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林木恣意蔓生,在樵夫也不願進去深林裡,草木交織成一片的翠綠,濃密地遮掩地上的任何的事物,深淺不同的綠色,朦朧所有隱藏其中的陷阱與殺機。
白衣劍客憤憤地坐在路旁石頭上,好教養讓他沒有抽劍破壞週遭的林木發洩心中不滿,他只是繃著張臉,讓不遠大道上的行人經過他目光範圍時自動閃開﹑快步通過,原因無它,那雙透紅的眼瞳似乎帶著噬血的慾望,連飛禽走獸﹑經過的野狗也自動夾著尾巴閃離白衣劍客。
他不是真的想殺人,眼瞳在情緒起伏極大時轉成紅色是遺傳,雪狼是在生悶氣。之前和師父的冷戰糾葛告了段落卻沒有完善地畫下句點,曉得刀隼是為他好才勸回靈山﹑好好地跟師父道別再出發。
現在的雪狼不想看到紀子焉,雖然刀隼幫了很大的忙﹑讓紀子焉同意放他走,但,他回去要跟紀子焉說什麼?不就〝再見〞﹑〝保重〞?或許紀子焉會說些其它的事情,但是雪狼不知道要說什麼。聽見他的理由,刀隼搖搖頭,抓著他的手想硬拖回去,最後兩人大吵一架……其實沒有吵,講沒幾句,雪狼自己掉頭就跑,刀隼錯估了雪狼傷勢的復原情況,進了森林,刀隼就被拋在後頭。雪狼躲了一個晚上,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所以他坐在大道旁等刀隼,這條大道是他們吵架時分開的地方。或許刀隼知道要來這邊找他,但是枯坐兩天,同伴還沒出現,加上餓,雪狼就變得心浮氣躁了。
上前頭的城鎮去買點東西吃吧!說不定會碰到刀隼。
近午,城鎮裡的主要大道人來人往,上午的買賣即將結束,有人挑此時候來撿便宜,有人急著將手中的貨物銷售,喊價和還價的聲音與手勢此起彼落,送貨與載人的馬車來來往往,大街上擠得水洩不通。
沿著街道走,雪狼東張西望在人群中尋找認識的身影和飲食的攤子,讓他停下腳步定住目光的卻是在一家買賣動物的店舖,放在外頭的大小籠子之間,有個笨重的棲木架上用鐵鍊綁著一隻大鷹,一雙褐色的眼睛瞪著外頭,當雪狼走過時厲叫了聲,引著雪狼走近。
盯著鳥看,依照鍊子的長度,這種距離,猛禽是可以撲咬雪狼的,不知道為什麼,店主人好像料定牠不會傷人,或者是個粗心不知維護安全的店主吧!但是讓雪狼停下腳步的不是因為這隻大鷹的稀有度,而是……
為什麼會覺得這隻白眉鷹很像刀隼?雪狼覺得自己有這種念頭實在很奇怪。不會是他太想念刀隼所以把每隻鳥都誤看了吧!
大鷹歪著頭看著雪狼,輕輕地叫了幾聲,撲撲翅膀,打算落地,但因棲木放在所有籠子的最上頭,腳上的鐵鍊長度不夠牠落到地上,大鷹不耐地扯著礙腳的棲木,摩擦鐵籠造成的聲音引來裡頭的店主。
「ㄟ!客倌,要買鳥嗎?打獵買獵鷹最好了!」
雪狼沒理會店主的說明,只盯著大鷹掙扎地和店主藉著鐵鍊做拔河,纏在腳上的鐵環已經把腳磨出血,雪狼想了一下,「這鳥好不好吃?」
「……沒人把老鷹拿來吃的。」
「那毛拔起來好用嗎?」
「只能做裝飾吧!」店主越來越覺得眼前的白衣劍客是個怪怪貴公子,怎麼會有人買老鷹來吃?太有錢還是想嚐鮮?「這隻白眉鷹很稀有,剛在附近的林子抓到,雖然說成鷹要訓練不容易,但帶出門很拉風的。」
雪狼的目光沒跟老闆有任何接觸,而是跟大鷹四目相投,「你覺得它會跳舞嗎?」
面對這種無厘頭問題,店主臉上的笑容快掛不住了,「這又不是孔雀。」
「不會跳舞那我不買了。」
煞忽,大鷹使盡全力朝轉過身要離開的雪狼撲去,快得連店主想出聲示警都來不及。雪狼直覺頭一偏躲過直擊,憤怒的力道極為驚人,沉重的棲木被大鷹拖起砸到雪狼的肩胛骨,一旋一繞,鐵鍊勒住雪狼的脖子。大鷹停在雪狼的肩上,一副雪狼有個不順牠的想法就咬掉雪狼鼻子的兇巴巴模樣。
「刀隼!」直覺脫口而出,剛出口覺得不切實際,不過接下來的事情更出人意料。
白眉鷹點點頭。
「你變成鳥了!這是怎麼回事!」因為太過震驚,抓著老鷹身體猛搖,似乎這樣可以搖出一個正常的刀隼,但雪狼沒解開勒在脖子上的鍊子,連帶差點把自己勒昏。
「你幹什麼啊!」
「你可以說話?」
「當然。」
「那為什麼……」不對,聲音是從後面來的,一轉頭,刀隼站在身後﹑用奇怪的眼光看著雪狼。「你……」低頭看手中被搖得頭昏眼花的白眉鷹,直覺放開手,刀隼忙不迭接住那隻可憐無辜的鳥兒。趁著雪狼拉開脖子上的鐵鍊,刀隼抽出弔月切斷鐵鍊,拖著雪狼掉頭就跑,沒幾秒鐘就把大喊〝小偷〞的店主拋諸腦後。
到村外,「你偷東西。」
沒有反駁,刀隼坐在路邊,用弔月將老鷹腳上的鐵環拆開,「他也是。」
「誰?」
「店主。」
「你怎麼知道?」
「野鷹是不親人的,而且鷹不是綁鐵鍊。」一般避免傷到腳,會用皮繩,只有剛抓到老鷹又一時找不到皮繩才會用鐵鍊。依照這老鷹對人的態度,應該被馴養一段時間了,店主對老鷹的處理是生手,又說是剛從林中抓到,實在很可疑。
「所以,那個店主是抓了人家養的老鷹,再轉手出讓?」
「可能。」讓白眉鷹站在臂上,順順牠的羽毛,「而且,你說牠很像我。」
「……是很像。」雪狼有點尷尬。
放手讓白眉鷹展翅高飛,刀隼抬手遮去陽光,看著大鷹飛上蒼穹﹑盤旋幾圈之後往某個方向飛去。「那牠應該被放走啊!關在籠子裡很不舒服。」
雪狼也看著天空逐漸縮小的黑影,「因為你叫刀隼,所以不想看到被綁住的老鷹?」
默認了。因為刀隼不好說主要還是雪狼居然以為他變成鳥,衝著讓他看到大驚失色的雪狼的份上,刀隼覺得該放那隻老鷹自由。「如果不想回去,就算了。」
「啊?」
「我說靈山。」刀隼還記得雪狼之前為了這件事氣得跑掉。硬要雪狼回去也只會讓他們師徒倆處得不愉快,雖說日後再見面可能因為隔閡不好說話,不過既然雪狼決定不回去打聲招呼,該是有自己的打算也想到後來的結果了。「你想去哪?」
「既然那隻老鷹往西飛,就往西走吧!」
刀隼看看當空逐漸西移的太陽,這樣是朝著太陽走,還好春天不熱。
路上沒有村莊人家可以借宿,就是找個可以避風﹑臨水乾燥的地方紮營,春日的溫暖在夜裡帶著薄薄的寒意,但尚未到需要兩個人靠在一起取暖的程度。吃完飯,聊了一會兒,各自裹著毛毯休息就寢。
雖然沒有睡在一處,彼此的動靜仍是很容易察覺,雪狼的翻來覆去,頻頻起身讓刀隼醒過來。
「怎麼了?」
「沒有。」含糊地應了聲,咕嚕嚕喝著水。
「你喝完兩壺茶了。」他注意到雪狼一直去喝茶,手探上雪狼的額頭,很熱。「你感冒了。」
「不知道。」說是感冒,也沒喉嚨痛或是打噴嚏流鼻水,雪狼向來是健康寶寶,這幾天沒有著涼啊!但就一直冒汗﹑口乾舌燥,他只好猛喝水,把刀隼燒好的兩壺茶全都喝完了。
「我做感冒藥給你。」應該有些藥草可以用吧!刀隼盤算著,恐怕是對毛毯一裹就在火邊睡覺的生活還沒完全適應,所以身體出問題了。
「不用,睡一睡就好了。」頭好昏,奇怪,為什麼會這麼熱?都已經脫到剩下一件衣服了,也不是夏天。看看刀隼,好像兩人是處在不同氣溫空間裡。朔日剛過,應該是力量逐漸增強的時候,他卻是渾身躁熱﹑睡不安穩﹑好像在找著什麼又不知道怎麼回事,滿腔的精力儲備著卻不知道怎麼發洩。
「蓋好。」伸手把他推開的毯子再蓋回去。
「很熱。」
「會著涼。」
「我體溫很高。」
「躺下來會降低。」拍拍他,「我們明天去看大夫吧!」刀隼拿起水壺到河邊提水,準備再燒一壺。如果是感冒,或許多喝水﹑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吧!要是因為之前傷沒養好就急著動身,傷口未癒引發一些感染,這樣就麻煩了。
但晚上睡不安穩的雪狼,到了白天卻一切正常,不像有什麼病,練劍照練,過招也不見什麼窒礙,只是到了晚上就發起高燒,臉紅鼕鼕的,浮躁不安的情緒直到天明才全部消失。刀隼只好找有水的地方紮營,晚上讓雪狼下水紓解那股昏神的高熱。
「要不要回去問?」在火堆邊煮晚餐的刀隼問道。看雪狼賴在水裡貪圖涼快,在還有點涼意的春天裡,刀隼總要擔心雪狼感冒了怎麼辦?雖然說刀隼藥草有些認識,尋常疾病或是刀劍傷也知道怎麼處理,可是對雪狼的怪病沒有任何頭緒,泡水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總不能晚上就讓雪狼睡在水裡吧!
「不要。」在水裡泡得很愜意的雪狼趴在石頭上,肩以下全在潭水裡,否決刀隼的提議。「其實沒那麼嚴重,泡泡水就好了。」
「會感冒。」
「不會,而且,衣服很乾淨。」出來旅行,要保持身上白衣的整潔實在不太容易,每天有水泉就比較方便了。不過刀隼不太喜歡水,有次雪狼想知道他會不會游泳故意拖他下來,結果刀隼會游泳,卻忙不跌爬上岸,忙著把自己弄乾。「在野外順著水源走不是一般的道理嗎?」
刀隼無言已對。的確,有水的地方要洗滌或是取水都方便,但受困於水源,行動受到了制肘,不能愛上哪就上哪。而且,雪狼是狼又不是魚,幹嘛一個晚上都泡在水裡!「會不會是因為狼族?」一般的大夫不知道雪狼身上的究竟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因為雪狼是狼族和人類的混血兒。
「不太可能吧!」雪狼尋思道。離開靈山時,他曉得自己有一半的狼族血統,除了尖尖的耳朵和變色的眼瞳,這個血緣還帶來什麼其它的事情,雪狼一點也不曉得。「但我不是剛成年,這麼久都沒有這種問題,應該不會是狼族的緣故。」但若說是生病,這病又很奇怪,怎麼會白天很正常﹑晚上又熱得要命?
「也沒什麼事,我們去找狼族吧!」既然雪狼不肯回靈山詢問,另一個線索就是狼族了,找到雪狼的生父或是同族的人,也許會清楚雪狼是怎麼回事。
「從哪裡開始?」
「下個城鎮。」刀隼將鍋裡的魚湯勺了一碗,「上來吃?」
「不。」賴在水裡的人伸手。
只好走過去把碗給他,「有這麼熱嗎?」他實在無法想像雪狼到底熱到什麼程度,會這麼喜歡泡在水裡,前幾天還在水裡睡著了,結果是刀隼把人抓上岸睡覺的。
「很熱。」雪狼坐上岸,腳還泡在流動的水裡。刀隼可能無法想像,他現在體內簡直如夏天烈日當空下烤炙的感覺,如果沒有水幫忙解熱,悶在體內的熱流無法降溫又得不到舒緩,整個人會昏昏沉沉的﹑翻來覆去睡不好,這樣乾脆把他打昏還比較舒服。
沉默了好一會兒,刀隼啃完了鍋裡的大魚,「問清楚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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