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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07 19:34:41| 人氣90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一九四五──柏林/瓦莉秋的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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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柏林

瓦莉秋[i]的騎行

 

 

 

 

 

 

 

華格納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有一首曲子名為〈瓦莉秋的騎行〉。

 

吉爾伯特是在波蘭戰役時注意到這首曲子。那時他開著四號戰車衝過道路,德軍的鉗形攻勢收口圍殺菲尼克斯的機動化步兵,音樂聲忽然傳進耳中源頭望去,通訊兵夾在炮手和裝填手責備的目光中手忙腳亂,急著檢查怎麼從音樂頻道重新接指揮部。

 

他按住通訊兵的手,把音量調大。弦樂與銅管的音符描繪出穿戴金盔血紅戰袍女武神,拿著發光的矛和盾,駕著由精悍白馬拉行的戰車隨著戰爭的風雲降臨,盤旋飛舞於血腥的戰場盤旋飛舞死亡靈帶往歸處。

 

這首曲子是如此切合情勢。眼前戰車如同平地的烏雲風暴,雷閃電馳,翻起的泥沙猶如烏雲,遮蔽視線,滾滾襲捲平原,彷彿海嘯捲上陸地,所向披靡,吞食輾碎眼前所有一切,甚至未交鋒便在遠處擊垮敵手。三十八厘米炮在波蘭軍中炸開烈炎,宛如熾熱的利刃切開奶油,橫掃凌遲波蘭部隊,將其化為血水塗抹大地。

 

各路集團軍在布格河會師,等著慢吞吞的的蘇軍前來會合時,他跳下戰車往弟弟那兒奔去。

 

同指揮官在營帳裡討論的德意志青年聽見哥哥的大呼小叫忙走出來,「怎麼了?」

 

「華……華什麼的?喂!你剛說那作曲者叫啥?」

 

被拖來的通訊兵隨即接口:「華格納的瓦莉秋的騎行〉。

 

「對對對!那音樂超帥的!你有沒有那片唱盤?開戰車聽時超帥的!」

 

「哥,現在是在戰場。」這是第一次將裝甲師投入實戰,他急於知道哥哥一路上是否順利。

 

「弗里茨還不是都帶軍樂隊上場。那首真是超級好聽的,你一定要聽。」

 

「我會派人去華沙市內找唱盤。」其實兄弟倆早就聽過,只是哥哥之前在音樂會上大睡特睡,音樂飄過耳外任其消失。路德維希拉住按耐不住想衝去找唱盤的哥哥,「哥在路上還好吧?有沒有出什麼事?裝甲師沒問題嗎?」

 

「啊?好得很啊,跟小鳥一樣帥呆了。下次出陣就放這曲子吧。」

 

既然哥哥認為路上的經歷不值一提,就代表裝甲師沒出大問題。路德維希沒再追問下去。「戰場上要保持安靜,才能奇襲成功。哥知道這道理的。」

 

「對喔。」想了想又露出笑容,「不過本大爺現在腦子還響著那聲音,那曲子真的超帥的!找到唱盤就一起聽。」

 

從波蘭戰役開始,每次搭乘坦克出戰,那首曲子都會在腦中回響,伴著吉爾伯特再戰場上東奔西跑

 

 

 

 

直到一九四三年之後庫爾克戰役後,這首曲子再也沒有在他腦中響起,因為裝甲師只能採取守勢,無法主動出擊。吉爾伯特甚至恨起那群奧丁的侍女帶走大半德軍。說到底是元首對前線的干涉。他向來喜歡有軍事長才的上司,就算沒有軍事長才,他也與機會主義者相處良好。波蘭戰役和法國戰役在國防軍一片不看好的情況中大獲全勝,接連成功讓吉爾伯特覺得元首對前線的命令自有道理,但史達林格勒圍城戰和庫爾克會戰在元首的連番干涉下接連失利東戰線被迫採取守勢,加上盟軍在諾曼地登陸、一九四四年戰局膠著灰暗,普魯士人失去耐心,三不五時冷嘲熱諷,挑戰元首的權威。聽聞元首的後備行動為瓦莉秋計畫[ii],他譏誚地嘲諷:「叫海[iii]計畫更適合吧」。對元首抱持崇敬的德意志青年和哥哥為此數度爭執,同屋簷下的羅德里西和伊莉莎白等人則沉默以對,詭譎的氣氛籠罩整個德國高層。

 

那年夏日[iv],瓦莉秋女神盤旋熊之城[v]上空,帶走大群反抗元首的普魯士軍官,國防軍對元首的不信任引發成德意志對國防軍的懷疑,更成為德國兄弟倆的直接衝突。縱使吉爾伯特沒有插手瓦莉秋行動,他也就挑明國防軍質疑柏林的指揮,並要求抽調「閒閒沒事幹」的黨衛軍歸入國防軍指揮[vi],早已同國防軍一般不滿的他髒話飆得狠,揚言弟弟不對那個神經病想點辦法,他要帶著國防軍回老家柯尼斯堡,這場爛攤子德意志自己收拾。

 

對兄長向來好言好語的路德維希冷冰冰地回敬:元首和他原本就打算發起一次總反攻,哥哥要回普魯士[vii],正好去守住那裡吧。

 

於是普魯士人將軍禮服往沙發上一摔,第二天一句再會也沒對屋內人說,逕自搭機回柯尼斯堡。而德意志人冷漠以對,自顧自地準備將近的會戰。

 

亞登攻勢[viii]是德軍西線最後一場大規模反擊,動員全國十六歲到六十歲所有男性,甚至抽調東線軍隊支援。無奈主動的包圍殲滅戰術需要超過敵軍的兵力,軸心國參戰人數員少於同盟國,質重於量的長處也無法克服此項弱點,德軍在這場戰役中燒盡最後軍事力量,東西戰線千瘡百孔薄弱的逐日入德國本土。這時的戰役不是防守,已是生存之戰,德意志護不了他的人民,普魯士的戰鬥精神也幫不了,面對復仇心重的軍,為了自己和平民的生存,德軍投降是為了能活下去,奮戰也是為了活路。

 

吉爾伯特四月初咬牙切齒地從老家柯尼斯堡撤往奧德河[ix],最初的故鄉但澤港[x]跟著被包圍,從柏林趕到南方協助調動軍隊防守的匈牙利-伊莉莎白和奧地利-羅德里西,分別在二月和四月布達佩斯與維也納血腥的圍城戰中先後成為伊凡的俘虜,對普魯士最忠心耿耿的西利西亞[xi]-古斯塔夫慘遭圍殺,最後一封由首府布雷斯勞Breslau發出立誓死守的電報已是絕命書。但一地之力不足以阻止蘇軍呼嘯而過,往首都衝鋒

 

四月中開始的柏林爭奪戰,日夜轟炸後是包圍與反包圍的交戰,吉爾伯特柏林外圍與第九軍團指揮官絞盡腦汁,拼命想開出一條生路讓柏林的人們突圍、會合、撤往西邊未被佔領的地區。蘇軍則以數量優勢將軍各部切開、分別包圍。

 

眼前兵敗被俘被殺是逃不了的宿命,尚有一條路是自殺殉國,但那是個人的選擇。有了保盧斯的例,吉爾伯特一點都不想看到哪個軍官自殺。

 

這回不自殺、不被敵軍殺,尚有第三條路:由黨衛軍送終。

 

「國境內凡可供敵方運用,立即或在可預見的將來用於繼續作戰之軍事、交通、通訊、工業物資供應設施及貴重物品、必須一概加以銷毀」,十九日的「尼祿命令」是推著德意志自殺,當時裝備部部長斯佩爾[xii]猶豫著不敢執行,底下也沒人敢當真。如今東西方戰線不斷往德國中央退卻時,一些黨的狂熱份子和黑衫軍[xiii],彷彿與敵方的飛機大砲比賽,搶著毀滅德國。不敢置信的國防軍除了抵抗盟軍、保護平民撤退,更要避免被黑衫軍從背後捅上一刀。

 

吉爾伯特暴跳如雷,他沒想到那份「尼祿命令」還有人當真,而且是在他好不容易與柏林防衛軍聯絡上的危機關頭,還聽到有人正幹這種傻事

 

「威斯特呢?路德維希在哪裡?」

 

「跟元首在一起,鮑爾先生[xiv]勸他們離開,但他們拒絕。」拿著通訊器回話的,是個聲音帶著稚氣的侍從兵。「先生,請您快點到這裡,這裡沒有人敢再開口。請您過來幫忙勸勸元首。

 

脫隊溜進了柏林,吉爾伯特無頭蒼蠅般在滿目瘡痍的市區裡胡找,最後到城裡為數不多的國防軍軍官,問出了地點

 

 

 

 

 

 

若有門可以踹,吉爾伯特會動腳表達他進到元首所在地的不屑和鄙夷,所幸門邊的侍從官機伶地搶先把門打開免去怒氣沖沖者動腳的必要。

 

獨自站在桌邊的德意志青年頭,疲憊的臉上滿是驚訝。

 

欣喜閃過吉爾伯特的臉,他左顧右盼確定室內沒有其它人,大吼隨即爆出口:「把那神經病丟出來,本大爺要砍死他。」

 

自從史達林格勒戰之後吉爾伯特就如此稱呼元首,路德維希對此不表贊同,但他沒開口糾正哥哥,糾正的是另件事情:「沒辦法,他死了。」

 

「死了?誰殺的?本大爺要褒獎……

 

「是自殺。」

 

「屍體呢?」

 

「燒了。」

 

「哪個混蛋燒的?」

 

「我[xv]。」

 

「本大爺說一句你就要頂一句嗎?威廉[xvi]是怎麼教你的?」

 

「這是事實。」

 

路德維希的撲克臉上帶著骷髏般的空洞氛圍絕境時過分的冷靜是冰冷的絕望,在普魯士眼中,當下弟弟的表情一七六二年弗里茨的臉重疊了:那時普魯士軍遭到三面夾殺,身為全軍總指揮的普魯士王絕望地跌坐在營帳裡,碧藍色的眸子空洞地望著黑鷲王旗,週遭散落著未能成為活路的地圖。

 

路德維希臉上的死寂,是從失望震驚到絕望的死寂。曾經投以全副信賴、以為帶著德國邁向光榮的領袖,忽然變成因為德國不爭氣而不惜毀滅置於死地的謀殺者。元首沒有精神錯亂,是絕對的冷靜,對著路德維希無私宣判:若德意志無法強韌、無法成為勝利者,成為人上之人,甚至無法為自己的生存奮戰,那就沒有生存價值,弱者該去死。

 

路德維希嚇呆了,他沒有想元首無情殘酷的劍有一日會指向自己。疑惑著自己是否錯看了元首對國的感情?亦或元首所說的依然是對的?既然德國如此要求所有人有生存的價值,自然也該等同地要求自己。

 

眼前一切彼此矛盾之際,對元首的絕對服從仍主導他所有的行動,甚至到最後,元首命令在自盡後要燒毀遺體,路德維希都照做了。在戈培爾[xvii]和馬丁[xviii]從周遭消失後,他才從噩夢似的恍惚回到現實,接掌局的柏林司令官魏特林Helmuth Otto Ludwig Weidling勸他前往帝國繼任領袖鄧尼茨Karl Dönitz)位於西邊部隊紮地,路德維希直覺拒絕,此地是德意志的首都,是最後的堡壘,國家靈魂該留在這裡。

 

蘇軍的炮火撼動整個城市,摧枯拉朽扳倒倖存的建築物,在如暴風雨搖撼甲板的晃動中,路德維希恍恍惚惚地跟著移動的司令部上戰火漫天的地面。待他稍微回過神,發現自己被其他人安置在昔日第三帝國中樞的書房,所有人正在外頭忙碌。外邊機槍聲和炮火聲無歇無息叫囂怒吼,但那些高分貝的音波進不了他的耳裡,路德維希愣愣地望著牆上卍字紋下金銅色展翼的飛鷹,此時腦中只冒出一句疑問哥哥在哪裡?

 

不甘於成為牆上的裝飾,向來於在天空翱翔的普魯士黑,如今在哪裡

 

一直到門打開、答案衝了進來,他才再度回到現實

 

路德維希平鋪直述地回答完哥哥的問題,便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不該信了元首?他該更早看出元首不是為了德國?說他很抱歉為了神經病這個稱呼跟哥哥爭執?說他也是個神經病居然跟著一起毀滅了自己他怎麼會信了那坐上兄弟倆準備給未來英主寶座的奧地利人?是他太迫切地希望有個屬於德意志的英雄--就像普魯士的腓特烈二世?德國正在分崩離析,是德意志自己走上這條路,是他自己活該自尋死路可是後來會如何?德國又會如何?一切跟一九一八年不同,他不曉得接下來該做什麼,恐懼正大口大口吞食他的理性,他驚慌地找不到接下來該怎麼辦的頭緒,見到哥哥也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呆呆地望著哥哥

 

普魯士的紅眼睛對著他的藍眼睛,等著任何可能是暗示的舉動,眼看弟弟似乎僵住,試探性地先開口:「威斯特?」

 

對不起,我很抱歉……」好不容易掙出的聲音悶窒嘶啞,彷彿乾漠石礫的摩挲「我很抱歉跟你爭執稱呼的事情……我很抱歉……

 

「沒關係。」

 

溫暖將他圈住,雖然吉爾伯特比他矮了半吋,但溫暖的懷抱依舊,一如小時候開會他坐在哥哥的膝頭打瞌睡直至睡著,冬日的寒冷從未偷襲得手。

 

沒什麼大不了的,威斯特。」

 

籠罩胸口的溫暖和平靜和緩的聲音反到激起更多的懊悔,宛如即將滅頂的人,路德維希緊抓住哥哥的背,幾乎是哀嚎出聲:「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不知道……

 

「國家總會喜歡上一兩個人類,這很正常。」感受到所有被嚇壞的情緒都壓在自己身上,那沉重力道是深深的後悔,徬徨的人瀕臨崩潰邊緣,若依靠的人一鬆手便會分崩離析。吉爾伯特抱緊了弟弟,安撫地拍了拍背。「你沒有錯。就像我喜歡弗里茨,弗里茨要是現在出現,我會為他再闖史達林格勒,我會為他跟你冷戰吵架,如果你罵弗里茨是神經病,我會揍你。」

 

「你不會……

 

「我會。威斯特,我們終究會為幾個難得的人物,瘋狂付出自己為它打下江山。大家都這麼幹過,這絕對不是你的錯。」只是這一次,路德維希遇上的是個魔鬼,一開始像是上帝的使者,最後才發現是來自地獄。「每次瘋狂之後總是會變成這種局面,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你的錯,真的沒什麼大不了。」

 

路德維希猛然抬頭,推開彼此的距離,「這比一九一八年嚴重!」一次大戰,德國本土沒有被佔領,威廉二世退位後,上台的政府馬上向協約國要求停戰,雖然屈辱地指為投降,但德國免去全境被佔領的危機。現在盟軍將佔領德境全土眼看他們將要在柏林裡被伊凡的蘇軍逮個正著。「我們輸了,什麼都不剩了……

 

「這種事情發生很多次了,不會有事的。」

 

「不是這樣,柏林要失守了。」

 

那也沒甚麼大不了,本大爺說了就算,跟我一起念:不會有事的。」

 

「你很清楚現在的情況,不要無視那些不想看的!」

 

看你要去的方向,不是看讓你絕望的地方!戰敗從來就不是滅亡,沒什麼大了。」抓住弟弟的肩膀,穩住人也穩住情緒,吉爾伯特直視那雙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失去平衡打翻水的藍眼睛,把話硬是灌進弟弟的腦子裡。「現在照我說的去做:去西邊找鄧尼茨,帶他去見阿爾弗雷德,不要找亞瑟或法蘭西斯,說你不願向伊凡投降,帶他來柏林。」

 

「然後?」

 

「我會在這裡拖住伊凡。」馬上打斷弟弟的抗議,「東線本來就是本大爺負責,少跟本大爺搶工作。而且要你去西面可不是讓你去度假,你有很重要的任務:盡快把阿爾弗雷德帶到柏林。」

 

順著指示推測可能的結果,好一會兒,路德維希才想到命令中隱含的意思,他耳聞伊凡和阿爾弗雷德的上司逐漸分道揚鑣的消息。「……讓他們相爭?」

 

吉爾伯特露出笑容威斯特會思考,表示已經冷靜下來了。「只要兩個力量在德國中線相遇,我們就能退出戰場,讓他們自己去打。」

 

「不行!德國已經無法再承受戰爭。」

 

「我說的『打』是在會議桌上。我們是國家,有人有土地就能存在,菲尼克斯(波蘭)不就是這樣?我們是輸了這場戰爭,但不會被消滅。」在註定戰敗的當兒,要保存實力,盡可能減低戰敗受到的傷害,增加戰勝者的麻煩。「我們要分頭進行,爭取任何機會。聽清楚了沒?去找鄧尼茨,帶他去找阿爾弗雷德。

 

……這就是『看你要去的方向,不是去看讓你絕望的地方』?」

 

是啦,終於回神啦。」輕拍了下弟弟的臉頰。好啦,現在動作快點,本大爺討厭伊凡那混蛋,你給本大爺早點回來。」

 

……如果是這樣,一起去西邊吧。哥也是要拖延,一起走……

 

「你不老叨念本大爺總胡鬧?怎麼?太久沒見,又需要本大爺陪你?」

 

「不是,我知道哥哥留下來是要拖延,不能讓伊凡太早到達德國中線。只是……

 

理性告訴路德維希,吉爾伯特的主意很合理,一個留下來拖住蘇軍,一個去西邊讓德軍盡快停戰或投降、讓英美法聯軍迅速推進,拉齊東西同盟的佔領區域,已經戰敗的德國才有機會在兩方勢均力敵時見縫插針活下來。

 

但,因為好不容易見面又要分開,他有很不好的預感。一九一八年,向聯軍要求停戰的德國差點面臨分裂,他不得不同政府代表去向聯軍議和,留下生病又發火、砸桌鎮又砸日記本大吼「你敢簽字就滾出永遠不要回來」的吉爾伯特,那時路德維希認為哥哥是生病又說氣話,他們仍會在一起,後來他們回到柏林、合好如初。這一次,他隱約覺得一旦離開柏林就再也回不到過去兄弟倆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們剛見面……你剛回柏林……

 

「戰爭嘛,哪次不是分兵作戰?除了去波蘭和法國,我們都是各負責一邊戰線。」伸手按著路德維希的後腦勺,彼此額頭和鼻樑相碰,望進彼此眼中,普魯士青年裂嘴而笑:「會再見面的,在布蘭登堡門[xix]?」

 

聽到哥哥說起布蘭登堡門,路德維希的心裡總滑過一陣溫暖。那裏是吉爾伯特最喜歡的地方,他們常在上頭一起喝啤酒、俯瞰熊之城,當東方金黃色朝陽灑上門頂的青銅勝利女神,整個柏林彷彿鑲上奪目的輝煌。『陽光和你的金髮一樣』說著說著,吉爾伯特揉亂弟弟的頭髮,大笑地蹭著他的臉『所以威斯特是光輝燦爛的帝國喔!』

 

於是他咬牙點頭「我會盡快把他們帶過來。」

 

笑嘆了口氣,用力地搔搔弟弟的金髮,「不會有事啦,威斯特,你的胃已經糟糕透了,不用本大爺告訴你是愛亂操心的結果吧?一切會順利的,對吧?」

 

很勉強地扯起笑容,回應哥哥那永遠陽光般開朗笑容,路德維希用力抱緊吉爾伯特「嗯。我們會再見的,布蘭登堡門見。」

 

 

 

 

 

 

 

 

 

揮著的手和勾起的笑容在路德維希身影消失在門板後隨即停止。

 

「笨蛋威斯特,柏林失守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沒失守過。」

 

「吉爾伯特先生,盟軍是四方進逼柏林的。」

 

「還有南德、還有西利西亞。」

 

「路德維希先生是從南德回來的,維也納已經被蘇軍佔領了。」

 

「閉嘴!大爺我又不是不知道。」

 

聽到帶些哭音的告罪聲,他覷了方才應話的侍從官,那是驚慌又拼命想鎮定、相當稚氣的臉,這侍從官不滿十五歲,並不是這裡的人戀童,是柏林已無成年健康男子,能上戰場的已全部動員,在亞登會戰中消耗殆盡,城市的勤務由婦女、老人、未成年的少年擔任。那群政府高官,戈培爾和他的妻子在元首自殺後,與盟軍交涉停戰失敗,將子女全殺害自盡了,戈林、斯佩爾和希姆萊[xx]逃亡,秘書馬丁曼失蹤。樹倒猢猻散,剩下臨危受命盡忠職守的國防軍軍官。要不是進來時氣沖沖的、後來忙著安撫威斯特,該先問那個神經病掛了之後誰繼承元首位或者誰主持大局。不過從沒想過要有繼承人、想在自己生命中完成世界大業的神經病,在死前有留下遺言嗎?

 

「現在魏特林司令主持柏林的事情。」

 

「那個神經病掛點後……」話出口就曉得少年聽不懂,吉爾伯特只好修整句子,「元首自殺後,有沒有說誰繼位?」

 

「元首說鄧尼茨元帥是他的合法繼承人。」

 

跟威斯特隨便說說,還真的是他。」吉爾伯特不知道希特勒死前指定的繼承人是誰,會提起鄧尼茨是因為那位海軍元帥主持東普魯士的撤退,給吉爾伯特不錯的印象。「不過說到,那個神經病什麼時候合法過?法律什麼時候在這國家出現過。」普魯士人揮揮手表示不屑。真是夠諷刺的,在講求紀律的德國,居然有一個沒有法源的政府,組織疊床架屋,法條隨時增加……現在抱怨這也無濟於事。「去跟魏特林說,本大爺叫威斯特……就是路德維希去西。他如果有空可以來跟我敘敘舊。」

 

其實沒什麼舊好敘,只是想知道魏特林何時會做下最後的決定

 

 

 

神經病和瘋子[xxi]死後,魏特林可能早就勸威斯特離開柏林,國魂不必跟著首都陪葬。威斯特直覺留在柏林,與其說是等候哥哥,不如說他不能單獨向西邊或東邊的盟軍要求停戰或投降,威斯特不想重蹈「十一月罪犯」--背後捅一刀[xxii]--的覆轍。

 

根本沒有「背後捅一刀」這種事情。

 

吉爾伯特承認自己在一九一八年太衝動了些:好不容易解決東線的伊凡、簽訂和約,正好感冒筋骨痠痛,忽然聽說西線「無條件投降」、德皇退位,一時脾氣爆發,翻桌拿日記本砸威斯特開罵、撂狠話叫威斯特滾出柏林不要回來。他沒注意當時威斯特也感冒了,病得比他嚴重,是強撐著去凡爾賽簽約,沒力氣回來解釋一直留在威瑪邊休養邊做咕咕鐘還債,後來吉爾伯特打電話,藉口家裡蛋糕沒了、柏林有比較好的「醫生」,把威斯特拉回柏林,鄭重地道了歉。

 

雖然簽了和約比不簽好,但簽了心情絕對不好,心情不好就暴想扁人,頭個想扁的是隔壁呵呵笑三三八八不肯合作又趁火打劫的菲尼克斯,第二個就是在德國兄弟正在感冒、病得快斷氣時還來催債搬走家資的法蘭斯。氣鼓鼓地又因為感冒無力阻止那兩人,躺在床上的吉爾伯特一天到晚碎唸著如果有個厲害老闆--像弗里茨那樣--全權處理這種鳥事就好了。

 

就因為他每天都在叨唸弗里茨集所有大權於一身所做的英勇事蹟、俾斯麥Otto Eduard Leopold von Bismarck老頭如何無視議會把德意志統一且將法蘭斯揍得哇哇叫,幾乎將威斯特洗腦,所以那個神經病彷彿應許現身時,向來理智的威斯特和自己毫不考慮地就讓他坐上上司的位置,上司三番兩次挑釁找到藉口,兄弟倆高采烈地衝去波蘭和巴黎百無禁忌地翻桌破壞且砸得徹底。

 

他那段時間也中了希特勒的毒,幸虧有弗里茨這劑預防針讓他早一步醒過來--在普魯士心目中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腓特烈二世。但那對當時也沒啥幫助,依舊是沒來得及阻止,讓事情走到這樣的地步

 

站在窗邊的吉爾伯特扯了扯手套,覺得手心有點熱。窗外因戰事揚起的塵埃,減緩了五月初的春陽溫度

 

對柏林裡的人們而言熱源來自戰火,柏林戰爭從四月下旬開始,除了少數的黨衛軍國防軍,城裡只有婦女老人和小孩。曉得蘇軍採用德軍以裝甲師為前鋒的戰術,作戰部發給平民武器及反坦克手雷,將全市分為十幾個作戰區,分派給軍人和平民各區任務,打算死守城市。孱弱的市民以可怕的意志力,破壞了蘇軍開進柏林的兩千輛坦克,以矩馬、屍體及殘破的建築,對抗蘇軍的入侵,拼命將城市扯離淪陷的命運

 

在窮途末路的柏林裡,希特勒是否期盼一次分進合擊:柏林外的軍團與市內的黨衛軍擊敗進城的蘇軍?或者盼望一個「布蘭登堡的奇蹟」:史達林忽然過世?

 

那個「布蘭登堡的奇蹟」是普魯士與腓特烈二世交換契約的成果。

 

 

 

『用你的血親作代價,換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在血統存續等同於王國存續的十八世紀,吉爾伯特冒著自己可能消失的風險,和弗里茨簽下非人的契約:以王朝不穩定的未來,交換一個不被多面夾殺的戰局

 

一七六二五月陽光下,腓特烈二世實現以血親交換的願望:俄皇葉麗薩維塔一世Elizabeth I)猝死,新俄皇彼得三世Peter III和普魯士達成停戰協定,瑞典跟著退出戰爭。普魯士結束三面作戰,在腓迪南親王Prinz Ferdinand of Brunswick擋住法國之際,收拾掉奧地利軍、保住西利西亞。代價是他身後普魯士不穩定的未來,慘敗於拿破崙的鐵蹄下,遠避柯尼斯堡,幾乎滅亡

 

這次同樣遭到多面夾殺,希特勒死了,已經沒有能訂契約的君主,也沒有任何人讓吉爾伯特熱愛到願意主動提供契約,他也不會告訴他最重要的弟弟還有這個冒險的選項

 

 

 

吉爾伯特忽然苦笑。「最重要的弟弟,這個想法在這危急存亡之際,意外讓他有股回憶的溫暖之前他沒有想過有誰會比弗里茨更重要、願意拿自己去交換

 

普魯士甫出生就是戰鬥的團體,沒有人照顧也沒有人依靠扶持,在與匈牙利伊莉莎白失散、被邦國嘲弄摒棄後、瀕臨消失之際,他選擇加入神聖羅馬帝國中的布蘭登堡選帝侯家族以求生路。以為能藉著布蘭登堡-漢娜的關係能得到更多的援手,卻三十年戰爭裡一同被欺負被出賣,從此普魯士-吉爾伯特再也不在國際上尋求支援,改和這片土地上與每代的老闆相處,為了自己的強大奮戰

 

他迎來一位一位的公爵,認識一代一代的王,接著遇到了弗里茨。

 

像兄弟像朋友像情人的弗里茨。

 

弗里茨過世後,國內稱不上穩定,吉爾伯特得了輕微感冒,繼任的腓特烈.威廉二世Friedrich Wilhelm II沒有足夠的能力治好,即便如此,他是個貼心的孩子,明白心靈上的空虛比生理的不適更為嚴重,請來歐洲最好的建築師,以紀念腓特烈二世之名,興建了布蘭登堡門。

 

吉爾伯特常常待在門頂上,渾渾噩噩地陪著勝利女神俯瞰柏林。雖然早已明白人類都會死去,但弗里茨的逝去讓他萬念俱灰甚至想隨之而去,連拿破崙即將攻入柏林時,他也無所覺地呆坐在紀念門上,是西利西亞-古斯塔夫護著他,拖著他跟上霍亨索倫家族出亡的腳步,轉往柯尼斯堡。

 

那時候發生很多事情,最後吉爾伯特爬出了那股泥沼,參加了萊比錫戰役[xxiii]、維也納會議。當他德意志地區悠晃悠晃,追憶著與弗里茨共遊的風景時,於夏日的村莊裡遇失去記憶、村人稱呼為路德維希的馬克西米安。

 

當時吉爾伯特可以很輕易地毀掉馬克西米安,讓這個小小的孩子沉睡在林地山野裡成為一個幻夢,德意志的國家靈魂由普魯士代之但是在他打量那小小的孩子,腦中忽然響起弗里茨的話。

 

『要找一個同伴,不然你忍受不了孤獨的。』

 

『不要老氣橫秋的跟我說話,你比我小!』要不是弗里茨已經是老摳摳,吉爾伯特一拳就過去了。『你掛點之後還會有好多的王,搞不好會有我更喜歡的。』

 

『會嗎?』弗里茨笑了起來,『是這樣就好。』

 

『喂喂喂!這是什麼話!』

 

『你選擇跟王變成朋友,因為我們總是會愛你,我們死的時候,你可以笑笑地說這是早就知道且自己無能為力的分離。』

 

被說中心底想法讓吉爾伯特咬牙氣呼呼地著發言者。他希望自己仍抱持弗里茨所說的想法,那就不會害怕失去弗里茨。惡狠狠地回敬『囉嗦的小鬼,你該說的是我要怎麼跟下一任的王相處,不是教訓我!』

 

『你早就知道怎麼跟下一代的王相處。』他明白吉爾伯特這樣問不過是順應著人老臨終時對國家的掛念。看上去很隨性任性的吉爾伯特,實際上與週遭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原由於不相信而不願意接近別人的心靈,也因此一旦把感情交出去,失去時受到的傷害將更為沉重。弗里茨擔心自己身後的吉爾伯特。

 

還記得你從維也納回來,說馬克西米安很可憐嗎?那時吉爾伯特陪同大使去瓜分波蘭,回來後在無憂宮中向普魯士王描述他在維也納耀武揚威的經歷,不免提到奧地利的被監護人:神聖羅馬帝國-馬克西米安,一個枯槁孤獨、無法長大的男孩。看到吉爾伯特的表情,聽到描述的聲調,弗里茨就知道吉爾伯特從那個孤單、一直被無視冷落的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過去和不想重演的未來。『建議歸建議,找不找同伴都隨你,也許你一個永遠都是快樂的。』

 

……你是在威脅我嗎?』已經不可能有任何一個王能取代弗里茨在他心中的地位,吉爾伯特想不出來未來自己會如何。他到弗里茨的生命猶如風中殘燭時才明白那個契約是其來有自的,若一個國魂願意拿自己的未來去完成一個王的願望,那等同一個共生死的許諾--我的生命沒有你便毫無意義。但國家的生命比王的生命還長久,在王死後,國魂的生命不過是苟延殘喘,只能活在對王的思念裡。你是在威脅我如果不找,我會無聊到瘋掉是不是!你膽敢威脅我?

 

不是威脅,這是祝福和建議,我希望你永遠是快樂的。

 

你明知道……

 

『我失去了漢斯[xxiv],但我有你。』被拋進時間洪流裡的心死,可以因為新的相遇而重新活過來。『那不必然是愛情,也許他是你的兄弟,也許是你的王。』

 

『你給完建議,就不負責任地跑了嗎?』過去吉爾伯特曾很希望有個夥伴,就像波蘭-菲尼克斯和立陶宛-托里斯那般相互信任,但到頭來普魯士只是被諸國利用的棋子;他為了自己的生路選擇加入布蘭登堡,漢娜待他很好,但彼此性格不合只能成為他的後援留守,無法與他並肩作戰遇見了弗里茨後,他不相信未來會有哪個人能讓他付出一切去保護。『如果錯了呢?你要怎麼負責?

 

『我能負什麼責任呢?』老人低聲地笑了,『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看著眼前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的金髮男孩,吉爾伯特苦笑了起來。弗里茨一直是為他著想,知道他對過去的事情仍有遺憾:一次誤會從此陌路的神聖羅馬帝國-馬克西米安、於戰爭中失散從此無緣的匈牙利-伊利莎白、能信任卻無法並肩作戰的布蘭登堡-漢娜,雖然弗里茨為普魯士留下了西利西亞,卻也讓吉爾伯特每一次見到西利西亞-古斯塔夫便會想起逝去的腓特烈二世。

 

也許弗里茨預見了他總有一天會再遇到馬克西米安?

 

也許弗里茨的交代是對的。

 

於是吉爾伯特帶著男孩回柏林,去見識普魯士這一代風雲:威廉一Wilhelm I、新任首相俾斯麥和軍事家羅恩Albrecht von Roon、大毛奇(Helmuth Karl Bernhard von Moltke

 

之後,他跟著大軍和丹麥作戰搶到什列威斯;在南方輕輕鬆鬆打贏奧地利的小少爺,他回柏林時,侍女稟告路德維希少爺徹夜關心軍情;普法戰爭是全軍動員,連威斯特也帶去了,最後在色當逮到大獵物;他讓威斯特坐在腿上,看好戲似地聽著兩個老頭為了德國皇帝或德意志皇帝的稱謂大吵大嚷、甚至威脅要跳樓,最後吉爾伯特和身著軍服的朝臣在凡爾賽的鏡廳簇擁著威廉一世登基,刁鑽地只喊「皇帝萬歲」,讓戴上德意志皇冠的小小威斯特迅速成長。

 

王、宰相、元帥相繼過世,雖然無奈再度與喜愛的上司們分離,但這回個弟弟能與他一同回憶,就算威廉二世不合也不必一個人坐在布蘭登堡門上發呆叨唸「一個人也很快樂」,有威斯特可以發牢騷,無聊時可以打成一團。他如數家珍地告訴威斯特戰場上的戰術來自哪個軍事名人;喝遍德境所有種類的啤酒,把才一口就會臉紅的小傢伙訓練成三桶下肚也面不改色;每次覺得不被暸解、縮在角落碎念「一個人也很開心啦」時,威斯特總是默默地坐在他後邊啤酒遞上;威斯特有任何軍事科技進展總會拉著吉爾伯特去看,希望見到哥哥的認可和開心;明明自己也在生病還是想辦法照顧哥哥,忍著委屈簽了《凡爾賽和約》避免戰勝國瓜分德國,之後才明白弟弟用心的吉爾伯特後悔得不得了,待威斯特從威瑪回來的當他們不顧感冒,喝得酊酩大醉,窩在一塊兒睡得很沉,醒來難得的宿醉頭痛讓他們兩人不顧一切把上門討債的法蘭斯踹走。

 

有了幾乎形影不離的兄弟--從纏在身後不願分開的孩子到總是嘆氣叨念哥哥不會照顧自己的青年,有了看重自己的對象,心靈有了寄託所以吉爾伯特能忍耐痛苦,相信自己的犧牲並非微不足道。如同人們願意付出生命也要讓國家存續,相信沒有自己的犧牲,國的完整便會有缺憾。

 

「就算我們全部戰死,德意志依舊存在。」

 

這是他從東線撤退時,有人告訴他的。

 

那人不只一個,是小鎮裡的人們;不是一個人或兩個人,也不是軍官或士兵,是一個小鎮的老人和婦女,們把丈夫子弟送上戰場,一次大戰二次大戰,小鎮送了三萬個將士出去,寥寥可數的傷兵被送回,其它的一去不返。總使如此,他們拉住吉爾伯特,藍眼閃爍著視死如歸的精光。

 

「軍官大人,請您告訴元首,請讓德意志長存,不要在乎我們。」

 

我們微不足道,德意志才是一切

 

儘管那個神經病也說過類似的話,甚至讓所有德國人都陷入那魔咒,吉爾伯特依舊能同那群鎮民一般,毫不介懷地重複同樣的話語

 

因為那也是他曾對弗里茨許下的誓言。

 

 

 

 

 

 

老將軍步入了房間內,朝普魯士青年行了個標準的軍禮。他舉手回禮。魏特林有時間過來,表示戰事已經底定,只等著蘇軍包圍這棟建築、攻進來俘虜柏林防守司令官。「國防軍呢?」

 

「能撤走的已經都往西撤退了。剩下的大部分是黨衛軍,聽說被俘是死路一條,還在奮戰。」

 

魏特林無法命令黨衛軍投降,那些人選擇拖著敵人步上通往瓦拉哈爾的道路在國會大廈、毛德橋,亞歷山大廣場與哈維爾橋等地頑強抗,蘇軍以絕對優勢的人海戰術逐步推進,仍付出一人換一個生命的高昂代價。

 

現在已是柏林的殘局,第三帝國終幕的前奏,身為柏林的司令只能努力鋪平前往終局的道路,減少結束時的痛苦。

 

「鄧尼茨總統指示,儘可能拖延,讓士兵向西邊的盟軍投降,爭取生存機會。」

 

這樣做很好。」

 

謝謝您留下來陪伴柏林。」

 

「這是理所當然。」柏林是昔日普魯士的首都,他在這裡住的比弟弟更久,更適合留下來。「讓德意志長存,而非普魯士。」

 

「請您保重。」

 

「沒什麼大不了,以前坦能堡慘敗[xxv],本大爺不也到現在都好好的?只是伊凡是個會記恨的傢伙,落在他手中不會好過的。」昔日仍是條頓騎士團的自己,兵敗後躲在城堡裡嚇得幾乎要哭出來,如今能冷靜跟司令官對話,吉爾伯特覺得現在的自己挺帥的。他看向監視器外邊廣場滿是準備衝進的蘇軍,高挑的伊凡正好抬頭望,滿臉笑意地朝著監視器裡的人揮手,宛如在說:「午安,今天天氣真好啊」。

 

去你媽的天氣真好

 

 

 

 

 

 

 

 

柏林失守的那天有著金碧輝煌的陽光,燦爛美麗,彷彿伊凡夢想中的橙黃向日葵花田,吉爾伯特記憶裡威斯特的金黃髮色:

 

一八七一年一月,陽光為男孩戴上金色的皇冠,小小的威斯特在陽光下羞赧地笑著

 

那是名符其實、光輝燦爛的德意志帝國。

 

 

 

 

 

 

 

 

 

 

柏林於一九四五二日,由魏特林司令官代表向蘇軍投降。

 

新任德國聯邦大總統鄧尼茨拼命拖延全國正式投降的時日,讓十幾萬德軍得以往西向盟軍投降,而非在東面投降卻遭蘇軍屠殺。的努力只維持了天。德國於[xxvi],由鄧尼茨授權副手約德爾Alfred Jodl法國萊姆斯城正式向代表投降。

 

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告終,納粹德國覆亡

 

 

 

 

 

 

 

 

 

 



[i] 瓦莉秋(Valkyrie):有譯為「瓦麗琪亞」、「王爾古蕾」,接引戰死者亡靈前往英靈殿Valhalla有翻譯為「瓦拉哈爾)的女神(或半女神),別名「女武神」、「奧丁的侍女」,或難聽的「奧丁的妓女」

 

[ii] 瓦莉秋計畫:原為希特勒預備於柏林臨時發生暴動意外,軍隊據以指揮弭平的計畫。行刺希特勒者據此做為行動掩護。

 

[iii] 海拉(Hela):日爾曼神話中掌管非戰死者靈魂的死國女神。此與接引戰死者靈魂的瓦莉秋女神相對照,譏諷對方並非名譽的戰死沙場,而是怯懦畏死者。

 

[iv] 那年夏日:指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密謀行刺希特勒。行動失敗後受牽連下獄被處決者甚廣,造成德軍中高層軍官大失血,納粹黨與國防軍原本已深的嫌隙更加嚴重。近年的相關電影為二○○八年上映,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美國電影「行動代號:華爾奇麗亞」Valkyrie

 

[v] 指柏林。柏林稱為「熊之城」乃源自十三世紀末期,該城以熊為城市的徽幟。

[vi] 黨衛軍SS是納粹黨的武裝力量,並不隸屬國防軍,參與作戰但不歸國防軍指揮,有時候會造成雙方行動不一致。國防軍從戰前對黨衛軍一直沒有好感。從此也可以看出納粹德國內部組織架構疊床架屋,功能常相互重複。

[vii] 目前為俄羅斯加里寧格勒州,為俄羅斯的飛地,蘇聯波羅的海艦隊基地所在地,首府加里寧格勒(原名柯尼斯堡)。

 

[viii] 亞登攻勢(英文Battle of the Bulge,德文Ardennenoffensi:有譯為「阿登戰役」、「突出部之役」、「亞爾丁之役」,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六日至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五日,為二戰中末期決定性坦克戰役之一,相關電影為一九六五年的美國電影「坦克大決戰」Battle of the Bulge)。

 

[ix] 奧德河(Oder River):發源於捷克,流經波蘭西部,構成目前波蘭與德國的北部國界。

 

[x] 但澤(波蘭文Gdańsk,德文Danzig:有譯為「格但斯克」,位於波蘭維斯瓦河入海口,從一三八年條頓騎士團佔領之後,一直是為德波兩國歷史爭議城市,原由於此地能聯絡德國本土和東普魯士,又是波蘭重要的港口。

 

[xi] 西利西亞Silesian:目前位於德國、波蘭、捷克、匈牙利四國邊境。中世紀起為富庶工業區域,十八世紀兩次普、奧戰爭後歸普魯士王直轄,因腓特烈二世細心治理,此地區長期支持普魯士至日後德國。一次大戰後公投主張回歸德國,但遭戰勝國否決。一九三九年波蘭戰役後歸入德國。二次大戰後,此地大部分又歸入波蘭,原在當地已居住數世代的德國人幾乎全數遣返德國

 

[xii] 斯佩爾Berthold Konrad Hermann Albert Speer:斯佩爾是納粹德國的國家首席建築師,受希特勒委託設計規劃大柏林,期望讓大柏林超越羅馬或巴黎,成為歐洲的首都或者世界的首都,一九四二年被任命為納粹德國裝備部部長,主管軍備資源。

 

[xiii] 指納粹黨衛軍(SS)。

 

[xiv] 漢斯鮑爾(Hans Baur),一九三二年起擔任希特勒私人機師,希特勒自殺前最後一刻猶苦勸元首離開柏林。

[xv] 希特勒遺體火化推測為秘書馬丁包曼奉令執行。蘇軍找到其屍體時,屍體已難以辨認,必須請法醫檢驗確定。

 

[xvi] 此指德意志帝國第一位皇帝威廉一世Wilhelm I)。

 

[xvii] 戈培爾(Paul Joseph Goebbels):納粹德國宣傳部部長,希特勒死忠支持者,希特勒死前與女友愛娃結婚的證婚人之一。

 

[xviii] 包曼(Martin Bormann):希特勒私人秘書,希特勒死前與女友愛娃結婚的證婚人之一,據說奉命燒毀希特勒與愛娃的遺體。包曼於一九四五年五月逃離柏林時死亡,但是一直未找到遺體。一九七二年底,西柏林萊特火車站(現在的柏林中央車站)工地附近,發現的無名遺骨,於一九七三年已認定為是包曼,但是直至一九九八年,經由慕尼黑大學的法醫科學家以DNA再檢驗,才完全確認真為其人,而且確定死於柏林戰役中

 

[xix] 布蘭登堡門(德文Brandenburger Tor):位於柏林市中心,一七九一年完工,紀念普魯士七年戰爭勝利,為柏林及普魯士象徵的紀念門。門頂裝飾青銅塑像:駕四輪馬車、手舉鐵十字雄鷹權杖的勝利女神。

 

[xx] 希姆萊Heinrich Luitpold Himmler):納粹黨衛軍總指揮,逃亡後被美軍逮捕,於拘留時服毒自殺。

 

[xxi] 指希特勒和戈培爾。

 

[xxii] 此指一次大戰時,德國國民長期被蒙蔽戰爭真實情況,當時東戰線雖獲勝,但未再有推進行動,而西戰線卻迅速談和,結束戰爭。德國人突然得知自己是「戰敗投降」,遂有「是共和那群人往大家背後捅上一刀,加上工人扯後腿,我們才會戰敗」的傳言,日後納粹黨利用此流言為自己營造群眾支持

 

[xxiii] 指一八一三年十月,拿破崙以十八萬大軍與俄、普、英、奧及其它各國三十萬聯軍,在萊比錫附近的會戰,最後拿破崙敗陣

 

[xxiv] 漢斯卡特(Hans Hermann von Katte),腓特烈二世少年時代的密友(一說為情人),協助無法忍受父親斯巴達教育的腓特烈二世(當時為王太子)逃往英國,兩人於逃亡中一起被捕,漢斯卡特被處斬,據說因眾臣勸阻國王,腓特烈二世才逃過死刑,被處以閉門思過。

 

[xxv] 一四一年七月五日坦能堡之役(Schlacht bei Tannenberg,非一次大戰的坦能堡之役。為中世紀最大規模騎士戰爭,條頓騎士團與波蘭、立陶宛、俄羅斯聯軍交戰,條頓騎士團大敗,之後一蹶不振

 

[xxvi] 德國無條件投降降書簽定時間為一九四五七日,中間數度波折,無條件投降條約為五月九日零時生效,一般以五月八日為歐洲戰場告終日。

 

 

台長: slan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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