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林從一老師關於菩提樹的文章索給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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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子可入藥,因此姚金池所照顧的花園裡,有一棵菩提樹。
那日千雪好不容易逃出書房溜到花園,見她在菩提樹邊猶豫,跟著探過來。
「在幹嘛?」
她被後邊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身忙要行禮,往後踩的鞋子踩在突起的樹根上,重心不穩就要往後倒。那人眼明手快,手往她腰一帶,將她整個人撈起,又好好地讓她站在土地上。重新站好的姚金池只聽見自己髮髻上的珠玉相擊的細聲和胸膛裡怦怦的心跳。
「在幹嘛?樹怎麼了嗎?」
「回王爺,樹邊有附生的小樹,金池在想,這株菩提樹是被什麼纏上了。」
「附生?」低頭往她剛剛在瞧的地方看去,笑了起來,「也是菩提啦。」
「是新生的枝芽?」
「菩提樹幼枝會附生在其它樹上,大概就是這棵樹的種子沒落遠,就附生在自己身上了。」
「那……」
「不是菟絲花那種,不會害死原本的樹,以後就會長氣根自己落土為生了。」見金池愣愣地看著他,好像反應不過來,千雪轉轉眼,「妳知道有些樹因為樹型被叫做夫妻樹吧,以後差不多就會長變成那樣,懂嗎?」
「……金池明白了。」
「反正就是不會有問題啦,別擔心別擔心。」
蓬生的林葉隨著風,發出細細的婆娑聲,滿樹的心都在騷動。
那小小的幼枝長得很快,雖不及原本的大樹,也是高達兩尺,鬱鬱蔥蔥。
北競王看著下回棋會的安排資料,將剛喝完的茶盅擱回金池的手上。
「金池,下回博弈的算籌,讓妳來做了。」
「是。王爺想要什麼樣的算籌,上回的金葉子……」
「上回妳染了菩提葉,是嗎?」
「是。但,那只是簡單的菩提葉。」
「弈棋風雅,搭上菩提籤籌,也相得益彰。」
摘下菩提葉,摘下一棵棵心,在鹼水中煮至軟爛,沖掉腐化的葉肉,僅留葉脈,曬乾,染色。
片片心葉,是棋局算計的籌碼。
棋會開在花園,頂尖高手不出幾人,金池和幾個侍女在一旁伺候。
她抬眼,伴著藍衣青年來玩棋的千雪王爺抬手向她打了招呼,不一會兒,大手一掃,將友人贏的大堆葉子盡放入自己的袋中。
「小千雪……」
「跟你講不要這樣喊我!」
「你想要那葉子嗎?」
「這是溫仔的,溫仔的就是我的。」
「那葉子可是金池細心製作,片片洗染金色,你這樣粗手掃進袋中,不可惜那漂亮的葉兒嗎?」
「我哪有粗手,雖然溫仔要輸出去的機會是很小啦,可等等要還出來是每片都好好的。」
「你要能像收葉般收心靜下來,在府裡念念書……」
「別別別!溫仔陪你玩棋,我不負責陪你念書。」
「小千雪……」
「你再這樣叫我就跟溫仔走了。」
一旁的藍衣青年看著友人家裡的爭吵盡是笑,撈起了那袋葉子,鄭重地交到金池手上。「還與姑娘吧。」
「這是您的算籌,金池不能收下。」
「還君明珠,秋水浮萍。」
「……金池不能收下。」
誰都知道她的心思,片片的心,給出去就不能再回。
無奈神女有意,襄王無夢。那夫妻樹終究是沒能長成。
菩提心葉總是年年有,年年棋局年年落葉,伴著那幼枝生長,是不斷的想念。
片片心葉,仍是棋局中阿諛我詐的籌碼。
放在心頭,僅次於拿走整袋心葉的千雪王爺,是知道她巧手蕙心的競王爺。
卻也是競王爺,奪去了她兩個心愛的人,讓她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天真。
那年的夏秋日,鬱鬱蔥蔥的菩提,千千萬萬騷動的心,半落繁華。
死寂的是原本的菩提,附生的小枝,在她重回王府時,已成新的高樹。
新生菩提,依舊鬱鬱蔥蔥,隨風騷動的卻已不是同一顆心。
老樹殘留的心葉,剔去血肉後殘存的,是刻骨的深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已變故、人亦變故。
「妳願意留下來,繼續照顧這個花園嗎?」
她低身撿起地上老葉,鹼水裡煮著,細細地刷去葉肉,讓葉子只存蛛網般的骨脈。
曾經的深恨基於曾經的深愛,如今,她不再想著那些憧憬、那些悲傷、那些天真、那些狡詐。她將那些除掉情感血肉的潔白枯骨擱在佛龕前,向她所知道的神明低下頭,輕聲祝禱。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