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兩個女孩一間房》、《殘香》、《嘆息》。
2013第十五屆台北電影節,焦點影人之一,杉野希妃/Kiki Sugino,既是演員又是製片,很年輕,又有一張標準美女的臉,加上日籍韓裔的跨國身世,確實容易受到矚目。這一場是三片連放,剛好展現杉野希妃三種截然不同的面貌──
首先《兩個女孩一間房/Magic and Loss》表現Kiki長髮飄飄、十足清純的模樣,連帶的攝影風格也很樸實(好吧,也可以直接狠一點說是生硬),導演是馬來西亞導演林家威,主要是表現韓國女性與日本女性Kiki同在香港島上某處的住宿點與瀑布發生的種種曖昧吸引的女女戀情事,很撲朔迷離的,最後杉野希妃還裸露入鏡,從其平常的衣物裝扮全然看不出她有那等豪乳(這不是重點,當然)。唯你啊實在受不了兩位女主角一點都不夠投入的親熱場景,僵硬而遮掩。
更讓你不耐煩的還是,編導很刻意要使影像敘事產生非線性的錯亂感,一方面公布線索,一方面又讓線索與線索之間產生無法判讀的散逸性,包含報紙刊載有一個女子在梅窩瀑布失蹤,而日女與韓女又都去到那裡,以及日女失去的珍貴項鍊最後又出現,還有一通詭異的電話,甚至之前他們進入一怪誕的民居,像是撞鬼一樣,裡頭的人忽然全數消失,對了,兩女忽然連語言、國籍都互換的設計也很突然(雖然還算有趣味)。在敘事過程裡,尚不斷地插入樹冠、洞穴和瀑布的分段影像,愈來愈快,又愈來愈密切。氣氛是很詭譎,但一直沒有爆開來,只能說或許編導的企圖就是想要呈現魔幻與失落之美、之反邏輯性吧。
其次是《殘香》。馬來西亞華裔楊毅恆導演,影像相當鮮豔、飽滿,像是每一種顏色都要爭著出頭一樣。這裡的杉野希妃則有一種貴婦一般的嫻靜美感。十幾分鐘的短片,一直迴轉在某個愛插花藝術的男孩的話語與回憶裡,還有一名神祕的小女孩來來去去,像是失去嗅覺之女的分身一樣。另外,海灘上擺置著一插花作品,不斷被海浪沖刷,在影片的頭尾,成為某種隱密而頗富意味的象徵。
再來是《嘆息》。彩色與黑白兩種光影的調度交錯著,本來都是黑白的,但女演員從河中捧起一葉子,就轉為有色彩的影像,而且豔麗得不得了,後來卻又切入黑白,跟著又全彩,有一種情緒性質的跳躍感。
本片也是楊毅恆導演,似乎是早稻田大學某工作室製作,感覺像在改編什麼作品似的。杉野希妃在本片以一身俐落黑色衣物的妝扮轉為野豔模樣。情節方面是直子(杉野希妃飾演)回到故鄉,因為友人洋介死去,於是她和女性友人漫遊式的晃著、聊著,甚至從另一男子口中得知洋介以前喜歡直子,之後明顯動搖的直子連葬禮都沒有參加,近乎落荒而逃。其後的鏡頭是故鄉的女性友人摸著肚子(懷孕?),面對火車,說著活著還真是辛苦之類的台詞。此同時,回到城市的直子與一黑人男發生一夜情,醒來後,在鏡上劃著豬頭圖樣,旋即擦去,拿刀子一撮一撮地割髮,然後電話響起,似不祥。悲傷像若有似無的線條環繞整部影片。
夢與現實的難以分別,似乎是杉野希妃很感興趣的主題。這三部片都遊走在邊緣,似真似幻。文本裡都專注於情感部分的切片,一截又一截的存取那些畫面,然而飄渺的終歸飄渺,不能化為泥土的,還是只會停留在空中。你並不喜歡,但也不討厭,沒有受到衝擊,卻又感受到藏在影像後面的某些飄動式的情緒。你想,或許杉野希妃還在捕捉她想說、她能說的電影形式吧。
──102/7/02,午後四點四十分,在台北新光影城1廳。
101,《大阪TWO兔》。
2013第十五屆台北電影節,依然是杉野希妃製作的影片,林泰亨導演。到這一片就比較有意思了,設定得蠻有趣,沒有任何明白的交代,直接讓世界忽然陷入集體死亡的危機,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死期(像日本漫畫《死亡預告》,只不過漫畫部分是由政府制訂、預先注入毒膠囊的強制性死亡法律,《大阪TWO兔》則沒有這方面的說明),毫無任何辦法阻止,人就是會自然而然在宣告的時間點死去──
很末世光景的背景,但最離奇的部分就在於人們依然彷若無事的行動。獲得解藥的南韓男、和情人在眼前自然斷氣的日本女性相遇在大阪(片中的旁白提及某寓言,亦即兔子有一人類設置的安全窩,除人偶爾想吃兔子以外,是個好地方,而兔子面對忽然被捕走吞食的兔子的方法,就是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完全的偽遺忘機制),他們參加觀光團,在生命的最後一天進行大阪一日遊,最後的午餐還吃著一點都不特別、難吃的觀光便當呢。
有趣的是從早到晚的相處,日本女子的內心部分是以聲音旁白,而南韓男則是獨立成畫面的字幕播放。而隨著兩人的交會,他們背後的故事也就漸次地浮現了……
女子陪伴將死的男友,在黑暗中只有一點手電筒光亮著,在最後一刻到來時,男友向她坦承自己曾經和女子的友人發生性關係,之後,點亮手電筒照著女子的容顏,彷彿要深深將她的樣子烙印在腦海──你挺喜歡這個部分。最後的完全凝視。而南韓男的此前,則是拚命找到解藥(甚至槍殺了人),唯他的母親和妹妹都死了,於是他逃向據說是安全的大阪……
你蠻喜歡兩人本來分坐兩張椅子,隔得遠遠的,又陌生又僵硬,但隨著對話與親密感,他們愈坐愈近,甚至最後相擁而舞的,這樣關於距離的調度(男人還對女子唱起英文情歌)。你也喜歡男子把解藥當做生日禮物轉贈給當天是生日的女子,並且對她坦承自己很軟弱,很害怕只有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他則覺得女子可以活下去),而女子則是感到忿怒(為什麼自己要死)與遺憾(看不到太陽)。到了死前的一刻,人還是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真心。這一點很能感動你。
孤獨,始終是存在的第一命題。無法簡化,也不可能輕便地處理掉。
於是呢,最後那名男子還是死去了,在他們擁舞的過程。但怪異的是超過時間後,女子卻未死,她無法置信,片刻後,她趕忙把那所謂解藥吃下。到這裡,銀幕上屢次出現、單格播放的、倒數的時間裝置,在歸零以後,不停放大,像是兔子一對耳朵,然後又再度啟動,正向的啟動,開始一秒、一秒地「往前」跳動,不再倒數。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是璀璨的太陽,那是熱與希望,那就是生命的本身吧。很好的開始。重新開始。
──102/7/02,晚間七點十分,在台北新光影城1廳。
102,《不二神探》。
依據你的個人觀點,喜劇片的等級應該可以分為三種等級──
第一為天腦級,即以非常清晰的嚴肅態度,直指人與世界種種「可笑」狀態,比如伍迪.艾倫/Woody Allen那些教人又悲傷又有清醒微笑之餘味的電影。周星馳的《功夫》、《長江七號》、《西遊:降魔篇》亦為天腦級,主要是他提供與塑造對人性荒唐進行直視的精彩時刻,但處理起來十分天然,毫無矯作之感,卻讓人必須進行思索,甚而若有所得。
第二種則是人腦級,比較人類的,例如《一頁台北》、《低俗喜劇》,他們都設法提煉當代社會的怪誕現象,隱隱夾帶批判與戲謔姿態地演繹著人的低級與世界的無救感,而同時又可以使人覺得「好笑」,但捧腹之餘,尚有點回味意思。
第三種呢,當然是殘腦級,腦袋長得不大完整的,此類不勝枚舉啊,從好萊塢罐頭電影工廠出品的大量殘腦級喜劇片(《美國派/American Pie》、《醉後大丈夫/Hangover》等等),乃至島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雞排英雄》或《大尾鱸鰻》都屬於此一行列,它們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人「發笑」,可以沒有來由的、毫無邏輯地、竭盡所能粗暴的處理任何素材,只求市場接受與普羅大眾的消費(也是在耗損消費者對娛樂的耐性),以回收大量的利益,甚至使電影的格調降到最低、最完蛋蛋,甚至污名化也在所不惜。
而《不二神探/Badges of Fury》,絕無疑問地屬於殘腦級。你許久沒看到元奎這名動作導演在大片現身了,結果居然是這種級數的電影,讓人惋惜啊。七小福到後來,也要被大陸以靈魂淘金的毀滅性風潮牽著鼻子走吧,晚景堪憂了。
整部電影非常跳「痛」──跳得你很痛──東跳、西跳,胡搞瞎弄,積極地意圖讓人發笑,但就是空洞又空虛啊。你是在幾個點笑了,但笑了以後可沒有如看天腦級喜劇式的飽滿,只覺得異常荒涼,如果你手中有爆米花,實在很想抓來砸銀幕。如果喜劇電影只剩下乏味的綜藝化口味,你還費什麼事看呢?電視轉開,全部都是哪,一目了然的,到處都是殘腦發言遍(視)野開花。
文章在《西遊:降魔篇》的喜感在《不二神探》也還有個基本發揮。但編導缺乏主軸、也沒有能力表現觀點,就只是在那裡搞些娛樂梗,再耍些開始枯敗的李連杰的動作戲碼拼湊一下,勉強就是個「電影」了。文章是有教人發笑、甚至好笑的本事,但影片規格如此,他就好好地認命吧。秀氣的劉詩詩,在這部片裡,唯一的優點是身上那幾套飄逸的長裙服裝都挺好看的。陳妍希倒是讓你發現她還算有喜感,很努力地搞笑,也許等附著在她身上的女神熱消失後,可以往諧星路線邁進。在《功夫》成功復出的梁小龍是想逼死誰,幫幫忙,不要浪費了周星馳對他的再造啊。至於柳岩除了露那兩顆隨時都可以看見的乳房,到底還能幹嘛,你是完全沒有頭緒啦。
說起來,殘腦喜劇電影可不是《大尾鱸鰻》、《不二神探》的專利,姑且不說那些好萊塢讓人只覺得噁心可恥的娛樂喜劇罐頭電影吧,在更早以前呢,台灣便有朱延平(現在可好了,這傢伙居然還有個把沒品當做有趣的接班人,拜託,饒了難得有起色的島國電影吧),在香港則有王晶都大行其道(但比起《不二神探》,你還寧願多花點時間懷念《賭俠》、《整人專家》)──他們都把電影「電視劇化」了,電影的藝術性在他們手中徹底地完蛋,他們讓電影充斥強大平民性,讓庸俗成為凌駕在觀念與藝術之上的恐怖罪惡,讓市場成為最高指導原則,賣弄幼稚、認同感、低階趣味、年輕族群反思索的特性、等等的,什麼本質都用不著顧。或許自己口袋飽飽,但電影的未來性可就要因此等著被毀壞了啊。
──102/7/01,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在板橋大遠百威秀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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