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安靜的滲透啊…默這樣想＼李安的驚奇＼總有著這樣一份安穩的氣質＼平靜不矯作＼幾乎沒有讓默感覺到勉強的地方＼宛若月與流水＼一切都大化自然＼不過度拼湊主題＼也不過度加強結構＼洗鍊的影像調度中包含著是彈性的空間＼優美寧靜的敘事風格裏＼潛伏著更多更原味爛漫＼詩意自然而然地在那裏面醞釀＼像是咀嚼著美好的食物＼一口接著一口＼慢慢的＼以徐緩而舒適的節奏將那東西完整地轉化成更內在的力量
所謂的詩意＼默是這樣解讀的＼一種凝縮而意義無上限的狀態＼也就是餘味無窮＼無法用單一而片面的角度予以評價＼必須多元甚至多重的對待＼感覺得到許多深沉且圓足的意義＼卻不能暢快地一次抒發完畢＼似乎總是在盤旋＼在遊移＼在流動＼於是＼當電影結束的那一刻起才是影像真正在生活裏發酵的開始＼李安的電影敘事就有那種讓默體現到這種詩意之情境（情境則是人陷落某種處境時的情感複調）的能力
大量特寫與靜止鏡頭推移著情節＼故事的流勢有若一首悠揚乾淨的曲調＼默整個人浸泡到那裏頭＼被洗滌＼被安靜的口吻帶進深遠的夢境＼Like a dance＼慢慢＼慢慢的把舞步旋轉起來＼而人物嵌合在大山與流水之下的微弱與纖細也在那裏頭輕輕的搖晃著＼故事＼他們的故事＼緩慢而深刻＼就像斷背山＼龐大與嚴峻下卻有著奇異的溫柔＼一座讓人願意忍受殘酷而疲倦的人生的桃花源＼忍受得更多………
山的隱喻是多層次的（隱喻是構成詩意的最強力因子）＼這裡開始了變化＼也釋放了自由＼但自由只在斷背山裏＼之外＼仍舊是壓抑的＼無可脫走＼又沉又苛的道德處境＼道德從來就是因時代而異的＼融入自然與反逆自然同樣都是道德命題裏的一部份＼奔放似乎總是被渴望著＼山是愛戀邂逅與綻放＼為了一個短暫的相處他們必須熬過更大的寒冷與寂寞以期在餐食中能夠維續猛烈真切的觸碰＼山也可以是人生＼一如他們相識二十年每年只能偶爾以謊言建築的釣魚假期度他們的愛戀燃燒歲月＼同樣的山也扮演著壓抑的角色＼尤其是與背影堆合的時候＼山景垮在背影上＼像是背扛著山＼那重荷是如此飽滿又哀傷＼一道強大的長牆冷漠地睇視著＼無喘息空間的重壓＼一如嚴峻而苛刻的社會道德＼或者山也是溫柔的一環＼翠綠而自然的風光流洩在兩個主人翁的愛戀裡＼一切顯得純淨而且欲求得十分簡單＼兩個人的一種相聚＼………＼還有許多許多＼李安的影像調度賦予山的隱喻層次之多釀造了值得一再咀嚼的詩意＼豐厚得不得了
（這裡得旁提一個事＼默一直在思考著關於象徵和隱喻＼關於它們的歧異＼當然＼隱喻包含著象徵＼象徵通常是一個點一條線＼而隱喻是包覆的圓＼亦即隱喻具備多重詮解的可能性＼這些很當然＼但默的直覺是＼應該有著更明確性的東西＼那一刀劃下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猶如刀與劍的區別＼前者單刃後者有雙刃部的結構性差別＼應該有這樣的界限才對＼默遲拙的腦袋還在運轉中………）
就從李安近幾年的三部作品說說＼《臥虎藏龍》《HULK》《BROKENBACK MOUNTIAN》＼李安似乎對「道德的壓抑」與「本能的釋放」有著極大關注＼在這裡默不想討論什麼儒家之類的背景＼只對作品本身提出默的看法＼單由山的隱喻就不難瞥視到這點＼那段愛慾由斷背山裡萌放同樣的也被被封鎖在斷背山裡＼就連最後一個鏡頭：窗外，微風，掃過一片綠草也是＼在窗格的壓抑中緩緩地風釋出了什麼＼深遠的詩意＼況味十足能夠一再探玩＼而《臥虎藏龍》中封閉的江湖禮俗與漸形暴走的愛情也成了強烈的對比＼並在許多場景裏流露出來＼比如說在象徵君子的竹林上飄飄而戰＼馴服的過程總讓默意識到某種性的暗香浮動＼或者周潤發與楊紫瓊在石桌對談時窗外一片竹而搖擺的竹子被框架封鎖著亦有近似的寓指＼劍也一樣富含了抑與放的雙重性＼多層次的運用促使詩意滿溢＼至於《HULK》亦是如此＼李安以輕鬆快調的漫畫多分鏡呈顯＼讓這部英雄電影有異於好萊塢其他特產英雄的生趣＼人類文明的壓抑與破壞與及自然忍受界限過後的釋放與反撲以兩極的方態讓人不由自主地迴旋在李安營造的詩意情境裡＼靜思以及反照
再回到《斷背山》＼關於壓抑與釋放的置構幾乎成了影片最明亮也最隱晦的基調＼比如片中幾場性交往往是極壓抑＼但不苦悶＼反倒有著猛烈感＼是那麼活生生的＼有力而且爆發十足＼即便是在狹隘的空間＼即便是那樣的狂暴＼卻生動地演繹出情感關係的延展＼山與牛仔的意象結合與愛戀所型塑出剛與柔的對立和糾纏＼主人翁有些含糊的口吻和厚實強壯的人像兩者的對照還有那偶發的爆炸式脆弱＼不離身的牛仔帽與緊繃的牛仔褲與卸除後的樣子＼破碎卻仍然撐持著的婚姻＼火花的象徵也絕妙無比＼就在主人翁因為被刺到痛處而爆發的同時＼煙火猝然滿布夜幕＼夫妻人物的位置也埋下距離與真正渴望事物的差異＼默只能讚嘆於李安能夠如此多面向的編合各種影像並以壓抑與釋放的雙重結構使得東西奔洩而出＼對了＼連音樂也是＼在好萊塢大量運作之下的音樂暴潮＼在《斷背山》裏完全換了個樣子＼只是非常偶爾的揚起＼反倒更顯得那精巧的適切性＼這類都算是深埋李安藝術裡的反逆意識＼把牛仔片與愛情片擱在一塊就不得不說是個創舉了＼再說一個＼好萊塢隨「口」可見的「我愛你」三個字在這裡含蓄內斂到了一種隱沒的狀態＼只有出現過一次＼那無敘說卻使得愛戀的深度更加探入強化＼而最後的道別尤其精彩＼將跨越時空的兩種目送（現時的開車與過往的騎馬）串連的手法＼為了短暫的相會必須承受長期的別離＼其中心酸無奈悲苦在流洩的影像音樂裡產生了寂靜的撞擊力＼恍若昭告著斷臂山主導了一切的生起滅覆＼於是山也可以是命運的隱喻了………
李安的姿態總是那樣的柔軟＼默想＼正由於這種柔軟＼才能造就出其電影構成裏無所不在的詩意＼以及駕馭好萊塢這樣的機制怪獸＼李安似乎很駕輕就熟＼真不可思議＼在巨大的資本構造裏＼很多部分不知不覺中就會產生偏斜感＼比如說STEVEN SPIELBERG的《WAR OF THE WORLD》＼就無可避免的也有種失衡的狀態出現＼原先如魚得水、叱吒如他這樣的導演＼也逐漸被這頭怪獸吞噬＼被過往光芒萬丈的餘暉籠罩而難以大開拳腳＼或許一如他電影裡主題處置得輕重自如般＼恐怕李安以獨賦的柔軟悄悄的將什麼東西都轉化掉了吧＼當然也因於李安柔軟如水的承載力＼方能將壓抑和釋放兩種極端置放於片中＼矛盾與掙扎等等各種人生處境也被囊括在內＼而釀製出詩意深深的情境啊…
李安＼一個柔軟的說故事者。
莫默《食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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