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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1-25 23:47:58| 人氣1,90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沈眠讀詩,隨手記〉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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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靜夜聞落葉聲有所思十則〉(節錄)

  ──時間

                 周夢蝶

 

  之一

 

時間就蹲在燭影深處

虎視眈眈的背面──

 

我是食魚連頭尾連骨皮肉一口吞的!

時間說:我是貓科

 

 

  之二

 

時間從不開門,

也不關閉;

 

風月從這扇門闖進來,

打另一扇窗逃出去

也從未跌過跤。因為

時間沒有門檻!

 

 

  之四

 

時間做不做夢?譬如說:

夢見雪崩或天墜

折臂或嘔血?

潮水一向不習慣於等待;

時間也是。

與時間同一鼻孔出氣

散花天女說她從來不散花

說人人頭上自有一片天

自己的天自己頂

花雨濛濛,你不頂誰頂?

 

 

  之五

 

誰能劈破時間

如抽刀斷水?

不信:無內無外同大

而花落與花開同時;

而,後後浪與前前浪

流來流去,總是逝者?

 

 

  之十

 

直到最後最後,只賸

一犬一弓一矢

連山也不見了

 

鹿死誰手?

眉長三尺三寸

寒巖下。無量劫來一直在花雨中

垂垂入定的尊者說:

老衲連看也嬾!

 

 

沈眠讀詩:我一直誤會自己寫下的詩裡有一種猛烈的氣勢。真的是誤會。特別是讀周夢蝶時。在《有一種鳥或人》裡隨處可見生猛如犢、類乎英勇的絕大氣慨。那棒喝式的詩意,促使時間乃至於宇宙,在周詩裡生滅不息。好像再一瞬,我會目睹他的聲音從紙面破出,直接敲在我愚鈍的腦袋瓜上,喀啷一聲!但遺憾的是,結果我還是愚鈍,一點也沒有醒,還在夢遊的路上。

 

 

  27

 

〈妖魔生活〉(節錄)

         婀狄•麻絲/Odile Masse(著);翁文嫻(譯)

 

然時日過去,她找了那麼久相似的靈魂,用那樣的

肉身去包裹他,為了深深的愛她去收集,翻山越嶺

小塊小塊走在大地上收集摘取頭顱四肢胸膛肚子與

男人的小弟弟,然後小心地一塊塊縫,用她的長髮

一片一片再縫過,那些在袋子中片片堆著的肉,完

成後她向他吹氣,在日出時將生命吹給他然後用雙

臂抱起。

 

 

沈眠讀詩:再次重讀《閃躲─中途停靠─碎骨片》,感覺到選集名似乎是當代詩的處境(困境)。不過我稍微樂觀點(也就是說絕望中的一點微熱),那同樣也是詩最美麗的模樣與時刻。宛若一場語言的突襲。以閃躲形塑不閃躲,以中途停靠瀕臨永不停靠,以碎骨片取代骨皮肉。打了就跑。局部。細節。微小的刺。在隱隱約約間,詩被提煉、鑄造出來,或許還能變成逃亡者的邪惡樂園。這首〈妖魔生活〉一讀就愛,尤其是這一段,陰暗,冰冷而暴虐。完全是我這種持續思索暴力與色情的傢伙會喜歡的調調。

 

 

  28

 

〈花樣•年華(七)〉(節錄)

             阿鈍

 

  3

 

(我們自願放逐歷史了

躲進一杯酒光裡,面對面

其實這一切你都了解

你了解眼淚,更甚於我

因為一道傷口曾經如此迸裂

因為滿面曾是血紅的淚

過多功名塵和情愛的泥

一起攪黑了滄海(翻起的浪

竟染得我的鬢邊更白了)

我看著你以手撈水,以為其中有月

有三千張浮詩的臉孔,但你的手呵

滿手都是被時間癒合的細紋

堅硬的繭遍佈於心,最柔軟的地方

在酒精中才張開的巨大憂傷

以及濃密的黑髮裡生長了幾莖白晰的秘密

這些,你都告訴我了

你都告訴我的手了

我的手緩慢前行,想拂拭一滴淚

而你是知道的,我的手

非關比興,甚至非關詩賦

或開啟石門的咒語

它只是無以名狀

無以名狀的第一百零一則留言

這些,以及那些未加著色的那些

你是知道的,我的愛

歷史不會知道

 

 

沈眠讀詩:今天讀阿鈍的《在你的上游》。他的詩裡也有禪意(禪只是意指某種將說未說,以詩模擬與標示的,深邃的無以名狀)。但跟周夢蝶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勢不同。阿鈍的禪帶著抒情與瀟灑,像會被淡淡的笑意推動著,遠颺消失,融入虛空(對了,也像古時的文人畫)。而他詩裡那眾多濃烈的色彩啊,更映照出某種空靈通透的本色。這詩集我喜歡的相當多,如〈鹿過〉、〈街〉、〈有人偷走我了的時光命題〉、〈斑馬〉、〈在你的上游〉、〈題歐陽柏燕畫作〉、〈天使小劇場〉、……選這一首是因為〈花樣•年華〉系列在詩集裡非常精彩且佔據了頗多份量,而其中這一段呢,我則完全被裡面的觸覺性與時間感擊倒了。只是第一行的括號有點莫名其妙,像是印錯的。

 

 

  29

 

〈在黑暗中淋浴〉

          陳允元

 

在黑暗中淋浴

在黑暗中

感覺自己

淋溶成一個空無的輪廓

 

想起幾張臉

在入秋之際

把時代

紛紛埋在自己的死裏

下個時代

像一具敗壞的鯨體

橫在鬧區中央

 

我赤裸著

彷彿在路邊的電話亭裏

聽電話

自遠方響起

 

 

沈眠讀詩:讀了好久的《孔雀獸》(因為好厚好厚,簡直是詩人一生的厚度似的),今天終於讀完了。我喜歡陳允元寫鬼和獸物時的透明感,好像它們正活生生地在人的軀體裡,用寂寞得連臉都承載不了的表情唱著誰也聽不到的,極極微小的歌。選這一首呢,是因為他以具備擁擠感的詞語(紛紛,鬧區等等),成功地逆向操作出一種異常孤絕的氣氛。

 

 

  30

 

〈小丑仔燻燒家己〉

           蘇紹連

 

  1

 

房屋中有個人,是我,小丑弟弟。不坐不臥而擴張自己,皮膚便探向窗外去,亦伸亦展,而把黑夜趨逼至逝去的街道裡。首先接觸到黎明的,是我的皮膚。

 

那個人,不就是陽光的映象嗎?欲爆欲響,而用頭髮引燃。可憐的那個人又自焚了一天,也沒照亮什麼。那個人,是我,小丑弟弟。

 

  2

 

房間仔內有一個人,是汝,小丑仔弟弟。毋坐毋椅只是咧嘴擴張家己,皮膚著探出窗仔外,亦欲伸出亦欲展開,無張遲,乎暗瞑逼到消逝去的街路上。先碰著天光的,是汝的皮膚!

 

彼個人,毋著是日頭光的影相?亦欲爆炸亦欲大聲響,只好用頭鬃點火。可憐的彼個人將家己燒了歸瞑,嘛攏無照光著啥物貨!那個人,是汝,小丑仔弟弟。

 

 

沈眠讀詩:《孿生小丑的吶喊》。我最喜歡的是收錄在第四卷的幾首長詩〈有睫毛的魚〉、〈不穿衣裳的靈魂〉、〈遠方的城市〉等等,但實在太長,又不想只節錄。選這一首是覺得此詩集的對位性(孿生)策略十分鮮明,應該特別提一下(最近這種型態剛好又有夏宇的兩隻斑馬跟李雲顥的《雙子星人預感》可供對照思考),比如這一首,第一則是中文,第二則是台語,兩則的敘事者分別為哥與弟,但指涉的人都是弟弟,這種詭異的分裂相當的有趣,而且整部詩集瀰散著陰森與黑暗的氣氛,那吶喊異常淒厲地刮著靈魂內側,好像另一個沉睡已久的人格即將被喚起。至於蘇紹連拿手的超現實意象的開拔則不消說了,皮膚居然能往外探去,簡直像是印象畫派的操作,太威了。

 

 

  原發佈於阿米成立之臉書社團【要歌要舞要學狼】。

 

 

台長: 九十九我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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