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只剩下蜂蜜的幻覺。 如果可以變成花的話 如果可以變成雷聲的話 如果可以變成時間的反面 如果可以變成抵達的極限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而我們就是黑暗的維度 在思索，書寫與閱讀之間，接近神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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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０６７，《登堂入室》。

　　歐容。法蘭索瓦．歐容／François Ozon。一個在法國你個人相信正可以對位於南韓金基德抑或日本園子溫一起進行討論的導演。他們的電影都充斥著對暴力、色情的精彩探索與調度。他們也對操控、飼養和調教的主題有極濃郁的想像營造，並對電影藝術的高度以及可能性提出某種爆炸性的前進。在你的眼中，他們就像新一代的諸神（在電影裡），正在構築另一種擁有全面視野的不思議世界。

　　Ozon的電影從《看海／See the Sea》、《挑逗性謀殺／Les Amants riminels》、《乾柴烈火／Water Drops On Burning Rocks》、《八美圖／8 Women》、《池畔謀殺案／Swimming Pool》、《愛情賞味期／5X2》、《逐愛角落／Le Refuge》到今年的《登堂入室／In the House》，每一部都有教人著魔一般的影像力道。但你同時也還注意到他正在放鬆或者並不急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轉變──

　　在《愛情賞味期》以前，他調度每一個鏡頭都有著飽滿的意象，隱喻性十足，光影的變化、鏡頭的移動、細部的呈現，都裝載了甚為可怕的資訊量，冷冽而殘虐，擁抱著十分驚人的視覺想像。唯採逆時間敘事進行的《愛情賞味期》以後，Ozon電影語言就愈來愈平實，他不再精琢單一的鏡頭，而是在整體的結構下工夫。這也就是說，往日的Ozon，字字計較，每每就是佳句，就是一個教人驚豔的美學結構鏡頭。而這會兒在《登堂入室》的Ozon呢，則是靜靜淡淡、流暢輕快地以影像調度把一個遊走於虛構與紀實（最後甚至完全混淆）的故事說好。

　　你喜歡Ozon如此層次的變化。乍看之下，《登堂入室》似乎是Ozon的超越驚悚老路線，比如《池畔謀殺案》也處理過創作與現實的曖昧邊緣。但你認為，Ozon並非老狗式的吃回頭草。相反的，同樣操控他者而終於使得自己也被操控與破壞的議題，《登堂入室》比起Ozon過往像是所有呼吸都該中斷的電影作顯得更趣味盎然和愉悅。他使用輕鬆小品般的影像口吻流出一個原來理應沉重的文學創作以及人生操作故事。比較起來，拍出《聖殤》的金基德，則真的又回到《漂流欲室／The Isle》的舊路，一樣的符號化，一樣企圖挑戰人性驚駭極限，讓你在駭異之餘卻又有疲乏而實在空無的感覺。

　　《登堂入室》有趣的設計是一個熱愛文學的老師訓練一個有寫作天賦的學生近乎窺視般的書寫著同班同學哈法一家的生活，最後老師和學生卻一步步陷溺進去，在現實人生裡與哈法一家有著更深刻而難以收拾的牽扯……換言之，純粹的書寫逐漸演化成為真實事件。有好幾次Ozon調度本該是小說的敘述場景老師卻莫名其妙地出現且與學生討論（或批評）起他寫作的心理動機而哈法一家人卻毫無所覺的鏡頭，確實詭異、精彩莫名──

　　這種從鑰匙孔窺視他人生活的作法，讓你不得不想到法國新小說教皇霍格里耶／Alain Robbe-Grillet遊走於推理現實與精神變異間隱身與暴露之作《窺視者》，妃子必須對皇帝說故事換取生命的傳奇之書《一千零一夜》，以及金基德憑藉隱形的神通力使主角們大談無人知曉之秘密愛情的《空屋情人》，在觀察、介入他人的生活（甚或是改變人生），自我的部分也同步地產生變化了，且不得不捲入狂亂之中，再也難以分辨現實與虛構的界線。

　　你相當喜歡的鏡頭是出現在片頭與片尾的對應影像。前者有一幕是密密麻麻佈滿在銀幕裡且不斷變化人種、髮型、樣貌的學生上半身照，隨後數量慢慢地縮減，都是呈偶數播放，並放大照片，到八張、四張，最後則是兩張。而電影尾聲（也是那個學生一直在尋找的）則是老師與學生坐在長椅（課堂裡的最後一排有隱身自己、觀察他人的效果，而此處則是近似觀眾席的第一排──座位的隱喻在本片裡也做得出色）上觀察眼前一棟公寓正在上演的眾生浮世繪。

　　《登堂入室》的絕妙與殘酷就在於沒有人能自外於故事。所有對故事著迷者都彼此聯繫著不可言知的傷痕與瘋魔。這也是安柏托．艾可／Umberto Eco、張大春、駱以軍、董啟章等等大小說家念茲在茲於說謊與編造之技藝的神異、之後跟隨著的毀壞與救贖之行進的緣故。同時，《登堂入室》的結尾也走向對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後窗／Rear Window》電影史系譜的回應與對話。在你來說，Ozon確實再一次完成了生動得如意隨形的傑出作品。

 

　　──102/3/20，晚間八點十分，在國賓長春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