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明天記得愛上我》。
陳駿霖在可愛輕快得教人吮指的《一頁台北》後,繼續描繪發生在台北這個都會的愛情故事。但這一次稍微沉重一點,挺入男男戀議題。從開場的平庸無奇的台北街景拍攝到任賢齊半麻木、面具式的鏡中臉(鏡子、自我與他者的隱喻關係,直到參與婚禮前的一幕,終於容納進范曉萱的容顏,而不只有任賢齊),逐步推衍一個偽裝者的猶疑不定(別忘了男主角是眼鏡行店長,而眼鏡就是為了讓人看清楚的裝置,其喻示應該再清晰不過了吧)和長久埋伏的愛情重大裂痕……
你相信編導陳駿霖是有意圖地要解構台北人的愛情觀與所處的愛情環境。最大的證據應該是在《一頁台北》裡陳駿霖諧擬了本土劇的可笑與荒謬,而到了《明天記得愛上我/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則是戲中戲的另拍了一檔韓劇,大玩那些夢幻式的、淒美到讓人想吐個七竅八百煙的離奇情節,甚至讓那韓劇男主角活生生地抵達現實,和夏于喬一台、一韓有來有往、煞有介事的互動對話,且還扮演心理諮商的角色,真是讓你絕倒大樂的不正經調度。
唯這麼一來,透過逃避或潛藏在「正常生活」(通常也就是平凡又俗濫的人生)的人物,編導使得觀眾不可閃躲地面對沉溺他人所構造愛情文本的當代社會風景。陳駿霖不慍不火地把人生下意識抄襲電視劇的荒蕪感揭露開來,很有意思。
至於在《一頁台北》最有生趣的「狀況外」喜劇人物,這一次交由五月天的石頭詮釋,讓他刻意的卑微,且毫無能力意識到現實(他被逃婚,以及被男男戀者環繞、教育著的事實,甚至到了Gay Bar才明瞭),展練了一副發噱的圖像。
陳駿霖幾次詩意的輕盈化處理也是妙極,譬如眼鏡行小野功成身退拿著綠雨傘忽然斜斜地飛了起來(可以把范曉萱手持紅雨傘在雨中發現自己的老公與一個男人有染的場景放在一起看);任賢齊被思慕的男人一吻後,鏡頭正拍他慢慢泛起笑意臉孔的特寫,且逐漸上升,有飛起的意味;以及范曉萱角色在KTV唱〈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且眾人歌舞起來的神奇橋段;還有最後男女主角開誠布公後,在眾人灑花裡(好像結婚的是他們)充滿祝福的往門外光亮行去……相對於電影沉重的氛圍,陳駿霖這些部分的調度則有了化解與救贖的微妙功效。
你喜歡《明天記得愛上我》的精巧,它的結局堪稱優美,卻讓你並不感覺膚淺,還頗能享受其設計。只是終究還是太愉快了。陳駿霖雖針對著實偽幸福到可恥地步的韓劇,提出人生必然庸俗的論述,甚而發展到必須面對自我為何的真相(片中的兄妹恰恰是相反的姿態)。但最後他還是給了一個快樂結束,讓每個人都能安然地走向自己的位置。說起來,陳駿霖也只是又在完滿的愛情文本結構群裡再添加了一筆美好的幻覺筆法。
不過,從少男少女的青春萬歲,邁進到中年男女的婚姻危機,你很期待陳駿霖的下一步是料理台北都會裡的老人學。而第三部電影的戲中戲會是甄繯那一類的中國古裝劇嗎?更重要的是,屆時,他還能繼續如此的輕盈嗎?你相當好奇。
──102/4/07,晚間八點十分,在京站威秀影城。
073,《惡夜之吻》。
好萊塢女導演凱薩琳.畢格羅/Kathryn Bigelow以《危機倒數/The
Hurt Locker》、《00:30凌晨密令/Zero Dark Thirty》讓你十分喜歡她對於某些頑固之人的影像考察與追蹤。你認為人物咬死不退、深入險境絕不放手的執著,正是這位導演最有魅力與說服性的部分。她的第一部電影《惡夜之吻/Near
Dark》,由於是低成本的製作,難免很多地方都顯得見絀,但人總是都得歷經相當的缺陷與失敗,而才擁有了後來的可能性吧──
這真的是很陽春的吸血鬼文本。在當代吸血鬼類型電影極盡妖豔、深沉,跨越各種議題,包含性別、性虐待、家族史等等料理手法後,Bigelow多年前的《惡夜之吻》必然會是又過時又破舊的,當然也還沒有她後來對人物心理究極透視與捕捉的高超技藝。唯Bigelow式的殘酷已經在《惡夜之吻》出現。那些個對夜晚的聲響不由自主沉溺的情景,都露出她對黑暗(/人性黑暗)的高度興趣──
是啊,妖魔化的主題似乎一直是Kathryn Bigelow電影語言至今猶在挺進的主軸與核心吧。她關注的是,那些躲在黑夜裡的東西。那些在光亮以外的、固著在人心底的接近邪惡但又幾乎是人類常態的部分。《惡夜之吻》揉合黑幫槍戰、殺人狂、愛情摸索與吸血鬼類型,確實可以看到她獨到的主題建構,其絕不陰柔甚而異常暴力的影像特色原來早早便完成了呢。
──102/4/08,下午四點五十分,2013金馬奇幻影展,在臺北新光影城。
074,《宿主》。
《宿主/The Host》女主角莎柔絲.羅南/Saoirse
Ronan在《黑暗之光首部曲:微光城市/City of Ember》、《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自由之路/The Way Back》、《少女殺手的奇幻旅程/Hanna》的演繹都有一定程度的實力,尤其是少女殺手漢娜,更是讓你印象深刻,那種透明感的殺戮本質,教人又吃驚又覺得殘酷中裝載著驚人的美學能量。這一次她擔綱《宿主》這樣一部異星物種入侵的類型,也依舊有相當的水準,她演練出來的堅毅著實教你喜歡。
而《宿主》最具意思的設計在有三:第一,探討的是在外星人已完成進駐地球以後、尚有一群不受異種人控制、負隅頑抗的狀態,而不是過往早已拍爛的、異形侵入之際的地球大戰風景(所以這也不是一部標準好萊塢式的外星物種動作大片,它的規格更靠近愛情與人性覺醒);第二,從寄宿在人體的他者到終於找著了最終歸宿的轉換,這是挺漂亮的,關於棲居的精彩辯證;第三則是,異形的靈魂比人類的靈魂更純淨、更願意關愛他人的設定,也是蠻新鮮的。
但教你很困惑的是,未有被他星靈魂進入的地球人對異星人的強烈抗拒。編導顯然沒有打算處理這部份可能有的掙扎與困惑。人物只是一昧的、單純的恐懼,缺乏對完美生活與自由意志的思索。他們的堅定排斥實在太簡單產生了──
在很多人寧可失去自我也想獲得身心平靜、世界諧和的當代(看看那些教棍神棍政治棍心靈棍什麼的,毫無疑問能夠吸引很多人的加入),你以為《宿主》的人類居然可以抵禦如此誘人而甜美的天堂(樂園)狀態,著實匪夷所思。他們的抗拒與其說是經過思考的,不如是天性方面的無知與畏怖所導致。真是可惜啊。這裡,應該可以有更深的什麼可以進行更多鋪陳與挖掘才是。
另外呢,安德魯.尼柯/Andrew Niccol對少女內在的雙重靈魂風景,只是透過預錄的形態進行,也讓你感覺頗有那麼一點簡陋。好像已經沒有更好的點子似的,比如說精神分裂症式的影像呈現風格,應該也不至於十分難以想像的吧。雖然最後一幕俯瞰式、正拍Saoirse
Ronan特寫的鏡頭(兩個靈魂正在同一具軀體裡對話)委實不賴,有動人到。然而,編導的能耐也僅止於此了。不能再更多了。
──102/4/08,晚間七點,在今日秀泰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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