啜飲飲料,陷入沉默。
白愁飛沒嚐到香檳的味道,先前和王小石在等待時閒聊,還聞得到細小的氣泡分解時洴開的清新水果香氣,現在不悅的情緒蓋住嗅覺,香檳跟白開水沒兩樣。
蘇夢枕知道他不滿今天王小石來吃晚餐,也曉得他不中意維護的話。光是發覺這點,白愁飛該認為蘇夢枕頗有進步,起碼有意識到。
這麼說也不對,憑蘇夢枕的直覺,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當不當一回事。
那人啜著溫開水,靠在軟墊上,輕輕地吁了口氣。表面上一如往常的臉色糟,實際上體力嚴重不足,四天前才脫離體外循環機,今天就要主持和致詞,進屋後,在樓下好一會兒才上來,除了梳洗,還用儀器檢查自己身體的情況,確定體力不會因為意志透支。當然,對蘇夢枕而言,身體狀況是一回事,該做的事都是要做。
例如上來跟義兄弟聚是屬於該做的事情。
白愁飛真想強制把人扛去床上,藉口催促睡覺溫存一下,逼人好好休息,但這個企圖被蘇夢枕的傷口和一顆石頭卡住,所以他轉向另個目標:「戚少商覺得可以?」
突如其來沒有受詞的問句,蘇夢枕仍明白對方問什麼,回以正面的哼聲。
由戚少商接任金風細雨總長,不單單只有金風細雨集團,更包括檯面下的生意。檯面上的正式交接訂在明年元旦,其它零零總總的,事前就必須協調安排。
原本春秋兩季末的會議是金風細雨麾下的各方勢力到東塔會報。舉辦宴會接待有其必要,只是得低調──有的人不適合公開露面,金風細雨和典獄長朱月明維持著良好的關係,不會讓朱月明有口實或者「為難」,更何況盛京警署第二分局分局長盛崖餘從不放過可抓人的風吹草動。
一反其道,白愁飛以接風洗塵送行的名目,在南塔舉辦萬聖節派對,以化妝舞會的名義,讓參加者隱藏身分,得以盡情享樂。
於萬聖節宴請黑道生意的夥伴,不給糖就搗蛋寓意做老大的若不給下邊甜頭吃,下邊便會成為牛鬼蛇神作亂。趁這碰頭的機會,談成更好的交易,要求更好的待遇,給予更香甜的餌食,爭取更好的回報,把人拉攏到手。從白愁飛接手後的金風細雨南塔秋季派對,相對於春酒,總是熱鬧瘋狂的化妝宴會,比會議更誘人,更能收攬人心。
現在白愁飛不當政,秋季會議自然又回到原本晚宴的簡單模式。
「偷偷摸摸著來,這樣的晚宴很無趣。」
「因為去年的事,今年照會諸葛先生,趁著盛分局長公差,才能舉辦晚宴。」去年事情鬧得太大,今年為表示穩定,只舉辦尋常的晚宴,更重要的是讓麾下的黑道勢力接受戚少商的統領。
白愁飛倒不覺得需要這麼在意警方,特別是小花社的態度。小花社很清楚盛京的黑道勢力必須維持平衡,刻意找金風細雨的喳是自找麻煩,尤其金風細雨有大事,必然邀請利害相關的集團,自然牽涉到小花社關切的各方勢力。「方應看有來?」
「到場的是朱月明。」
「以為我沒去就不知道誰來?」當過執行長的白愁飛曉得秋季會議的固定邀請名單,不想提,顯然有鬼。
「小石頭等等就回來,我們要討論這個?」
「有何不可?」若是蘇夢枕暗中把王小石賣給了方應看,提早讓答案揭曉,不也讓王小石當個明白鬼?
「小石頭更想知道去年的萬聖節是怎麼回事,他在國外擔心極了。」
「你現在是要算帳?」
「你跟小石頭提過了?」
「提過什麼?」捧著大盤子回來的王小石,咕嚕嚕的褐色大眼睛冒著問號。端著的大盤子上有顆橙黃的大南瓜,在坐著的人眼中,王小石像是長了另一顆頭。「大哥是說什麼事?」
「說你二哥去年萬聖節的事情,不讓小石頭知道,讓小石頭窮擔心,像是我們疏遠你了。」
「去年?」一年間發生太多事情,拉長了時間感,一年前的事情彷彿是兩三年前。王小石將大盤子放在矮桌上,努力思索一年前的自己在哪。今年四月才回來,前兩年都在國外東奔西跑,一個地方待不到三個月就……
「擺盤動作真快。」白愁飛覷著桌上那一大盤的餐點。
下午王小石買菜時講著晚上要以南瓜為主題做一道所有人都能一起吃的菜餚,因為南瓜可以消炎止痛、化痰排膿、益肝血的種種好處,很適合剛動完手術的蘇夢枕。眼前的菜餚是嘔吐南瓜:一大顆南瓜的肉全刨出來燉湯,以白瓷湯碗裝著,下邊擺著掏空的南瓜,外殼上刻了齜牙裂嘴的傑克臉,長盤子上是優格沙拉、酸豆醃鮭魚,是痛苦傑克吐出的餐食,沙拉下方鋪著切片的法式麵包,兩旁還襯著醃鯷魚、橄欖和碎乾酪,供人拿取麵包、上邊堆著佐料、搭配飲料食用。
「南瓜濃湯是大哥的,其它的是二哥和我的下酒菜。」
蘇夢枕露出了明顯的笑容。「小石頭沒想考營養師執照嗎?」
「沒開店就不用特別去考啦。」今天準備餐點是跟營養師問了才決定菜餚樣式。王小石知道大哥在宴會上沒進食,算起來是近四個小時沒用餐,南瓜湯裡有蔬菜和魚,分量抵得上一餐。「晚點還有甜點,二哥也會做喔,請大哥期待吧。」
「我很期待二弟會端出什麼作品。」接過湯盅。一碗溫度適中的濃湯不但暖手,更是暖心。湯有些燙口,勺弄濃湯中的湯料,溫厚的香氣在空氣中散播,氳熱著臉。「剛剛問你二哥是否提過了去年發生的事情,當時你在國外,怕是很擔心。」
白愁飛在心裡翻白眼。蘇夢枕就是要提這事情,說著每個人都有秘密,彼此不過問,實質上最想弄清楚的就是他。取了小盤子,拿了些麵包和沙拉,把橄欖和堤魚往上堆,力道有些忿然。好吧,想提就提,只要不講,能奈他何?
「去年?」王小石思索了一下。去年接近冬至的時候,大哥失蹤,二哥成為金風細雨的總長,這事情在六月大哥回來時已經釐清了。去年萬聖節在國外過的,社區的活動很多,他和朋友們玩到深夜才回來……「張步雷的事情?還有大哥開刀。」當天活動裡,周遭拉著他的小孩子又叫又跳,鬧哄哄的,沒留意呼叫器響了好幾次。實際上接到消息也幫不上忙,被通緝的身分是一回國會被抓,偷渡回來會連累幫忙的人──雖然發夢會社的人說著一點也不麻煩。他收到消息,萬分擔心卻是束手無策,只能說著希望能有更新的消息。
「要想這般久才想起來,顯然不怎麼擔心。」
「大哥和二哥現在好好的在我眼前,事情都解決了,我怎麼會記得那些。」
發夢會社傳來的消息簡直像驚悚片。王小石曉得白愁飛與溫夢成和花枯發結下樑子,但講成二哥陰謀殺人然後把罪責全數推給剛完開刀的大哥,也太誇張了。大哥動手術肯定是生死關,開刀後要休養,在這時候犯罪,只有束手就擒;二哥要動手也不會做啟人疑竇的事。更有可能是大哥和二哥私下計畫,將像先前在六分半的第一執行長狄飛驚前兩人一搭一唱吵得儼然金風細雨內鬨,實際上卻是引六分半入罟的戲,逼真的戲碼連王小石都一度信以為真。
「我和楊總管都在國外,大哥當時動手術,雖然金風細雨有很多人,但只有二哥能照顧大哥。二哥要做壞事,怎麼會不避嫌呢?」
喝湯的和啜酒的頓了下。前者忍住了笑,後者直接扯起笑容:「真是我們的好三弟,這麼信任。」
「二哥你這樣說,要不是大哥在場,我可要懷疑你的目的了。」他寧願白愁飛翻個白眼、裝壞人擺架子吐槽,若是說著溫和可親的話,王小石總懷疑自己是掉進陷阱就是被擺了道。
「要說目的,我是別有居心,結果宴會的時間被大哥一延再延,一個萬聖節派對快弄成感恩節派對。」
去年十月三十一日的派對,蘇夢枕應著白愁飛的邀請,將親自出席宴會,表揚白愁飛近來的功勞。在當時謠傳蘇白兩人間有嫌隙,挑這次宴會表揚當事人,有著安撫的味道。卻因蘇夢枕健康情況,一延再延,甚至將之後要動的手術大幅提前,結果到十一月下旬才舉辦。
這場以萬聖節為名的邀宴,在化妝舞會的遮掩下,是白愁飛企圖上演蘇夢枕忌憚欲剷除他的戲碼,順勢除掉好幾個眼中釘:轉向它處的,最重要的是,除掉那些掌握不到的人。
白愁飛還真慶幸延遲舉辦。不單說是與六分半的協議未成,入秋時分蘇夢枕常常氣喘病情加重,手術卡在十一月上旬,打亂原本計畫,若在蘇夢枕手術剛結束發動,反讓人疑心是白愁飛自導自演。
「一延再延,終究是沒去成。」慢條斯理啜著熱騰騰的濃湯,悠悠的描述,似乎很遺憾當時未能去成。他知道白愁飛的目的:抓住人,直接以病人之名拔除權力。
「你說你會來,是真的能來還是假的?」
「二弟不就阻止我來?」
「你也說了,當天有點感染,又找不到醫生。」
「大哥沒去,不是因為還在加護病房嗎?」王小石人在國外,一切只能聽說。雖然傳來的都是負面的消息,但王小石認為把消息裡所有情緒字眼拿掉,總有客觀的事實:剛動完大手術的病患,為免術後幾天有突發狀況,通常留在加護病房。
「你認為大哥肯久待加護病房?」蘇夢枕是不聽話的病人,總是把醫生找去東塔,不肯多留醫院,現在就有個好例子:四天前脫離體外循環機,今天就跑去跟一堆人應酬。「手術和宴會日期是他訂,我配合著舉行。時間換了好幾次,我好不容易湊齊貴客,是誰在擺架子?」
雖然一波三折,白愁飛還是請到內務部的次長張步雷做為貴客出席宴會。
在蘇夢枕未到場之際,流言猶如盪開的漣漪頻繁交錯:據傳蘇夢枕這回的手術結果很成功,未來會不重新統領金風細雨?跟六分半之間會如何?白愁飛這幾年的措舉又將如何?是不是會被拔除接班人的身分?還是宴會中會發生什麼事情?蘇夢枕把這次宴會一延再延,是否另有算計?
發生槍擊事件,意外卻又在意料中,狙擊手的目標是張步雷亦或白愁飛?開槍的人很快被抓到,直指是機要秘書歐陽意意指使。
無論歐陽意意是否被冤枉,總歸是影射蘇夢枕有意剷除白愁飛。受輕傷的白愁飛說著是誤會,蘇夢枕才剛結束手術,不可能有此舉動,接著便傳來蘇夢枕因為傷口感染又找不到樹醫生、不克出席的消息。
後續白愁飛在醫院被狙擊,讓閒言閒語宛如溢出堤防的雨季水,轟然在盛京城裡肆意橫流裡。
公立醫院裡尋常百姓眾多,道上人和平民百姓猶如魚水相存,一旦公立醫院出事,警局免不了嚴查,醫院是公認的休戰地。但公立醫院出入人多,道上人為求安全,在公立醫院之外,會找相熟的密醫、私人診所或私立醫院──自己陣營捐助的醫院。
受傷的張步雷和白愁飛,本該送到金風細雨名下的醫療中心,但那兒的急診室出了事,某家屬為了救治問題,車卡在車道上,正和急救人員爭執,於是兩人被送到鄰近的公立醫院。張步雷到院後沒多久就斷氣。白愁飛的輕傷是槍傷,上藥之外,得把消息上報至警方的系統。
醫師轉頭在電腦上打字填寫通告表格,最後只打出無數個T字,腦上的血洞讓他的額頭砸在鍵盤上。原本坐在醫生旁邊的白愁飛和陪同前來的祥哥兒迅速地閃離窗外能見之處,卻是空拍機從玻璃被打碎的窗戶鑽進,掃視著整個診室,接著外邊轟進火炮,攻擊者靠著空拍機的指引,追殺衝上走廊的目標,一發兩發三發,火箭炮從窗外追殺。白愁飛和祥哥兒跑過長走廊,轉進通往建築物內的走廊。白愁飛抄起一邊點滴架,覷準角度,把無人機當成飛來的棒球,往外邊擊出,落在已被火箭砲轟爛的破爛診間,爆成一顆大火球。
狙擊槍與火箭砲的來源,都出自金風細雨的醫療中心頂樓,無論有沒有抓到人,幾乎宣告這是場金風細雨的內鬨,更讓人想到前幾週才在醫療中心裡動大手術的蘇夢枕──雖然這時間他已回東塔居處休養,營造出來的氛圍便是手術成功後的金風細雨總長,要剷除坐大的執行長。
「那天晚上太多事情,去了是給你二哥添亂。」赴宴前,要來東塔的樹醫生遲遲未出現,蘇夢枕疑惑著是否哪個政要出事,聽了祥哥兒通報宴會上出了事,心裡有了底。「樹醫師做了鬼,我就沒去了。」
王小石愣了一下,褐色的大眼睛在喝湯的蘇夢枕和吃下酒菜的白愁飛之前來來去去好陣子。
樹醫生不是醫樹的醫生,是醫人的醫生,也是諸多政要指定的主治醫師。因為金風細雨的事情轉移了眾人的關注,推測樹醫生的失蹤是不想受到牽連所以躲起來。過了好陣子,樹醫生的弟弟樹大風為兄長辦了死亡證明,接手樹醫生的事業,便有流言繪聲繪影,指稱樹醫生早已被殺,凶手是白愁飛、任勞及任怨,因為這三人是最後和樹醫生牽連的名字。
白愁飛撇清的理由很充足:樹醫生被徵召為官方政要的緊急醫療小組成員,無法再擔任蘇夢枕的主治醫師,但蘇夢枕動手術,仍希望樹醫生過去給點意見;如今楊無邪和王小石不在國內,白愁飛須要確定蘇夢枕能否出席宴會,那麼白愁飛與樹醫生聯絡是理所當然。
這個約會有書面登記,樹醫生的秘書只寫了期程,沒權力作主。秘書最後一次聽到樹醫生的聲音,是他打電話回來,要她取消當晚上的約診。秘書聽到樹醫生有點焦躁地嘀咕:「我可不跟你們一樣,名符其實的任勞任怨」,之後就再沒聽過或看過樹醫生。
「不會吧,二哥。」
啜著香檳的人覷了眼。
「是二哥……」是二哥殺了樹醫生?但為什麼?為大哥動手術的人不是樹醫生,樹醫生只是比較清楚大哥的情況,可是……
「想問就理直氣壯,要像大哥一樣直接:『你是來殺我的』,我閃都沒得閃。」
「二哥這什麼比喻啊。」大哥真的這般開門見山就直接問嗎?太殘忍了吧。見那雙藍眼睛滿是挑釁,王小石心一橫,抱著冬天裸身跳進北極海的覺悟開口:「所以二哥你殺了樹醫生?」
「不是我。」發現王小石舒了口氣,隨即戳下話刀:「我說你就信,你也太單純了。」
「說不信,二哥是不是又要說夫復何言?」
「哪種你都存疑,沒有證據就少說幾句。」
「那大哥說樹醫生是鬼了,是知道他被殺了?」
「樹醫生是許多高官政要的主治醫師,音訊全無便是凶多吉少,何況他弟弟接替了他的位置。」樹醫生是無屍體的情況下被宣告死亡,外界詢問其弟樹大風如何辦妥死亡證明,樹大風以家務事不便對外張揚,遮住窺探的視線。
「明明主治醫生已經不是樹醫生,你偏要找他。」
「多聽幾個意見總是好。」
「我就不明白,你怎麼會相信樹醫生。」固然蘇夢枕的藥方會經過楊無邪確認,醫療儀器避免駭客入侵控制而設下層層保護,萬般提防,卻只用醫德做為最源頭醫生的信賴保障。即使樹醫生是黑白兩道龍頭人物的主治醫師,口風這種隨著痛苦就會鬆懈的事情,是人死最能保證。
「二哥,樹醫生能擔任那麼多人的醫生,就是因為他恪守醫生的倫理,不透漏病人私事。」
「肯定三弟的醫學倫理分數比樹醫生高,因為他都說完了。」
「二哥!」
「既然另牽涉任勞任怨,怎麼你逕懷疑我?不想他們是誰、現在又是在誰手下?還是你壓根不想懷疑方應看?」
白愁飛很清楚樹醫生是政要的緊急醫療小組客座顧問,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內情,但他不需要特別藉此打探蘇夢枕的病情或療程,楊無邪出國,刻意地把蘇夢枕的情況留給他,阻絕他做手腳的機會──雖然他無意。不過是搭了任勞任怨的順風車,朱月明和方應看也想知道蘇夢枕的情況,白愁飛可不想成了那兩人陰謀的替罪羔羊,尤其這兩人周旋於金風細雨和六分半之間。六分半前總長雷損臨終前交代雷純無須執著報仇,重建六分半和雷純本身的幸福才是雷損所盼,但當時未在場的狄飛驚可不,也許承雷損提拔之恩的狄飛驚,毀滅蘇夢枕的意圖比雷純還強烈。這其中自有朱月明和方應看可趁之機。
「大哥病情我很清楚,需要再找樹醫生問?我何必多此一舉?」
「我也是這麼想……」
「剛剛是誰在懷疑我?」
「那二哥何必擺出是自己做的模樣?害我提心吊膽。」
「就讓你知道你的刻板印象有多深。」
低頭喝湯的蘇夢枕心想:白愁飛講得一點都不心虛。
心知樹醫生凶多吉少,再聽祥哥兒來報宴會出事,蘇夢枕曉得矛頭會在自己身上,索性藉口感染,沒出席宴會,難得順應醫護人員的要求,早早就寢休息。既然有人處理──雖是自導自演,蘇夢枕一貫風格是讓人處理就不會中途插手。於是後續如白愁飛所計畫的,藉由這件刑案,透過警方限制蘇夢枕的行動自由,將之困在金風細雨的四塔中,再藉由這事件和六分半的進逼,逼蘇夢枕下臺。
「後來你和雷小姐一同出現,不僅是我,小石頭也很意外。」
「意外?我進門,你劈頭就來句:『你是來殺我的』,不知是對著我還是對著雷純講,哪來的意外。」
「我預料你會同狄飛驚來,狄飛驚不會讓雷小姐……」
「雷純私下到金風細雨與你幽會,你當狄飛驚不知道?」
「我邀請雷小姐過來,雷小姐告訴家裡人,理所當然。」
你以為雷純是未成年少女,出門要跟長輩報備?那是六分半總長,要殺你的女人耶,別把雷純對你下毒這件事情,講的跟約會喝下午茶一樣理所當然。白愁飛萬分不滿地翻了個白眼,把高腳杯中的酒全數下肚。
「雷純小姐之後見過大哥?」他知道在與六分半決戰後,蘇夢枕沒再與雷純見過面,只要遇到王小石或溫柔,總是會詢問他們有無碰見雷純、情況如何。憑楊總管的情報,金風細雨的總長知道六分半總長的動向,但蘇夢枕關心的是私人的情況,因為見不到,所以更想知道。當時雙方為敵,就算真的見到,為免瓜田李下,大哥也不會聲張。但二哥為什麼要說他應該知道?
「是啊,歡度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大哥被下藥被怎麼了自己都不知道。」白愁飛瞄見王小石一臉懵懂。「你不也知道那時雷純對大哥下了毒?」
「你二哥對這事情非常在意。」
「瞞著所有人又出事,接著一頭往死裡栽,拖也拖不回。」
「是我們去雪山前的事?」王小石拼命從腦中找尋線索。為什麼二哥說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以雪山之旅做為時間區隔,大哥之前就和雷純私下見了次面,所以才導致大哥在雪山上出事。之後王小石因為牽涉到暗殺事件,所以被送出國避風頭,也就跟著跳過了之後白愁飛奪權的事情。雖然很多人通知他國內發生什麼事,但消息太多又混雜著各自的偏好,對於兩個義兄發生了什麼事情,王小石仍是一頭霧水,好不容易回來已經是春末了。「那時候我還在國內啊?我怎麼不知道?」
「雷純之前來訪,大哥連我都不給知道,楊無邪一開始也不知道吧?」
「當時聲張較為不妥,只是見面……」
「大哥直接把雷純邀來見面,誰也不通知,合情合理嗎?」
王小石遲疑地看看挑釁的二哥,再瞧瞧無所謂的大哥,搔了搔頭。「二哥,事情過去了,大哥說他知道不妥,二哥也說大哥做事情有時一意孤行。那我該說什麼呢?就是幸好現在我們坐在一起,都很平安啊。」
「你倒好心。」
「我相信二哥,也相信雷小姐。況且,大哥好好的才符合大家的利益,我為什麼不相信呢?」好吧,他隱隱是有著一絲懷疑,但總認為二哥肯定不會傷害大哥,雷小姐明白事理,真正危險的是擦槍走火、不在計畫內的行動。
「所以小石頭真是我們的好義弟。」
「二哥,你每次這般說,我總要懷疑你又打什麼鬼主意了。」
「那你說,我現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就想辦法把我支開,好讓大哥跟你單獨在一起嗎?」
愣了一下,「既然知道,你當什麼電燈泡?」
「大哥也是我的大哥啊,而且,我們好久沒聚了,特別是二哥。」
「原來你有想到我啊。」
「二哥盡是要趕我走,我也要抗議你們排擠我了。」
啐了聲,「大哥可是偏袒你,為了你把方應看攔在下邊,你現下想走,還得要大哥同意。」
「方應看有來?」一想到那張俊秀漂亮的臉,王小石不禁抱頭哀嚎。
「朱月明都來了,方應看豈會不來?」
「所以他在南塔那邊嗎?」
「方應看遲了一點時間,和我在電梯口遇上,他知道小石頭今天在東塔,要我向你問好。」
「那我今天可不可以睡這裡?」總覺神出鬼沒的方應看一定在金風細雨外守株待兔;雖然一定有秘密通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但問大哥這事情是逾矩了。
「你可以睡樓下客房。」
「欸?二哥不是睡這邊的客房?」
「我現在跟大哥同房。」
「大哥四天前才剛動完手術,二哥過去睡……」
「又不是你睡。」
「難得小石頭來,不如一起在這裡就寢吧。小石頭是醫生,可以就近照顧。」
話刺得不滿猶如一隻鱷魚,在爆發的水面上虎視眈眈。白愁飛最不滿的就是醫療行為、醫療器材妨礙親近。固然蘇夢枕為求方便大幅度減少醫護人員數量,但那就如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除惡務盡。好不容易等蘇夢枕從加護病房回來,晚上終於沒有醫護人員,現在又卡進顆石頭?「我是不是去考個醫生或者護理師執照,你就讓我照顧?」
把空空的湯盅擱到一邊。「搬離東塔後,這問題就不存在。」之後恐怕是白愁飛認為兩人成天大小眼互瞪無聊的緊。「二弟似乎在遇到三弟之後,開始過萬聖節?」
「沒有。」
「欸,可是二哥之前有說……」
「過節是一回事,吃飯是另一回事。」
「為什麼說過節和吃飯是兩回事?為什麼會講到吃飯?」
「沒有錢和心力,過節都是白搭。大哥以前就參加過?」
「成年後參加過。」雖然非傳統的商業性節日,從小時候便已經盛行,他也見過滿街橙黃黑的裝飾,不過沒有參與遊行玩鬧的機會。成年後的宴會是應酬性質,帶著半面具和假的尖牙出場應應景,早早取下談事。
「所以真正有在過萬聖節的,只有三弟。」
「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啊。明年在愁石齋辦活動,大哥和二哥住得近,可以過來玩,一起參加社區裡的遊行和遊戲。」
「之後住得近,聯絡往來就容易。」覷了一旁沒搭話的人,再看看桌上半空了大半的盤子。「二弟是在想,現在若去做甜點就會放我跟三弟聯絡感情,心有不甘?」
「你想吃甜點,我就和三弟去準備。不過,」湊過去,裝模作樣地上下打量。「你是累了。趁我們準備甜點,你可以睡一下。」
「對我累不累,你現在很清楚了。」
「對你來說,累和休息是兩回事。」沒打算說破蘇夢枕的意圖,白愁飛起身同王小石離開。
王小石準備的黑巧克力蜘蛛蛋糕傍晚已經做好,現在只需加熱以便有溫熱的口感,接著用白巧克力拉花成蜘蛛網裝飾。
加熱蛋糕時,王小石看著白愁飛煮無酒精的熱調酒,心想:二哥越來越體貼人了,之前一起住的時候,二哥肯定不下廚,雖然調酒跟下廚沒什麼關係,不過光是肯做無酒精飲料給大哥,就覺得二哥大有進步,剛剛還察覺大哥累了。
「我們是不是晚點回去,讓大哥休息一下?」聽說蘇夢枕要出席南塔的晚宴,而且戚少商也會到場,王小石知道宴會非同小可,打算改時間,但蘇夢枕說著此宴主角是戚少商,他中途可離席,更何況白愁飛在東塔等他用餐,私下輕鬆的聚會也是休息,所以王小石將現場佈置成可以席地坐躺睡的抱枕堆,讓疲憊的人可以靠著休息打盹。
「他正跟楊無邪講話。」當他沒發現手機在震動?南塔的宴會,前半場是蘇夢枕陪同戚少商,後半場是楊無邪陪同戚少商。說要逐漸適應放手,但一時三刻,蘇夢枕肯定會透過心腹,瞭解新總掌統領金風細雨的情況。
「大哥放不下心嘛。」王小石偏了偏頭。「之前大哥一直不積極治療和休養。現在退下來放長假,好好休養就會恢復健康了。」
「若他肯好好休養。」
「有二哥在,大哥會好好休息。」
「這麼肯定?」
「如果二哥不讓大哥操心。」話出口才想到如此說法是指二哥是讓大哥操心不治病休養的主因。尷尬地抿抿嘴,見把話聽入耳的人沒有什麼反應,又將對方的反應往另邊想去。白愁飛不喜與人親近,總是保持距離,好像一晃眼就會不見。「二哥,你如果要離開,好歹跟我或大哥說一聲吧。」
「若我要走,還給你們阻止的機會?」
「大哥不會阻止你,他都說了,就算我們離開,之後都不見面,他還是會當我們是兄弟,會照顧我們。」
「那是他認為自己要死了。」
「現在大哥在休養……」
停下攪動熱酒的長湯匙,白愁飛臉上明顯不悅。「你當我和大哥的婚約是開玩笑?」
「大哥不會拿這事開玩笑。」
難道我是開玩笑?「大哥的遺囑上包含婚約者的權利義務,我若……算了,你沒訂過婚,講也不懂。」
拿著巧克力醬擠花袋的王小石歪頭想了想。「我不懂沒關係,大哥懂就好了。」
「他故意裝不懂。」
「二哥有時不也叫我要裝傻,還說我缺心眼不好。」
「你的缺心眼哪能與大哥相提並論,他的心思可多著。」已下了餌、釣上他,應允接受追求,卻不當一回事,或者當做打發休養時間的樂趣,無動於衷才是讓白愁飛最不滿的。
「溫柔說,二哥和大哥心思多,想東想西,正好湊一塊兒,我等頂好閃遠點,免得攪進去。」
「你倒是把她的話記得清楚。」白愁飛拿出糖漿和香料,擱在陶缽裡,拿打火機點燃,將玻璃盃扣上薰味。「你真要留宿?」
「我是想知道大哥的情況。」據白愁飛說,術後這幾天,蘇夢枕晚上略有咳嗽,半夜只醒了兩次,相較之前整夜沒睡好,算是大有改善。四天前才脫離體外循環機,今天看起來雖然有些疲憊──可能因為早些應酬,但喝完湯後,臉上多了些血色。整體說來比年中的情況好很多。
「你問,他不會不告訴你。」
「大哥不喜歡別人問他的病啊。」
「真是留宿當電燈泡的好理由。無妨,他偏著你,可不想你一出門就給挾走了。」
「為什麼會被挾走?」又不是握壽司,用筷子夾起來沾醬油。
「二弟、三弟。」
兩人回頭,換上居家外套的蘇夢枕在廚房門口,手上結著領巾。
「有來客。」
「咦,有人要來?」
「只是打招呼。」
過去蘇夢枕在病床上,穿著棉長衫和長背心也能會客,現在加上了仿如外出的領巾和外套,顯然來客非等閒。白愁飛和王小石對看一眼,把手上的食物和飲料處理暫告段落,跟著下樓到玄關迎接。
沒多久,電梯門開。
「不給糖,就搗蛋。」
銀鈴般的聲音,在王小石耳中猶如火災警報般驚悚,手腳發冷,直覺退躲到白愁飛後邊,輕聲嘟囔:「妖怪出現了。」
「你根本就怕他吧。」
「不是怕啦,是覺得……」忽覺爭辯是逞意氣,改口:「對!我就是怕他。別再為難我吧。」
「他現下怎麼為難你。」嘀咕著,目光轉向方應看身邊的紫衣女子。「妳居然敢出現。」
「白執行長在,我自然也在啊。」精緻玲瓏猶如人偶的雷媚眼波流轉,巧笑嫣然。「況且,小侯爺帶了禮物過來,我不幫忙怎麼行呢?」
說的也是,方應看哪會自己提東西。之前方家大少爺出門向來是前呼後擁,非得名流保鑣做前導後車,浩浩蕩蕩一片荷葉襯托白蓮花,如今上東塔居然無此陣仗,是被擋下來,或者?覷了小石頭一眼,「之前他上愁石齋,也這麼輕車從簡?」
「是就好囉。」方應看到愁石齋皆是陣仗驚人:三四輛黑頭轎車塞滿整巷子,七八個黑衣人簇擁而入,讓候診間的老弱婦孺神色緊張。白蓮花般的青年笑盈盈耍賴要診所負責人擱下病患單獨會談,氣得王小石指著掛號櫃台要他掛號排隊等診、有急病請洽附近地區醫院。方應看似乎就來撩撥搗亂一番,見到王小石困擾跳腳後便滿意,樂呵呵揚長而去,然後往愁石齋送著大批價值不斐的「賠禮」。即使賠禮送得極富巧思,王小石總是請人把物品原封不動地送回原廠商。
「方公子見王先生都是鄭重其事。」
「對我大哥就不是鄭重其事?」
「小侯爺和蘇公子自小認識,彼此信任,自然無須多設防。」
「原來愁石齋那般危險,連小侯爺也如履薄冰,我們真是小覷了這顆石頭。」
天啊,這兩人在講什麼?王小石直想掩耳哀嚎,忙轉向另邊可能比較正常的人,那白蓮花似的青年正好將目光轉過來。
「我是找王小石。」方應看的笑容好看又討人喜歡,比起王小石鄰家少年的討喜和氣,多了粉雕玉琢的纖細。「自機場見面後,一直沒機會當面致意。趁這機會過來。是否也能說上:不給糖就搗蛋?」
若說沒有,方應看會怎麼「搗蛋」?「糖,這邊沒……」
「三弟剛剛在準備巧克力,沒想到小侯爺來得這般急,怕還沒裝飾好。」
「若是愁石齋主人親手做的巧克力,我們多等一會兒又何妨。」
有機會遠離現場、快把人請走,怎樣都好。王小石馬上跑回廚房。
方應看目送王小石的背影,「看蘇公子的神態,對外邊的事情是一清二楚了。」
「如此大事,小侯爺仍有心向小石頭致意,蘇某意外。」
「好說,蘇公子在此時節舉辦家宴,徹底撒手不理,令方某佩服」
「有戚少商主持,蘇某自能安心養病。」
鳳眼覷了白愁飛,「有虎隨側,能安心養病,蘇公子果然大肚能容。」
「小夫人身世坎坷,從金風細雨過去,如同出嫁,請小侯爺多關照。」
「小夫人」是方應看家中人對雷媚的稱呼,蘇夢枕此言表示對雷媚當下的情況一清二楚。方應看不以為意。「自然自然。家父明年便要回京,名份之事定會稟告家父。但說明名份,戚少商尚未入主東塔,此時發號施令,會不施不上力?」
「戚少商人脈甚廣,與警界的關係良好。金風細雨託他之福,方能面對今晚之事。」
「蘇公子是鐵心沉潛啊。」
「小侯爺寅夜前來,是看重金風細雨,蘇某何以不能放心沉潛。」
一堆場面話。白愁飛在心裡啐聲。蘇夢枕沒把人請進起居間,代表沒打算講多久的話。聽著兩人打太極般的對話,白愁飛瞥見雷媚眼神彷若女羅般,大半在方應看身上,另一丁點卻是對著自己,便毫不客氣地回以嘲弄的笑容。
兩人過去的交往,一開始就帶著算計,他用六分半繼承爭取雷媚的合作,雷媚用在金風細雨勢力幫他拉攏人脈。雷媚本是六分半前總長雷損的情婦,對當情人的分寸得心應手,白愁飛很享受與雷媚交往的過程。不過女人心海底針,最終在市立停屍間的談判,這女人一如當年臨陣倒戈反手狙殺雷損,在關鍵時後把槍口轉向白愁飛,翻臉變節同翻牌般,徹底不含糊,堪稱一絕。
這女人當下去了有僑集團,說不准哪天就宰了方應看、轉去迷天盟。話說回來,前陣子那個瘋掉的關木旦從高戒護的療養院裡消失,姓楊的傳訊說可能落到方應看手中。在迷天盟四分五裂、被各勢方瓜分的當下,方應看控制關木旦,有何好處?
彷彿心有靈犀,他聽到蘇夢枕笑著開口:「蘇某是指,米先生對小侯爺救助關公子之事。」
方應看臉上的笑容忽然更漂亮了,猶如出水芙蓉,覷了身邊的同伴,雷媚則回以嬌俏輕鬆的微笑。「京城四公子,相互幫忙不是理所當然?蘇公子也是因為如此,才讓楊無邪楊總管陪同戚少商辦事啊。」
「小侯爺今日來,不也就是與蘇某相互幫忙?」
「蘇公子當下仍是金風細雨的主人,忙自然得幫。」目光移到後方,「王小石,你好快的動作。」
「剛剛就快做好了。」真正花時間的是找袋子。原本綴著黑蜘蛛的巧克力片是放在白瓷盤中,再以糖絲裝飾,要給方應看帶走可得找個袋子或盒子,若在熟悉的愁石齋,一下子就能找到,但東塔沒多少打包耗材,他用佈置場地和食物外包裝的塑膠袋,做出半透明的禮物袋,紮著細麻繩蝴蝶結──來自吊南瓜燈籠的繩子,貼著橙黃的南瓜臉貼紙──取自包裝紙。「這包巧克力是可可比較多,偏苦些。」
「已是手製的誠心誠意,怎能挑三撿四?」方應看拿過雷媚遞上的盒子。「是否王小石也能應景說說萬聖節的台詞?」
「呃……不給糖就搗蛋?」
「哎呀,蘇公子,你我何時聽過這般威脅?」
「討糖常見,若無允可,誰又敢威脅小侯爺?」
「但威脅能激起慾望,讓生命更加豐美。想必蘇公子最能體會吧。」將手上的盒子擱到王小石手上。「但願將來,還能在這裡看到蘇公子。」
「希望也能在此再見小侯爺。」
王小石捧著盒子,望著方應看和雷媚轉身步入電梯。電梯門闔上前,雷媚眨了眨眼,臨去秋波不知是對著白愁飛還是王小石。
門一關,白愁飛就開口:「多大的事?」方應看今晚早和蘇夢枕見過面,當下以王小石為藉口,帶禮物來東塔,硬討了個禮物當物證,還想慫恿蘇夢枕出面,讓蘇夢枕以關木旦的事情牽制,可見外邊出了不小的事。
回應的是咳嗽聲,咳得有點辛苦,但相較起之前咳得辛苦、彷彿撕心裂肺,當下聲音近似常人嗆到水。王小石本有些擔心,聽了幾聲之後,便鬆了口氣。已經聽慣的白愁飛站在一邊,等著咳嗽的侵襲過去。
掏出手帕抹淨涎沫,接過王小石遞來的水潤喉。「上樓說吧。」
「頂上的人,在小甜水巷受襲。戚少商和楊無邪去處理。」
話講得輕描淡寫,白愁飛可不罷休。小甜水像是金風細雨關照的地方,達官顯貴在那出事可是得負上連帶責任。「方應看特意來此,可見事情不小,出了什麼事。」
「事情還沒有結果。」
「你可以說明發生什麼事。」
「知道也不能如何。」
「那剛剛大哥說要上樓說,要說什麼?甜點已到,大家可以散會?」
蘇夢枕側了下頭,「許是三弟寧可忍受尷尬沉默,也不願聽到消息。」
王小石僵了下,「難道是唐寶牛或方恨少又弄出事?」上回他們倆為了打賭翻進一處園林,在裡邊見義勇為、行俠仗義,卻是誤入高官厚爵者的招待所,何止冒犯天威,是直接將天威揪翻在地上開揍。大快人心之舉,引來殺身之禍,累得好不容易擺平自身案子的王小石,再一次疲於奔命。
「不是他們。但這次是刻意,衝著頂上人頭去。」
「被誰抓了?」成功與否不重要,牽涉到金風細雨,定是落到某個對頭手上。
「全死了。」
「死無對證。」
「是死無對證。」
「誰傳的消息?」全被滅口,沒有屍體就誰也不知道,要拿來栽贓,就看誰是那個傳出消息:放火的喊救火,凶手裝成被害者。
「消息是意外得知。無邪確認真假後就通知我了。」
名門五秀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但楊無邪見到的僅是梁賤兒的屍體。拼死逃出來,終究沒逃出生天,但血跡透露消息,讓消息迅速地傳到楊無邪手上。消息從向來關照的小甜水巷傳來,讓他有很糟的預感,但在戚少商接手金風細雨道上生意的晚宴、蘇夢枕已離席的當下,身為會計資訊長的楊無邪不該分心。所幸戚少商敏銳地察覺他的不定心,隨即藉口將至東塔探望蘇夢枕,迅速地把賓客送走;詳視平版電腦中的屍體照片後,要楊無邪聯絡蘇夢枕,表明雖接手大權,臨此危急存亡之秋,實該與昔日總長商議。
「你根本沒有撒手不理。」楊無邪的耳機和不離身的平版電腦可以跟蘇夢枕的耳機和平版電腦同步,楊無邪拿到什麼消息,同時蘇夢枕就能看到,變相是監視戚少商的作為。若戚少商有差錯,楊無邪隨時都可以成為蘇夢枕的現場替身。
「這時候,不該由金風細雨的人出現。」
「名門五秀,全都遇難了?」小石頭苦著臉。名門五秀和金風細雨、發夢會社、愁石齋的人相熟。「我昨天在象鼻會館還看到蔡心空……」
「蔡心空沒參與,戚少商和無邪已把他找去。」
溫暖忽然靠上,伸來的手宛如鷺鷥伸頸般優雅,滑移平版電腦的卷軸,轉到那張在地上怒目塵埃的頭顱照片。覷了手的主人,那人滿臉理所當然。自從白愁飛住進東塔,首要目標就是要蘇夢枕習慣他的親近,時不時就挨賴在同居人身上一起看平版,還算安份地不干涉閱讀速度,這回出手自己轉動滾軸,是抗議不讓知道事情。
白愁飛放大了照片,一如半小時前蘇夢枕所做,仔細觀察頭顱上的傷痕。
在熱兵器的當代,還會專精在冷兵器,技術好到一次將首級斬下,甚至當時人回頭,轉扭的肌肉也切割得整齊淨,在盛京城裡沒幾個如此高明的刀劍高手。而且角度很特別,一般人為了避免損傷心愛的刀劍,斬首時會順著頸骨的縫隙削開。梁賤兒頸子的骨頭斷面乾脆俐落,照切口判斷,兇手不是追在梁賤兒後邊,也不是埋伏在定點,下手的當時他已經無聲無息的追上,覷準了位置,梁賤兒雖警覺但不及。兇手一擊得手也不打算收拾,丟著屍體,有恃無恐的揚長而去。
「發生在小甜水巷,就排除方應看、戚少商、三弟。」
「另一個劍術高手,就算梁賤兒開槍,也不可能斬人首級。」
「剩兩個人。但也沒什麼好猜。」孫青霞是個獨行俠,聲名狼藉卻總跟女人有關,要和名門五秀為了女人對衝,機率太低了。反倒是另一人機率大些。
「但,七絕神劍的羅睡覺為什麼會殺梁賤兒?就算是知道他們意圖不軌,直接通知警局……」轉念一想,把人殺了,就可以栽贓;兇手是羅睡覺,道上人皆知道那是蔡內閣底下的人。「他們是有意陷害金風細雨?」
「名門五秀中四人是兇犯,蔡心空脫不了關係,金風細雨就蒙上嫌疑。」
「所以你讓戚少商去處理。」今天雖然被介紹給金風細雨道上的勢力和朋友,實質來說,戚少商還不算金風細雨的總長,他模糊的身分正好能處理今晚之事。要撇除金風細雨在暗殺事件中的嫌疑,必須找不是金風細雨的人轉移注意力,戚少商正好有足夠的人脈。「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戚少商很明白其中的風險。」
「你就這麼信任他?」
「我讓你理事,有不信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的最大敗筆就是信了我。」
「戚少商不是你。」
白愁飛還沒發作,王小石插口:「人手夠嗎?」就算愁石齋、發夢會社的人要避嫌而不能幫忙,也許可以請他們聯絡可能幫忙的人。
「發夢會社現在加盟金風細雨,不能擅動。名門五秀這幾天投宿與金風細雨有關的場所,和不少人打過招呼,所有人都要避嫌。」
「好吧。」王小石坐下來。知道卻不能援手,果然是內心揣揣,坐立難安。不過總比不知道的一片尷尬沉默好,總歸的,大哥仍掌控情勢,楊總管在現場,戚少商有任何行動,他們都會接應和周全。
「戚少商知道目標在哪?」既然蔡內閣有意藉此栽贓金風細雨,也能將計就計反咬一口,關鍵在掌握刺殺的目標。
「不難打探。」楊無邪出身大雜院,母親是流鶯,十三歲之前,在大雜院妓院賭場中困頓求生,到了金風細雨,對風塵中人多加關照,甚至說動蘇夢枕主動將小甜水巷、半夜街、瓦子巷一帶盛京最著名的煙花場所納入勢力範圍。說納入勢力範圍,實際上金風細雨不特別插手和抽頭,只維持秩序。不插手抽頭,又肯保護,於風塵中人已是幸運,如今楊無邪要在這區打聽消息,成果自是信手拈來。
「他找了誰?」白愁飛很清楚楊無邪在小甜水巷打聽消息的能耐,問的是頂上人在誰的閨房裡、能否搭橋建樓。
蘇夢枕覺得這問題有比較心態。小甜水巷這一帶的風月場所,曾是放蕩不羈、風流成性的白愁飛常去遊逛之處。是想知道哪兒有沒見過的花?「你見過李師師嗎?」
「見過。」
「漂亮嗎?」
「太貴了。」
「能被二弟稱貴,不知道是為兄給的薪水少了,還是?」
「不值得為操一個女人花那麼多錢。」
蘇夢枕笑起來,「戚少商恐怕很不同意。」
「環肥燕瘦,須要誰同意。」嚴格說來,李師師不特別漂亮,她的高明在於讓人如沐春風,能像鄰家女孩一般討喜可愛親切,也能像貴婦人一般優雅端莊。變色龍般隨著客人談吐論事變化自身言談程度,討客人歡心,那是交際花,談戀愛遊戲的高級貨。「你問李師師漂亮與否。怎麼,姓楊的安排陪客時,沒找過李師師?」
「你倒知道那是無邪安排的。」
「他是大雜院出身,跟你很親又身為總管,不是理所當然?」宴會上沒幾個交際花點綴就不上道,能到有總長出席宴會的交際花必定精挑細選,漂亮、才藝、床上技術是其次,必要的條件是嘴夠緊、應對得宜。
「但二弟不曉得我為何會沒見過?」
白愁飛哼了聲。「連小石頭都知道順應同席人,你就偏要自命清高。但也無怪,你跟小石頭一樣,怕招誤會。」
「啊?為什麼大哥跟我一樣?」二哥的講法真怪,一開始說不一樣,後邊又說一樣。「我也沒見過李師師。還是哪天我們一起去看看?」
金風細雨三個總長跑去看一個女人,是去給女人添身價?「你想看,叫戚少商約來就成。話說回來,就正好戚少商是李師師的入幕之賓,事情有轉圜的空間。現在呢?」
「現在,是我們看看方小侯爺送什麼給小石頭,能否沾沾光,吃上一點。」
敷衍的說法代表事情仍在發展,現在只能等消息。白愁飛翻了個白眼,睨著王小石把方應看送來的蛋糕盒打開。
盒蓋一拿起,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珠子瞧著開盒人。盒裡的鮮血淋漓是草莓櫻桃果凍,插著透明碎玻璃糖片的大腦香草蛋糕,底部鑲著兩顆蒟蒻果凍搭烏梅的眼珠,與一邊平版電腦上的頭顱,相互輝映。
「任勞任怨做的嗎?」
「二哥!」
「雷媚不會做西式點心,方應看也不下廚。」
「二哥你怎麼知道方應看不下廚?」
難不成小石頭以為方應看會為他下廚?「你看過大哥下廚嗎?」
「這跟大哥下廚有什麼關係啦?」
「你可以問大哥。」
問大哥是問是否曾下廚?還是方應看會不會下廚?王小石覺得白愁飛特愛給兩個難以抉擇的問題,看人卡在中間苦惱。他捧起蛋糕紙盒,觀察整個大腦蛋糕。
若依禮物精緻程度檢核心意,送禮者是誠心誠意的。送禮者是方應看,照愁石齋的習慣,通常大家都會退避三舍,將禮物原封不動退回去。但這回交換點心,又是這個時節,就不好退回去。真的要切來吃嗎?
「丟出去。」白愁飛對扔食物進餿水桶沒心結。
「太浪費了。」
「大哥不能吃,你我不想吃。你想拿去害誰?」
「拿去檢驗後再吃?」
「你在愁石齋也是這樣?」若是真的,那他要拍拍手表達對三弟深沉心機的讚賞,居然藏著沒讓人知道他曾懷疑周遭所有人別有居心。
「若不想吃,放著吧。」那個早掃瞄過、不含爆裂物追蹤器的蛋糕,是個相互牽制的憑證,一如方應看不會吃掉王小石的手製巧克力。禮品自有負責處理的人接手。「三弟做了巧克力,二弟準備什麼,我還沒見到。」
顧左右而言他,便是不想討論外邊發生的事情。白愁飛索性不合作:「有三弟在,我敢拿出什麼。」
「難得你退讓。」
「你不總說我要量力而為?」
「哪有,二哥也會下廚,剛剛弄……」
「那是下酒菜,大哥沒法吃。」
「二弟先前跟三弟去廚房,也是要講些不給為兄聽到的事情?」
「沒錯。」
「二哥明明就有做!」見白愁飛不認,王小石乾脆跑去廚房把先前準備好的東西端出來。手做點心的重點就是花費的心思與時間,個人花費的心思讓禮物更勝一籌。方應看的大腦蛋糕很驚人,但二哥做的紅眼球果凍也很棒啊,而且雜了大哥喜歡的梅子在裏頭,體諒大哥吃得少,單顆放在裝著溫熱淡梅酒的雞尾酒杯中,又薰了梅花香氣,和大腦蛋糕相比毫不遜色。
「你就非要看我丟臉?」明明也想知道外邊發生的事情和方應看來訪的真正目的,王小石卻不機靈點跟他聯手逼供,還跟蘇夢枕同一陣線,真是濫好人。
「溫柔要看到了也會說好看,何況是大哥。」
「二弟的辦公室裡邊有個酒吧台,二弟偶爾在那兒調酒,原來也會備些點心。」比起大腦蛋糕的兩顆眼珠子盯著食用者瞧,單顆眼珠比較容易讓人切換觀點,認出原本點心的樣貌,讓食物容易入口。
「若有需要。」做點心是調情、達成目的手段,像是人體壽司擺盤,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蘇夢枕肯當次盤子,要他下廚做點心絕無問題。「都看到了,要笑要批評請便。」
「二弟就逼我們得說好。」
「你可以說眼珠過於逼真,吃不下去。」
「那麼,二弟就要抱怨,我吃了三弟做的晚餐,為何不回應二弟的用心。」
看著蘇夢枕毫不介懷地執起雞尾酒杯,像個邪惡妖怪,以湯匙將眼珠挖了一勺,直接送入口,稀鬆平常地吃完整顆眼珠,白愁飛忽然覺得計較對方吃不吃的自己很蠢。長期患病和忙碌讓蘇夢枕飲食不自由,飲食如同吃藥,僅是活命手段,所以裝飾或血腥或噁心的妖魔食物,在蘇夢枕眼中皆是幻影。一如宴席上他拿著一杯氣泡水應酬,應酬般地聞香氣,表達好奇與對手藝的讚賞,實際上對吃下去的東西沒有感覺。
白愁飛厭惡被蘇夢枕用應酬的態度對待,這次卻挖了坑自己跳下去,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將清空的雞尾酒杯放回矮桌,蘇夢枕才想開口,話被搶過。
「我不想聽。」
「二弟先前可不是這般說。」
「你先說對三弟那盅南瓜湯的感想。你遲疑了,三弟的手藝比我好,你都講不出來,那給我的應酬話就收起來。」
「既然如此,二弟也不用介懷方小侯爺的甜點。不給糖就搗蛋的遊戲是應景,怪奇餐點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二弟三弟盛意做了餐點,若為兄說不好吃不美味,是否等同沒有給糖給甜頭,那麼二弟和三弟就要搗蛋了?」
王小石笑了起來,「就算大哥這樣說,我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搗蛋啊。」
哼了聲氣,「那大哥想要我搗蛋嗎?」
「搗蛋」的彈舌音彷彿裝可愛,由向來耍帥裝酷的白愁飛說來,同王小石一般的討喜。若將此心得出口,白愁飛大概臉一沉,認為不該將兩人相提並論吧。於是蘇夢枕改了口;「這個說法,是提出要求的人得利。」
「也得對方配合。」不能動搖,形同虛文。
「三弟討糖時,真有人說沒有糖,接下來會如何?」
「不太遇過耶。」活動為了避免造成困擾,都會事先調查願意參與的家庭,所以不存在討不到糖進而搗蛋的機會。「通常說『沒有糖』都是開玩笑,讓大家在門口齜牙裂嘴示威大吼大叫,屋主就表示『好可怕好可怕我投降』,大家就開開心心拿點心了。這是開心分享的活動,沒那般計較有沒有糖。」
「你就直說我們拿你沒辦法。」
「萬聖節還沒過,二弟三弟有的是搗蛋機會。」
「有手術後休養這個藉口,我們能如何?而且,若說真要搗蛋。」冷不防抽走擱在靠墊下的平版電腦。「大哥阻著不讓我們知道情況,自己又心有旁鶩頻頻瞄著。公平起見,這東西收起來吧。」
愣了下,蘇夢枕勉強壓住搶回的衝動,望著白愁飛將電腦擱到身後的櫃子上。「相較於我和三弟,二弟該更想知道所有情況。」
「是啊,我沒到手的金風細雨,要給戚少商輸光,這可不行。但姓楊的明天就會來報告,大哥專心在我們的聚會上才是正經。況且,大哥你住到加護病房,姓楊的把責任往我身上推,今天讓你太勞累倒下,連三弟都得背罪名了。」
「生病不是能預料。」
「我沒聽說心肌炎是可預料的。你不想睡,三弟有先見之明,下午買了桌游,現在派上用場了。」發現蘇夢枕反應不過來,「大哥不會不知道、沒玩過吧。那正好,學點新的東西。」
「我是看到順便買,還沒細讀要怎麼玩。如果大哥累了,還是休息就寢比較好。」知道二哥的意思是轉移注意力,不過當事人如果沒意願,什麼都派不上用場。依醫生的時間感,現在已是醫院要求訪客離院、護理師分發睡前藥的時刻,不肯住院偏要回家的病患,更是要照醫囑服藥休息。
「我在這裡休息,你們玩吧。」
「不如就收攤,都睡覺。」既然蘇夢枕不參與,白愁飛可沒想跟王小石大眼瞪小眼。
「這時間對二弟和三弟而言,太早了。」平常自己就寢時,白愁飛仍醒著,翻看他讀過的資料。蘇夢枕著手將一邊的抱枕堆好,找了個好位置。「不用在意我。」
「這邊有光線,不容易入睡,不要緊嗎?」
「聚會所圖,不過是見面相處。我只是休息,看二弟三弟較量,不見得會睡著。」
白愁飛低哼了聲,「他要我們較量,三弟你就把遊戲拆開擺出來。」大不了等人睡著,再把人抱去房間。
夜半,王小石狐獴般冒出棉被抱枕窩,發現該是黑暗的屋裡,露營燈散著橙黃的光,人工岩窟內浮泛著半夢半醒的朦朧。旁邊的蘇夢枕披著毛毯坐著,平版電腦的光映著有點發青的臉,毯子蓋到腰間,另一隻手壓在上邊、摟著腰。手臂肌理分明,流暢的線條延伸到指尖,擱在羊毛毯上,彷彿廣告中呈現護手霜成效的典型,王小石不用探身看也知道那手的主人是誰,依姿勢來看,睡在中間的白愁飛顯然知道蘇夢枕醒了,妥協地只用一隻手摟著,不過看不出當下醒著沒。
對義兄們訂下婚約有些訝異,但王小石不覺得這親暱的動作讓人尷尬或違和,好幾年前他已習慣兩人的親近,何況親朋好友在愁石齋二樓大通鋪睡覺,睡覺中途把手腳放在對方身上是稀鬆平常。
蘇夢枕發現他醒了,抬眼打招呼。
「我去開大燈。」
「開了燈,你二哥要抗議了。」光是拿平版過來,兩人已無聲僵持了好會兒。王小石看到的是僵持妥協的結果。
「這光線不適合閱讀。」
「你二哥原意便是不讓我久讀。」
「大哥認為呢?」蘇夢枕過去總是當自己沒有病,我行我素。二哥的事情成為讓大哥決定好好治病休養的契機。但若大哥沒有改變,一切都是枉然。「如果大哥認為無所謂,二哥再怎麼阻止也沒有用的。」
綠眼盯著王小石好陣,又覷了另邊的白愁飛,彷彿嘆氣般慢慢眨了下眼。「一兩年大概就是極限了。」
「大哥放寬心休養,一兩年也就夠啦。」已經撐過開刀房裡的生死關,夜咳的頻率減少,有充足的睡眠休養,維持過去的運動習慣,補充營養,保持開朗的心情,就可以早早把病魔趕走。王小石認為義兄能成功脫離死神近在咫尺的威脅。
無意解釋自己所言的「一兩年」是指白愁飛能耐下性子留兩人身邊的期限,蘇夢枕關上電腦螢幕,請王小石將之擱在矮桌上。「無邪下午會過來,到時就知道事情後續了。不用擔心。」
點點頭。王小石將小露營燈的光線調滅,鑽回枕頭堆中。
就著映入的稀薄月光,蘇夢枕把腰上那隻手移到一邊,調整躺下的位置,在身旁人熨得暖暖的被窩裡閉上眼,思考剛剛收到的消息。
能度過危機是仰仗戚少商的人脈,後續的事端牽涉小花社,方應看為了避免盛京城中勢力失衡,已經表態,只是米有橋對方應看的決定會如何反應?米有橋畢竟是頂上人的身邊人,有左右局勢的能耐,更何況沒有實質證據證明關木旦雖在方應看手中;六分半在今天晚上按兵不動,是小花社攔阻?還是被什麼牽制住?是蔡內閣要六分半按兵不動?
宛如潛行的蛇,手臂游回腰間,小指、無名指、中指、食指,在腰側彈了幾次和弦,手指的主人鼻尖挨在他的臉邊,半帶氣音的細聲滑進耳:「一兩年?太看不起我了吧。」
不及阻止蘇夢枕拿到平版電腦的白愁飛本想這般暗也看不了多久,但看了超過五分鐘,照閱讀速度和習慣,整個事情來龍去脈都知道了,正想作亂不讓懷中人繼續看,王小石居然醒過來。他乾脆閉眼裝睡,聽兩人的對話,不一會兒便知道蘇夢枕很清楚他是醒著,那句「一兩年是極限」不是蘇夢枕無法耐下心休養,而是指白愁飛留不了那般久。
「還沒結婚,我還沒拿到你的遺產,別想趕我走。」
「很像謀財害命的臺詞。」
「我沒害你命。」
「你不用勉強。」
「大哥沒那能耐勉強我。」
「能勉強你的只有你自己。」
「走著瞧。」
「別賭氣。」
「你才賭氣,你這次想要我們三人聚會,不就是怕我會走?」這裡放了很多抱枕,躺著的人很容易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半倚半靠,於是他的手能輕易地鑽過對方的腰後,將人摟過來。抓在手中抱著,就有「這是我的」的踏實感。「金風細雨不說,婚還沒結,情人該做的流程沒走一遍,大哥一時三刻擺脫不了我的。況且,今天是萬聖節,大哥這般吝嗇不給甜頭,我不搗蛋就不應景了。」
在黑暗中扯出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笑容。「好吧。你想怎麼……」
「明天上午從實招來,到底怎麼回事。」
「無邪下午會來報告。」
威嚇性地咬了下耳殼,「我要聽你說。」
「為免早上精神不濟說錯話,二弟是否就別再搗蛋,放為兄睡覺?」
「你剛手術完,我能做什麼?當我不知道你最重要的休養就是睡覺。」手一往上移便會壓到胸前傷口,當下的動作只有醒著的時候能維持,遑論抱著入睡。白愁飛抽收回手,賭氣般背過身。
蘇夢枕將身上的毯子裹妥,重新半倚半躺,因為咳嗽而不仰睡,往右側身避免壓到傷口,但他靠著的不是抱枕,是白愁飛的背。那人動了動,煞住轉過身的衝動,沒吭聲。
現在的空調溫度是依兩個義弟調整,對蘇夢枕來說稍微偏涼,但白愁飛的氣血旺盛,戲稱一起睡是暖床,也真有暖床的作用,呼吸時牽動的背部肌肉有著溫暖又平緩的節奏,很容易讓挨著的人將呼吸節拍和對方同調。
原本預期三個人同寢,自己會難以入眠,但兩個輕輕緩緩的呼吸聲,跟監測器嗡嗡的運轉聲相去不遠,溫暖與隨之而來的朦朧宛如漲起的潮水,逐漸漫過意識。
出乎意料地,他很快地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