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復行行,穿過深林,林子正以寂靜逐層浸染霜紅,一抹青綠飄飛掠過。
微風吹拂的河邊,練完刀的銀狐坐在大石頭上休息,察覺有人來到身後。近到十步外才叫人察覺,來者功夫不錯啊!嘴角勾起,銀狐未探手抓向紅狐刀刀柄,裝做沒發現身後之人。
「尾巴沒動,但耳朵抖了,分明知道我來了嘛!」
「耳聽八方是必要功夫,無關身後是誰。」讓臥江子從後頭抱住,他抬頭對他笑,「怎麼突然來了?」
「我太辛苦了,所以主公放我九天的假,我來找你玩啊!狐狸老兄。」
「你騙誰啊!你會來一定有事情。」前一次心識傳音,臥江的口氣就很怪,如今不說一聲隨即到中原來,一定是天外南海發生大事。「要是真的放假,你一定滾回秋山谷睡大頭覺,睡飽了再用心識傳音叫我回去,哪會勤勞地來中原找我。」
「大狐狸果然聰明,我就老實地招認啦!天外南海被葉口月人控制,之前在冰河天川找你麻煩的人就是他們派的,傲刀城被它們控制,我怕你擔心所以一直沒用心識傳音,對不起。」
「有什麼好抱歉的,他們沒餓死你吧!還是你一忙又沒吃東西了?」捏捏臉,問也沒打算聽到臥江的回答,因為很明顯臥江有黑眼圈﹑臉頰的肉沒以前多,一定是把傲刀青麟送去安全的地方,一個人把事情全部擔下來,在傲刀城裡忙昏頭。「冰川不是在幫忙嗎?」
「是啊!他現在暗中聚集其它的勢力,做我之前做的事情,我很放心。」
「放心個鬼,都皺成這樣。」一指往臥江子的眉間戳去。
「別挖苦我了,鬼樓的邱霍蛉葉是它們的人,幽艫侵入天外南海,邱霍蛉葉又沒有親自前來,都是用通訊鏡,根本搞不清楚他本體在哪,我沒辦法抓他的本體逼他撤兵。」
「當初真不該放走他,他們放你出來,是為了我這邊的東西?」
「我知道你不會交出來,設計圖也送出去了。」
「那你來幹嘛?」
「找你哭訴用苦肉計啊!而且來看你好不好。」聽說銀狐和柳無色上幽艫大鬧,搶了設計圖和指環﹑讓幽艫失事墜毀,銀狐的皮裘雖然洗過,但是白色毛皮上仍有好幾處因火燒過而黑焦的痕跡,手上也有燙傷的疤痕。「不要做危險的事,你真的會嚇死我。」
「你嚇不死的啦!要不要看指環?」銀狐從口袋一掏,棕色的水晶指環就在掌中。
「……這指環你從哪裡得來的?」
「王隱的遺物。」銀狐將指環對著天光照著,折射出七彩明耀,依照一種奇怪的習性直覺,順勢要把指環往指頭上套,臥江子猛地將戒指搶過。被搶的人愣了下,因為臥江子的舉動很粗暴,不但戒指被搶過去,連帶在他手上抓下五道紅痕。
「對,對不起……」臥江子也被自己的動作嚇到了,看到銀狐的怪異神色,慌得聲音都開始抖,「你…你知道王隱戴這戒指,發生什麼事嗎?」
「他拿不下來,據說戒指會認主人,夠強的人才會拿不下來。」不過他剛是直覺的想套套看。「你怎麼知道指環會拿不下來?」
「我…我看過邪帝札記,就是王隱說的那本書的另一抄本,原本在傲刀皇陵中。」這個理由是不錯,也還算正常,可是……「這指環很重要,說不定以後可以和人交換,如果拿不下來,難道你要剁掉手指?」
「為什麼這戒指很重要?書上怎麼說?」
瞞了銀狐,搞不好他等下搶回去就負氣往指頭上套。臥江握著戒指,「這指環是葉口月人執首的表徵,並且控制某些機關,所以他們堅持取回。你要是戴上拿不下來,會有麻煩的。」
「戒指給我。」
握緊戒指,「你要答應我,不可以戴。」
看到他緊抿著嘴的模樣,銀狐曉得臥江子的認真,「我不戴上就是了。」
「絕對不可以戴上。」
「竹葉蟲。」銀狐戳戳他的臉,「我答應了。東西給我。」
不太甘願地將戒指遞過去。「收好,不要常常拿出來搞丟了。」
「不會。」放進皮裘的內層的口袋,「我不會讓你的天外南海搞丟了,我會幫你。」
「……好。」
「你心事重重的。不相信我?」
「不是。」
「還有九天,沒事啦!」捏捏臉,臥江還是不理他,銀狐有點奇怪,不過既然他沒回神,乾脆就湊上前……
被銀狐舔了嘴唇一口,臥江子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來,「你幹嘛?」
「時間很多,我帶你去散心。」
玄空島上,葉口之間,錆葉部策宦玄摯﹑儺葉部策宦應弋在門外等候著。
一聲朗笑,石門開,一個漢子走了出來,自信滿滿的神態,顯然是坐關有成而得意,對站在門外等候的兩人未置一辭,瞥過旁邊兩道尚未開啟的門,「哼!洺雙﹑褎權,你們應當早就出來了吧!」
「稽咸,你年輕又是專心,自然是你最先出關。」低沉的聲音由中間那道門裡傳出,門開,踏出一個黃髮中年男子,鷹眼看向旁邊的同僚,「我又中途出來處理了些事,才會晚你一步啊!嗯?洺雙還沒出來?」
「中途出了什麼事情,可以讓執首出關?」坐關參修就是要專心致志,稽咸完全不准屬下打擾。褎權是由屬下權衡事態,洺雙則是全沒交代。因此祭月幽艫失事﹑儺葉部遭受重創的消息稽咸並不知曉。
「等會兒策宦會報告,我也只是知道一二,真正曉得的人應當是洺雙,我回來的時候,他還在聽玄摯報告。」褎權不去多問候儺葉部並非薄情,親疏遠近各有其禮,錆葉部向來與儺葉部交好,自然洺雙在探望儺葉部的時間多了些。
「真是的,何必為這種事大驚小怪。」
「大事就當大驚小怪。」聲音響起,帶著半張面具的洺雙走出石室,「儺葉部遭受打擊自是大事。執首出關,也是該處理玄空島要事的時候。」
「哼!洺雙,你別忘了,第一執首的位置是由執首中最強者出任,可不永遠都是你。」稽咸摩拳擦掌﹑汲汲挑戰洺雙的地位。「明日的決鬥結束,玄空島第一執首才有權力統帥四軍。」
「別忘了,第一執首也沒有一意孤行的權力。」褎權發話道。大事都是執首們共同決定的,過去有四執首,會出現二對二的勢均力敵;如今三執首,出現一對二的情況,第一執首想一意孤行也不行。
「我就等著稽咸的挑戰吧!」洺雙笑著。葉口月人四部執首的存廢自己部裡的人決定,第一執首由五年一次決鬥決定。通常在決鬥日之前,執首都會坐關三月,期滿,第二天決鬥,點到為止,最強者為第一執首。洺雙已經出任四任第一執首了。不過,外頭站著兩個策宦,看來有事比第一執首的決定更重要。玄摯沒有要事絕不會急著在葉口之間外等候。
褎權有些疑惑地打量儺葉部的新策宦應弋。儺葉部換了新策宦並不叫人驚訝,如果是策宦一同來迎接執首,青琨﹑非懿都會出現,但那兩個人不在此地,而稽咸乾脆就把疑問問出口。
應弋對三位執首行禮,「由於青琨和非懿正於天外南海督戰,不克前來,由我應弋儺葉向執首報告這段期間的事情。」
「天外南海?誰弄出來的?」
事有先後順序,玄摯決定先說明另一件重要﹑之前怕影響執首坐關而未報告的大事,「稟執首,邪帝傳人出現了。」
三名執首皆大驚失色。如果這話是其他人說,可能還會說是開玩笑還是惡作劇講瘋話,但是是洺雙部裡那個沉默不打誑語沒有表情認真嚴肅著稱的玄摯所言,恐怕就是真的了。
「你如何確定?」
「她身上有邪帝指環,且邪帝武學參修極深。」玄摯說話一派的平穩,「明日她會參加執首之決,證明其身分能力。」
「他知道執首之決?」褎權沉吟半晌,「誰告訴他的?」
「她本身就知道,只問了執首之決是哪一日。另外,輔權邱霍蛉葉已經回歸玄空島,並為她洗骨,承認她為邪帝傳人。」
「邱霍蛉葉回來了?」稽咸歪了歪嘴,「他怎麼還活著,不在中原死死算了。」
「稽咸,他是蛉葉家族的族長,而且輔權是文官之首,更是葉口月人的一份子,這樣說不妥當。」褎權雖然不喜歡邱霍蛉葉,但是二十多年前輔權以靈體前往中原找尋目標一直未歸,身體保存在冰鎢棺中呈半死人狀態。「再怎麼樣,人變成那樣都是很可憐的。」
「你也清楚,邱霍蛉葉只想表現他的小聰明,掌控大權﹑扯我們的後腿。我看他替那人洗骨,承認他是邪帝傳人,恐怕是想藉那人掌握玄空島吧!」
「稽咸說得也有道理。」洺雙轉向應弋,「儺葉部現在如何?」
「儺葉部很好。」應弋低頭,「請執首大人前往休息室,由我和玄摯向大人報告一切,請。」
「你也看看我的體力怎樣再制定行程好嗎?」
銀狐帶著他東跑西跑,一會兒說這裡是他跟王隱認識的地方﹑抱怨王隱說謊沒有活著下幽艫,一會兒說這裡是鳳形山,風之痕和憶秋年曾這此地比劍,一會兒說他在孤獨峰遇到四無君的兩個護衛,打了場半途而廢的架。天南地北跑,又不是在趕行程,一天不去那裏就要被海淹沒被大風捲走,雖然臥江子是跟得上銀狐如風的腳步,但是擠在一天看完未免太累了吧!
「這樣你才不會失眠胡思亂想。」每次看到臥江子開始發起愣﹑眉心微蹙,銀狐就不爽。他最討厭臥江在他旁邊還煩惱別的事情,都說了急是沒有用的,還在煩惱!
「我本來就很會睡。」剛剛吃飽飯而且洗完澡,不可能睡不著。
「你有心事的時候就會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然後又扯說是白天睡太多了。」
……要回答什麼?銀狐太了解竹葉蟲的習性,所以……無法反駁,敗了!
「還有什麼理由?」
「我要謝謝你安慰人﹑為人解憂的方法嗎?」
「是該謝謝我。」
「那你去樓下搬罈酒喝,當作我的謝禮吧!」擦頭髮擦頭髮。終於可以好好洗個澡,在天外南海當俘虜,應付葉口月人忙,安撫惶惶人心也忙,忙得亂七八糟。來到中原,銀狐拖著他四處逛,弄得一身風塵,總算剛剛有空閒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不知道主公他們如何了,可能擔心受怕到什麼都吃不下吧!還有八天,不知道冰川撐不撐得下去……痛!「親就親幹嘛用咬的!」就算臉頰不是水果,齒痕會癒合消失,也不能這樣吧!
「你在胡思亂想,我去拿一罈酒,你要喝完。」
「喂喂喂……」抗議的話不及出口。銀狐衝出去再回來,一大罈的酒就放在眼前。「……這麼一大罈下去是酒精中毒,不是醉倒。」
「你可以灌五罈才醉倒,一罈算什麼,不過讓你好睡點。」
「一半。」把擦頭髮的毛巾放下,他發現銀狐的眼瞳裡帶著笑意──因為臥江子綠色的頭髮半乾亂七八糟的樣子很像一團雜草。「我知道你也想喝。」
「你先喝。」
「好吧!」打開蓋子,臥江被清烈的酒味驚了下,別開頭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嘴靠向罈口,仰頭開始喝。
「有人叫你這樣喝嗎?」
「啊不是你?」
「你可以拿杯子一杯一杯倒出來喝,笨蛋草人。」
「不早說。」
「說你笨就是笨。」兩個杯子塞在臥江手中,拿過酒罈倒酒,然後接過其中一個裝滿的酒杯,把酒罈放在床下。
「你也有這般風雅的時候。」銀狐喝酒都是一整罈抓起來直接喝,要不然就用碗,這個壞習慣是跟浪千山學來的。
「跟你學的。」
酒過三巡,銀狐開始偷笑,因為他早在床底下裡多藏了兩罈酒,輪流拿出來斟倒,要是竹葉蟲晚上再煩惱東煩惱西,就再搬酒來灌。白天跑得累,晚上再喝,總會每晚睡得好了吧!竹葉蟲有多少酒量他會不清楚嗎?
喝掉……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第幾杯的酒,人在床上已經半躺半靠,喝得空空的杯子輕抓在手中,臥江子打了個酒嗝,「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我看著你長大,幾乎算是你爹了……」
「我哪知道,誰教你一點都不像個大人。」
「那我像個正常人,軍師那樣,你就會不喜歡了。」
「不會,我就喜歡臥江,沒有為什麼。」
「喜歡這種事情是無解的啊……」喝了酒,臥江的話似乎也多了起來,停頓半晌,銀狐以為他睡著了,臥江又開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人,他喜歡上一隻……不對,他喜歡上一個女奴,可是女奴要殺他,因為男人害得女奴家破人亡。別人問他:『什麼人不喜歡,偏偏要喜歡一個奴隸?還是個跟你有仇的。』他說:『我也不知道,我希望看她高興,我希望一個人擁有她,我怎麼知道我會這樣想呢?沒有理由。』」
「所以沒有理由。」
「可是我覺得,一開始就是愧疚,然後慢慢才有其他的發展。因為愧疚所以對她好,容忍,然後變成習慣,又開始衍生出其他的感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後……」
「就不可收拾了。」
「對啊……」臥江半瞇著眼,酒促成的血液循環讓他身上暖呼呼的,坐在床上靠著棉被和枕頭又很舒服,今天跑了很多地方又累了,想睡……「我覺得很蠢,因為愧疚感而容忍,招了無窮的麻煩。……不過好像那傢伙還蠻愉快的,也不知道在愉快什麼……」
「喜歡人是很快樂的。」
「我想也是……看那傢伙就知道他很快樂。是說在沒有女朋友的我面前你儂我儂,他真的是蠻過份……」那時候也是很舒服地躺在草地上,在楓林那邊,大家一起出來野餐……後來發生什麼事情?惡作劇了什麼?想不起來……
「他?」銀狐豎起耳朵,「你在講誰?」
「講,一個人……」腦袋糊糊的,今天果然太累了。
「誰?」
「……蘇揚……」好想睡,「我記得他的……」嗯……棉被好舒服,軟呼呼地,又暖暖的……
「所以,你知道我喜歡……」
「嗯……我知道你喜歡竹葉蟲……」
「你呢?」
咕噥的聲音發出個像是喜歡的聲音,竹葉蟲整隻在睡眠沼澤裡滅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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