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苗王代理,出席兵營演習的千雪孤鳴,不甘不願地盡完王家人的責任,很認真的宣布「犒賞諸位將士的辛勞,予以每人休假三天」,忙不迭地卸下王家職務,找好兄弟聊天喝酒,接著放心倒頭大睡,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走出營帳。
他的好兄弟在桌邊寫字。
「早餐呢?」
「什麼時候了,哪來早餐。」
「可以叫侍從弄吃的吧。」羅碧也是個將軍,總是有小兵侍候。
沒帶著寬邊帽、僅戴著面具的羅碧哼了聲:「你昨天放全兵營假,哪來的侍從?」
「不會吧,還有輪值啊。」
「給人看到王弟睡到現在才起來,成何體統。」侍從和副官會休假,除了前述兩個理由,因著千雪是王弟,羅碧是將軍,在人前總是要維持適當的禮儀,不能壞了規矩。外人不在,自己人要相互吐槽互毆都方便。念歸念,他仍是有準備。「吃的在那邊的籃子,爐火還沒滅。」
籃子裡不外是烙餅、肉乾、水果、蛋。千雪一一的把東西堆到桌上,然後看著對面的大將軍:「我要吃水煮蛋。」
「那邊有小鍋子,水在旁邊。」
「我是你的長官!」
「你現在不是我兄弟?」
「大哥,兄弟想吃水煮蛋。」裝模作樣地說完,千雪彈彈旁邊那堆羊皮紙。「王弟殿下放全兵營連三天休假,你大將軍辦啥公事?」
「寫昨天圍獵時發現的排陣缺失。」
「溫仔搞不好等一下就到了,吃早餐重要。」
「就因為溫皇可能等一下就到,所以得先寫完。」說歸說,念在做水煮蛋最麻煩不過是等水滾,羅碧起身,先抓了幾塊柴火扔進火爐,讓原本悶悶的餘火得到新的後援,撿了幾顆蛋放到小鍋裡,裝了水,擱到爐上。「你不會想等他一起吃吧?」
「溫仔才不吃兵營的東西。」
照溫皇那溫吞吞個性,到了軍營不歇個腿喝杯茶是不會出發的。「要煮好也要一陣子,其他你就自己動手。」坐回位置,復拿起筆,查覺肩上一陣壓力,抬眼,對桌人正把連鞘的笑藏刀壓在他肩上。「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坐視你對那鍋蛋始亂終棄。」
「那是水煮蛋。」
「蛋是無辜的。」
「煮再久都是水煮蛋,不會壞掉也不會焦掉。」
「他是水煮蛋但他也是無辜的啊。」水煮蛋煮太老很難吃啊!乾巴巴的嚥不下口,配著煮老的蛋白,比煎老的荷包蛋還可怕。
「你不是要吃水煮蛋?」
「煮水煮蛋是有方法的!」
「……願聞其詳。」水煮蛋,就是「水」煮「蛋」,還能是什麼?
「你過來,我煮給你看。」
連鞘刀輕點了一下他的脖子,很堅持大將軍不准辦公,等到他放下筆、起身才收起。羅碧無奈地站到爐邊,見千雪又丟了幾塊木柴,將煮水的火加大。「夠熱了,水等一下就開了。」
「我問你,你今天的早餐吃什麼?」
「尋常的早餐。」侍從兵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從伙房端早餐過來。羅碧是兵營裡吃什麼他就跟著吃什麼,不另外備食。
「你所謂尋常的早餐,還包括那杯可怕的生肉汁嗎?」
「今天沒有。」因為做起來麻煩,出門在外他不願給屬下增加工作。。
「那你是平常還喝?」
「你有什麼疑問嗎?」
「能不能請你別再喝那東西了!」羅碧喝那每日一杯的生肉汁──新鮮生肉加豬肝加雞蛋加波菜漿,就算理智很清楚那是補氣血的食物,但那杯顏色古怪氣味恐怖的飲料壓根是活生生的驚嚇,比看溫皇吃活生生的蟲子還驚悚。「你不是少年了,不需要長個頭長肌肉了吧!」
「溫皇也每天吃藥,你怎不質疑他?」
「我懷疑你被那玩意兒破壞味覺,所以你連水煮蛋煮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水滾了,你有要灑點鹽嗎?」
「不用,就端上桌。」懶得拿布,千雪直接以衣襬做隔熱布,把整鍋蛋連水端上桌。
「然後呢?要本座端盆冷水來,方便王弟殿下剝蛋殼嗎?」
「請動尊手,戰神將軍。」
就算面具遮著,千雪也知道羅碧翻了白眼,轉身用另個小鐵鍋裝了盆冷水來。
「等等,放火上。」
「你不是要剝蛋殼?」
「不,另外煮東西。」拿起原本裝蛋的瓷碗,倒扣擱進放在火上的鍋子裡。
「為何不用同一個鍋子?」
「因為這邊的水要滾,桌上那鍋是用水滾後的餘溫把蛋黃悶熟。你以為水滾時就把整鍋從爐上拿開,所以蛋裡邊是會是生的。其實等個半刻鐘,蛋黃會是熟的。」等著爐上水煮開,千雪用筷子夾了蛋擱在桌上,用匕首攔腰斬。刀利力巧,蛋殼切口平整,裡邊潔白的蛋白軟嫩,蛋黃如晴日破曉的太陽般幼黃新潤。他遞了個兄弟。「你要牛嚼牡丹連同蛋殼一口吞下去,別怪笑藏刀等一下就出鞘。」
像被說中意圖的人頓了下,慢慢剝起蛋殼。因為蛋白沒有煮老變硬,沒有與蛋殼完全分離,要將兩者剝離並不容易,軟呼呼的食物似乎沒有蛋殼撐著就會滑落,他只好剝一半就吃一半,原本一口就能解決的半顆蛋,這回分成三口才吃完。
趁著羅碧慢慢吃完那半顆水煮蛋,千雪在火爐上的那鍋水滾之後,打了兩顆蛋下去。因為有面具,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怎麼樣?比較甜,不會乾也不會噎住喉嚨吧。」
「是不會噎住。」小口小口吃,是能聞到淡淡甜甜的香味。至於是不是比較甜的,無從比較。他常常邊忙事邊吃,食物囫圇下肚,也不知道滋味。
「都不知道你的伙食是糟成什麼樣。你是將軍ㄟ。」
「那不是要求的理由。」
「厚!你真的很不會照顧自己。」手掌在正滾著的鍋子上方感知蒸氣溫度,感覺差不多了,撈起半生不熟的水波蛋,一顆蛋擱在一片烙餅上,灑點鹽。遞給羅碧。「你要吃生蛋起碼也像這種能入口的。」。
一口大小的烙餅加蛋,羅碧知道這項早點在宮裡的原有模樣:外酥內軟的厚烙餅上邊擱著半熟蛋,灑著混雜香料的鹽,一片一片擱在瓷盤上,旁邊裝飾點綴可食的各色花朵。他張口一次就把整份送進嘴。
「給我嚼十下再嚥下去,你在吃早餐,不是在求生存。」
他不信千雪會盯著嘴巴計算嚼了幾下,但他還是多動了幾下腮幫子表示合作。「你是養尊處優,有閒情逸致。」
「這是生活品質!你這已經結婚的人一點生活品質提升的現象都沒有。」把烙餅掰成一片一片鋪盤子,再切著水果和剝水煮蛋擱上頭,「姚明月是怎麼回事?沒有好好打理你的生活嗎?娶老婆是要能提升生活品質的!」
「我不是因為生活品質才娶她。」
「難道提高的只有床上生活品質嗎?」
「無可奉告。」
「我也不想聽,拿去,只有半份,別說你吃不下。」
「羅碧有,那吾呢?」藍袍青年提著籃子走進來。「有茶嗎?」
「那邊有剛煮過蛋的水,茶葉你問羅碧。你的份在這裡。」千雪把另個盛著少量早餐盤子往溫皇那邊推,繼續把自己的早餐盤堆滿。見溫皇把籃子放桌上,「籃子裡是啥?」
「怕王弟殿下給大將軍虐待沒早餐可吃,帶了早餐。看來吾是多慮了。」
「是什麼?」既然是給自己的,當然不客氣地拿出來,籃中粗厚紙上包著兩個圓滾滾、比拳頭還大的炸物。「這麼大?什麼蛋?」
「怪物蛋囉。」接過羅碧特別先準備的茶葉,擱進鐵水壺中,裝滿冷水,擱到爐上。
「我還鳳凰蛋嘞。」外表不重要,剖開就知道。匕首在粗紙上擦掉果液,中直剖開所謂的怪物卵。裡邊是普通的水煮蛋,只是去殼的蛋外裹了一層烤熟的肉,外邊又加了麵糊炸,奇妙的是,裡邊的蛋黃還是半凝固的嫩黃色,絲毫沒因為外邊的烤肉和炸麵皮而變老。
「你這懶惰鬼是幾點起來做這顆蛋啊。」把兩顆蛋分成四份,千雪自己當仁不讓了占了二分之一,另外兩片分給兄弟。
「大概跟羅碧起床的時間差不多吧。」等茶水滾,趁著羅碧收著原本放在桌上的卷宗,溫皇把分過來的半顆蛋倒進羅碧的盤子,走了好段路,他只想喝茶。
眼前盤子裡的食物越堆越多,早已用過餐的羅碧哼了聲,「放籃子,當出去的乾糧吧。」
「唉呀,出去是出去,在這裡吃的東西就在這吃完啊。更何況,這顆怪物蛋可是因為你才有的啊,你就現在吃完吧。」
「為何因為我?」
「這顆怪物蛋跟你喝得那杯生肉汁效果相同。」
「你們倆對我的飲料很有意見。」
「唉,就算是藥材,最好能讓人情願吃下去啊。雖說吃苦當吃補,吃補當作娛樂更好啊。」外邊那層厚厚的烤肉實際上是用柔軟的蛆蟲磨碎壓製,比起等重的生肉豬肝更能補氣血。聽起來不好聽,可容易入口多了,至少對桌那位有味覺的王弟殿下兩三口就把半顆蛋吃掉,不聞抱怨。「千雪在這,吾認為你今天沒有喝那杯飲料,那這半顆蛋就權充替代品吧。」
外酥內軟的蛋,比起滿是腥氣的生肉汁,自是可口許多。若兩者營養價值相同,他當然會比較喜歡怪物蛋,只是兄弟著意為他製做的餐點,僅能偶爾讓他忘懷腥苦血紅的肉汁提醒他身上背著羅家的血仇。「就算真能替代,費工的食物是增加伙夫的麻煩。」
「平常歸平常,當下是當下。」搖著扇子納涼,知道羅碧在想什麼,溫皇無意說破。「千雪,你難得出席演習,又把吾找來,說要聚首一同外出,是要大伙上哪?」
忙把嘴裡的早餐吞下去,手在厚粗紙上擦了擦,千雪從懷中取出地圖。「我來之前,拿到西北邊區的新地圖和情報了,有奇怪的事,去看看吧。」
「所以你才會接受王上的命令,代理出席演習嗎?」羅碧本以為千雪是被王上以職責之名逼來參加,如今看來,搞不好是千雪一見這次兵營演習出獵的地區是苗疆西北區的山林,自己就爭取要來──打著拉朋友出去玩的主意。「你打算去幾天?」
「去看看再說啦,營裡沒事了,那兒距離又不遠。我說啊……」
爐上的鐵水壺不久呼呼噴著帶著茶香的蒸氣,縈繞著桌邊談論笑語的苗疆三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