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流逝的事物在時間的邊陲向夢的核心──默讀《太古和其他的時間》〉Part.Ⅰ
看不見的牆
牆。一直是默很感興趣的型態。在物質與精神達成共性去除分離後,它就變成單純的意志展現。像殼的進階。同時也是塔與城市的基本構成。那是沉默的,防衛的,可以漫無邊際的延長。而它也就侷限了事物。它是有限形式的完美凝結。
牆。作為最初的邊界,是誰也穿透不了的概念。它就在人的自身裡。自身甚至就是一道牆。肉身之牆。而外在的環形牆或四面牆,就是我們的牆的核心的反射,是倒影在物質界裡的構成。
牆。猶如人從精神的純粹誕生上帝與魔鬼般,牆也作為一現實的反彈與建構,密切地黏合在人們的生活。牆原來就是框架。在這規格之內,我們試著捕捉試著理解試著追尋試著失落試著活………牆就成了一種生活方式。
【讀書會不會】實體版第三本書目,《太古和其他的時間》(以下簡稱《太》),奧爾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著,易麗君、袁漢鎔譯,大塊文化出版,阿夢的選書。
《太》處理到一個名為「太古」的地方(東西南北都有一守護天使看顧),在樺樹林的深處存在著一道牆,一道太古的邊界,誰也看不見。所有太古居民都無以離開。所有的離開都只是作夢。他們只是在各自的夢境走上一遭。跟隨魯塔抵達的男孩伊齊多爾伸出了手,卻意識到了雙重性的存在,他感覺到有另一個他:另一個伊齊多爾。而就是這樣的男孩終於發現了四重性(四的法則,在「由四個部分組成的事物的時間」可見他對世界構成的摸索與理解)。
這是一個全面性探索的故事。探索時間、探索邊界、探索生存、探索死亡、探索神、探索物質,以寓言的格式、一地神話的型態,把太古的不可變動與米哈烏家族三代的變動歷史與其他人、物的傾壞做了詩意而基調哀傷的凝視。那種被鎖死在固定疆域(空間與時間)的困頓與迷惘,在看似永恆靜止的太古,尤其顯得明朗。於是,時間是最初也是最後的一道牆。
《太》的設定,第一時間想起的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賴明珠譯,時報出版。怎麼說呢,默總覺得村上春樹作為一個書寫者的價值截至目前為止都在這個文本裡了)。在這個文本的「世界末日」中有個完結性極高的一條街,街有牆阻隔,之外就是森林,並且有金黃色的獸活動,那是意識的終結之地,不會再有變化,盡頭的永恆形式。
像是押井守新近拍攝的《空中殺手/The Sky Crawler》(改編自默最喜愛的日本推理小說書寫者森博嗣的同名小說)的可怖的輪迴,一個仰賴永遠長不大的族裔做為飛機戰鬥員的地方,看起來那樣完美,卻是終結(妳知道那些人物都在重複,重複一樣的思維,一樣的行為,即使是「同樣的路徑,不代表看到的風景是一樣的」這樣看似是新發現的探詢,也在重複之中)。
太古就有同樣的氣味。所有的演變都在不變的載體之上延續以及衰壞。
牆的封鎖。形式完美的終結。在岩井俊二電影《夢旅人》裡那些移動在牆上的精神病患,賴聲川舞台劇《如影隨行》從一開始虛幻與現實分明到最後兩者交錯難解的兩面牆,市川昆的《村上春樹之東尼瀧谷》隨鏡頭往右擺就擺過了牆的影像敘事,鴻鴻電影《穿牆人》拿著石頭從牆的這一邊到另一邊尋找所愛女孩所在的他方,王家衛的《2046》總是在銀幕上傍著人物存在的牆與阻隔,蔡明亮《天邊一朵雲》以銳利的角讓男女在兩端寂寞的困頓著的牆,亞歷山大"普羅亞斯/Alex Proyas《極光追殺令/Dark City》阻絕了海洋與風與日光把人們丟進永恆的黑暗之中的牆,該編自尼爾"蓋曼/Neil Gaiman同名小說的《星塵傳奇/Stardust》必須越過石牆為心愛的女子帶回流星,奈沙馬蘭/M. Night Shyamalan《陰森林/The Village》在集體隔離的實驗村莊中盲女為救愛人努力越過森林邊界努力攀過的那道牆,………
或者彼得"威爾/Peter Weir《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那道真實與虛構逆轉的牆,當製作人對楚門說話,他力勸楚門外頭的世界並不美好,他是楚門的父親(他是那樣的富有憐愛地對楚門說),然則楚門卻毅然而然地為了自己為了走出攝影棚這個虛幻集合為了到真實裡去,彷彿我們就目睹了上帝的破碎,那豈非就有了《太》裡頭「遊戲的時間」所記述的上帝對創造物的種種複雜的幽微的情感(哀痛與憤怒)?
那麼多種牆的形式,而每一種形式都在有限侷限極限之中(即使揭破了形式的牆仍舊進入另一種牆的腹體裡)。彷彿完滿或者完美的狀態,必須透過牆透過有限,才能稍稍逼近。而那也不過就是逼近。
完滿是畫一個圓,這圓中的一切自給自足。但,那同時也意味著這圓是撇除了圓以外的可能性。它也就必然地形為完結。看太古的無有動彈,河的靜靜流淌,果樹與其他小物件的不可分辨,狗的當下性,一切,似乎都跟人類巨大的腐朽,毫不相干。然而這些時間都是嚴密地交融。因為太古的邊界限制了人的離開。妳說,它其實像不像是中國說的桃花源?封閉而自足,但卻日漸朽矣…
Olga交代了太古是宇宙的中心,交代了沒有人能離開,但魯塔卻去了巴西(我們應該合理懷疑其實她正在太古的邊界作夢?),而且伊齊多爾不斷地透過郵票索取外地的說明書。以是,我們是否能夠把太古視為一種原鄉的典型,永久不變地存在於住民的心目中?無論它如何變化都無礙於我們心中的美好的記憶(過往,過往總是被記憶修飾得近乎純淨而美麗)?那不正靠近了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王志弘譯,時報出版)忽必烈大汗跟馬可波羅在靜默中透過各種符號與意象逼近的城市的原型(而那其實就不存在了)?
完美與終結便如太極陰陽般的銜合。
時間是最初也是最後的牆。
所以就聽見了零雨的〈縫隙〉:
我穿過花與玻璃
的房間
我穿過花香與
碎片的巷弄
我穿過
荊棘與刺的街道
找到筆在公園
木椅上
種下一朵昨日的黃
明日的花
想告訴別人
宇宙的圓與虛無
三隻足的鼎
傾聽流浪人閒聊
生活的襤褸
我決定投向你
那面牆與牆
之間的縫隙
樸實而且窄的
而且沒有人通過
(《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零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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