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一年一度的農歷七月鬼門開,我跟著大批鬼眾們來到陽間享受這豐盛的
祭饗。想來今年可是我最後一次接受人們的普渡了,因為在陰間待了近三十年的我
已然獲得了允許可以投胎轉世去了。所以今年的七月我被特准為第一批來到陽間的
陰魂,在這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內,我除了可以好好大吃一頓外,也可順道去看看從
前的親朋好友,這次除了親戚外,我決定還要會會老友們,畢竟這可是我今世最後
一次的探親了。
吃了頓飽又穿上了家人燒給我的新衣後,我一半兒歡喜一半兒感傷地在家中
四處走走逛逛,看著牆上我那英姿煥發的遺照,不禁嘆了口氣。想當年我可也是個
醫學院的高材生、醫界的新星吶,要不是那場車禍讓我死於非命,憑我的能力,想
來現在應該也可以是某間醫院的院長或什麼的。唉~~要不是碰上了那個酒醉駕車的
冒失鬼,我的人生不知道該有多光明燦爛!雖然至今我都沒讓他有一天的好過,可
是只要想到都是那個不遵守交通規則的混蛋奪走了我的生命以及我美好的未來,還
是忍不住氣得牙癢癢的。「外婆!外公跟舅舅桌上的三牲可以收了嗎?」耳邊傳來
了外甥的聲音。「可以,燒過紙錢就可以收了。」母親掀起了門簾自廚房走來。經
過了三十年,母親已不復年輕,兩鬢早已是斑白一片。提著香爐,妹婿與妹走了進
來。「媽,外頭我都收拾好了,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嗎?」挽著髮髻的妹妹一副賢妻
良母的樣子。記得我剛走時,她還只是個青澀的大學生呢!想不到一轉眼就已經為
人妻為人母了,可惜我這做哥哥的沒能陪在她身邊照看她,成為她永遠的後盾。從
小父親就早逝,母親又是個弱質女流,我擔心要是我那看來斯文的妹婿哪天欺負起
她來那可怎麼辦呢?沒有了厚實可靠的娘家,妹能依靠誰?又能向誰訴苦呢?不
過,幸好自她們結褵廿載來,似乎還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不然身在黃泉的我可真是
要急死了。看著她們夫婦倆與外甥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樣,一抹淡黃色的身影漸漸浮
現在我眼前。如果現在我還活著,不知道我跟女友槭稔是否會結婚?我們會組成怎
樣的一個家庭?而我又會有幾個孩子?
槭稔是我的初戀女友,是我在醫院實習時認識的,當時的她高中剛畢業,因
為母親生病住院的關係所以常來醫院走動,美麗的她總是穿著連身的淡黃色洋裝,
長至膝蓋的裙襬隨著她的走動輕舞、翻飛,襯著她那纖細的小腿煞是好看。小稔的
母親恰巧是我指導教授所負責的病患之一,因著這個緣故,所以我必須每天為老婦
人做例行的檢查,自然也就認識了小稔。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小稔她們家世代務農且
就住在離我家約五百公尺左右。次多談話後我發現,小稔她是個很純樸、善良又很
孝順的女孩子,她不擅言詞也不懂矯揉造作,說起話來總是柔聲細氣的,白晰的臉
龐更常動不動就臉紅。她的清純很快就擄獲了我的心,畢竟對看多了奸險狡猾的人
的我來說,她無疑像是能洗滌心靈的一股清泉。於是我馬上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不
在乎雙方學歷、家世的差異,只是一心要護衛這嬌柔的公主。好不容易當我終於成
為了正式的醫生,事業正要起步,而我與小稔的感情也愈漸穩固之時,那飛來的橫
禍卻讓我不得不撒手人寰,放下了錦繡前程,放下了如花美眷,我,只能離去。猶
記我剛走的那四十九天,她總是愁著臉,是因為害怕增加母親的悲傷吧,所以始終
隱忍著不哭出來,可是這樣的她,反倒更叫我心疼,我寧可她放聲大哭,寧可她大
罵我的無情,竟然就這麼狠心的走了。畢竟能夠哭得出來的傷痛到底容易化解。如
今,三十個春秋在指縫中流洩,不知道小稔她現在過得如何?她的丈夫是個怎樣的
人?(在我走後五年她便嫁人了,只知道那男人是隔壁村的,其餘的我一無所知)她
幸福嗎?快樂嗎?思及此,我突然變得好想她。去她娘家看看吧,也許能碰上她也
不一定,在今世即將徹底完結之際,我要去見我那留在世上最後的眷戀。
站在她家門外,我猶疑著、膽怯著,伸出手來不斷地整理著身上的衣裝與頭
髮。突地,我停下了動作,暗笑自個兒的傻,唉~~怎麼就忘了,她早已見不著我了
呢?緩緩踱步朝她家前進,才踏進院落,一道黃色的光芒便直向我逼來。是她,一
定是她,我怔立在原地,一時間竟無法舉步。紗門被推了開來,一個身著鵝黃色洋
裝,身材略嫌癡肥的中年婦女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拿著筷子,扯開了嗓以殺豬般的
聲調喊叫著:「小胥!你跑到哪裡去了?叫你回來吃飯聽到了沒?喂!小胥!」女
人嘴裡含著的飯菜隨著她的叫嚷,應聲噴出不少。那聲音尖銳得讓我摀上了耳不忍
卒聽。這女人是在鬼叫什麼,吵死了!生平我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大聲喧嘩,討厭
死了!女人扒著飯,移動著臃腫的身軀,發出啪躂啪躂的聲音朝我走來,就在我們
人鬼即將合一之時,我趕緊跳了開來。天!這是怎麼回事,眼前這女人真是我當年
所愛慕的公主嗎?她怎麼完全走了樣?胖也就算了,反正人到中年少有不發福的,
可是,當年她那婉約的氣質怎的如今卻全然不見?雖然依舊穿著那黃色的洋裝,可
是足下卻汲著雙完全配不上那優雅的夾腳拖鞋,更別提還端著碗飯穿梭在巷弄中,
完全不顧嘴裡還咀嚼著食物呢,就這麼絲毫不計半點形象地張口大吼。看著殘留在
她嘴角的飯粒,我簡直嚇傻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不是天下女人大多像她這
個樣?只要結了婚,騙得了張穩當的飯票就這麼「變身」了麼?婚前還是朵嬌滴
滴、羞答答的解語花,婚後卻成了個粗俗無禮、粗聲惡氣的母夜叉。還是小稔她是
個特例,是我當年識人不清,未能堪破她那假裝的淑女面皮?現在的她比之當年真
是醜死了!那不是外貌上的醜,基本上她的臉除了略微腫脹外,那圓潤的大眼與小
巧的紅唇仍依悉可辨。那醜是出自於她氣質上的俗化,一種由內而外的腐爛,醜到
讓我不由得心生畏懼。天啊!那不好佳在當年我沒娶她!這樣的女人好可怕呀!站
在夕陽底下,雖時值盛夏溽暑,背後卻颳起陣陣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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