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國回來已經三個多月了，在這三個月裡，我常會夢見高中時的那個初
戀情人─H。奇怪，在英國的八年裡，雖然我偶爾也會想起H，但卻從來也沒夢過
H，怎麼最近才回臺灣，就頻頻夢H？難道是因為重回故土，所以才加深了對H的思
念嗎？我不解的思索著。
11年前，我和H同是L省立高中一年十七班的學生，兩個人成為情
侶是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因為學校與家長的禁止，所以我們的戀情發展可以說是
非常的偷偷摸摸，就連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也不知道我們兩人早已成為了一對。然
而，紙終究包不住火，就在高三下欲接近大學聯考的時候，我們的地下戀情被毫無
預警的公開了。幸運的是，我們的情事只有在同學間流傳，還未傳到師長們的耳
裡，不然，肯定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我和H的功課並沒有因為談了戀愛而愈驅下
滑，反而是以平穩的姿態保持在全校的前十名內。而我的古典美與H清秀的外貌，
更增添了旁人對我們的欣羨。對於外界的閒語和熱切的注視H向來不放在心上，他
一直都不是會隨著旁人起舞的性兒。可是內向的我卻恨透了這樣的備受關注。班對
的頭銜對我而言太沉重，我也受不了自己的感情世界被透明化。即使和H只是一個
眼神交會，都會被別人想成「這兩人又在眉目傳情了！」於是乎，就在畢業典禮的
前一天，我毫無預兆地向H提出了分手。沒有說明原因，只有淡淡的一句：「我們
分手吧！因為我對你已經沒感覺了！」。畢業後，我隨即赴英國留學，而我的父母
也在三年後，隨之移民英國。在英國的這段其間，我拿到了劍橋的企管碩士，也順
利地在一家大貿易公司中擔任經理一職。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調職，我也許永遠也
不會回來台北。這次的調職約有兩年的時間，待期滿，我可選擇留在臺灣的分公
司，亦或回到英國的總公司。在我隻身回台的這三個月中，我不時會想起H。其實
早在多年前我就已經不再想他了，可這回怪得很，一踏上了臺灣這片土地，我就不
自覺的想他，就連晚上睡著時也常夢見他，「難道是餘情未了？」我如此推想到。
夢中的他依舊和當年一樣溫柔，於是乎我不禁想著「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如果
他仍舊是單身，不知道我們能否複合？」其實對於當初分手一事，我始終耿耿於
懷，雖然是我先提出的，但那也不過是懦弱的我用來逃避眾人眼光的藉口罷了。其
實在剛分手的那段日子裡，我也常想他的，然而隨著時日的變遷，那股濃重的思念
也跟著淡化，直至從新踏上這片土地為止，H只是我記憶中的一個高中同學罷了。
我承認自己很薄情，不旦一走了之，甚至斷了所有的聯絡方式。如果他因此而懷恨
在心，我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現在的我，居然還想與他破鏡重圓！唉~~我真
是個糟糕的女人啊。也許是因為在英國那幾段不順利的感情，才讓我益發覺得他的
好吧。
星期日的下午，一個人坐在東區的街頭，邊喝著咖啡，邊看著來往人潮，禁
不住再次想他，尤其是在這只有我一人的國度，只有我一人的秋日午後。沉浸在這
肅殺蕭條之氣中，人也跟著倦了起來。百無聊賴的攪動著眼前將冷的咖啡，我深深
地嘆了一口氣「唉~~。」「小姐，請問我可以坐在妳的對面嗎？」暗忖，該死的登
徒子？正欲開罵，抬眼，卻驚見H微笑著站在桌前。倏地站起，我止不住訝異的開
口：「H！你……你怎麼在這兒？」他依舊笑得陽光，「我？我放假出來走走，想
不到卻遇上了妳。」像從前一樣，他還是這麼怡然自得的模樣，沒等到我的招呼便
坐下。「妳不是去英國了嗎？怎麼回來了？」「喔…因為調職的關係。」我恍神似
地回答並坐下，仍不敢置信著，我們，竟然真的重逢了。「是喔~~，我本來還以為
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妳了，想不到命運之神卻又將我們兜在了一塊兒。」雖然H說這
話時仍是一派的輕鬆自若，然而我卻從他眼裡看到了異樣的光彩。「你…還會想見
我嗎？」(就在我莫名其妙的甩了你之後？)我怯怯地開口，卻怎麼也說出不出後面
那句話。(你應該會氣我氣得半死吧！毫無預警的就走人，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解
釋。你應該會傷透了心吧，除非你從來不曾愛過我。)我的眼神閃爍不定，不敢看H
的眼睛，因為害怕會見到他滿腔的怒火與怨恨。理虧的我心虛極了。正當我以為他
會脫口而出一大堆不滿時，他卻輕快地開口：「當然會呀！畢竟妳可是我的初戀情
人，雖然最後被甩得一頭霧水，但我還是會想見妳，而且是非常的想。」一震，沒
料到竟會得出這樣的回答。就這樣，我們喝了一下午的咖啡還外加了一頓晚餐。在
這段時間裡，我們重拾了以往的熟悉。在我回台後的第四個月，我與我的初戀情人
再次重逢了。
有人陪的感覺真好！戀愛的感覺真好！拿著報表，看著牆上指著四點整的掛
鐘，我心滿意足的微笑著。(再過兩小時，只要再過兩小時我就可以見到H了，真希
望時間走的快些，我好想見到他，好想跟他一塊兒吃晚餐唷！)雖然仍在工作中，
可我的心卻不受控制地亂飛了起來。自從三個月前意外的重逢後，我跟H再一次成
為了情侶。於我而言，有種失而復得的竊喜，因此對於這段感情，我很是小心經
營，不知道H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唉~~只要他別怨我在十年前的不告而別，只要
他還肯愛我，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來補償他。
好不容易挨到了五點半，我匆匆收拾了下東西，便趕忙赴約去。走得太急，
不經意在轉角處撞上了助理─Ami，「sorry，妳沒事吧？」扶起她，我關切的詢
問，「沒事！不過Same，妳到底在趕什麼啊，這麼匆忙？」「喔，我跟人約了六點
吃飯，現在正好是下班時間，不快點我怕遲到。」愀著我，她突然笑了出來：「是
跟男朋友約會吧！瞧妳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真想不到，一遇上了愛情啊，就連這
冰山都會變成火山吶！」「少糗我了！再不走我就真要遲到了！」「好吧！快去
吧！喔！對了，明天十點我們還要跟A公司的代表開會，妳可別忘囉！」「知道
了！」「開會的資料我會先整理好放在妳桌上，妳明天再來看就可以了。」「謝
啦！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囉！」「去吧！明天見。」「嗯，see you，bye！」
Ami痴長我三歲，不但是我工作上的助理，更是我生活上的好幫手。剛回臺灣時就
是靠著她幫我這生活白癡料理好周遭一切事物的，因此她不只是我的助理，我更視
她為姐姐。
喝著飯後飲料，我跟H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雖然沒有連
續性的話題，可是只要能待在他身邊，怎樣都好。啊~~浪漫的燭光，溫柔的情人，
這可是我多年來所渴望的情景啊，雖然這十年來，我的身邊不乏追求者，可是那些
人總不稱我的心，感覺好像只是被我的光環所吸引，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我，所以最
多交往不過一年就告分手。可是H就不一樣了，他不旦是我的初戀情人，而且總是
處處為我著想，讓我備感呵護。唉~~果然還是初戀情人最好，真搞不懂當初，我怎
麼就會輕易的捨下他出走呢？不過還好，我們又重逢了，真是太好了！我的心，禁
不住飛揚。又如果我能嫁給他就更好了！看他還是跟從前一樣悠閒自得的模樣，想
來日子該是過得不錯。而且歲月似乎不曾在他臉上留下痕跡，足見他該是一路平順
的走來，雖然不曾聽他細談工作上的事，不過他應該也有份不錯的收入，不然哪有
閒錢三天兩頭的帶我上這高級餐廳，如果能嫁給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我回國
還真是回對了！我高興的想著，嘴角也跟著揚起。「怎麼？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
了？」他問，「沒有，我只是很高興我們又在一塊兒了。」我故做天真的答道，開
完笑！如果白馬王子喜歡的是純真的白雪公主，那麼我就絕不能讓他瞧出我早已變
成個市膾樣，反正先騙到手的人先贏。「是嗎？可是妳那笑容倒像是在打什麼如意
算盤的樣子。」突然他笑得像隻洞悉了一切陰謀的狐狸似的，空氣，在瞬間凍結，
有股冷意自我背脊襲來，不自在的挪了挪身，隨口接道：「是啊！我正計劃著該怎
麼海削眼前這凱子呢！」「哈哈！我開玩笑的！瞧妳，臉色都變了。」雖然他這麼
說著，但我實在無法相信，他真的只是在說笑，因為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被魔
鬼盯上的恐懼。他的眼，他的笑，不復以往的溫暖，卻代之以沁人骨的冷冽。「今
晚，到我那兒坐坐好嗎？」突地，他輕聲開口，「啊？現在？」我驚詫地問，「對
呀，就今晚！怎麼？不行嗎？」「喔….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耶，我看，還是改天
吧！」還未從方才的恐懼中回復，我，實在不敢接受他的邀請，「怎麼會？現在不
過九點吧！還是妳待會兒有另一場約會要赴？」問這話時，掛在他唇邊的微笑始終
沒消失過。「不是啦！只是最近這幾天為了公司要簽約的事忙得很，所以有些累，
想早點回去休息。」我依舊推辭著，「是嗎？也罷，既然妳累了，那就早點回去休
息吧，反正來日方長，將來有的是機會。而且這次我可不會再讓妳跑掉了！」「你
就這麼有把握？」瞧他說得一臉的堅定，我忍不住挑釁，「那當然，而且我有十成
十的把握，這次，妳再也逃不掉了！」又來了，那閃爍在他眼中的異樣光采，為他
笑容所蠱惑的我，分不清那究竟代表著什麼。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公司，拿起桌上的資料，我迅速的翻閱著。很快的，十
點馬上就到了，桌上的電話響起，是Ami：「經理，A公司的代表劉小姐已經到
了。」「O.K請她進來吧。」「知道了。」放下話筒，我重新撥了一次內線：「小
如，幫我泡兩杯咖啡進來。」「好，我馬上送過去。」才交待完不久，客人便已來
到，「怎麼是妳？」我愣在原地，同樣的驚呼自對方口中溢出「怎麼是妳？妳什麼
時後回來的？」話落，我們同時興奮的擁抱起對方。A公司的代表劉雪櫻是我高中
時代最好的手帕交，我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可是就在我去英國留學後，我
們之間也就這麼斷了。
「喂！妳這傢伙是怎麼回事啊？一去就了無音訊，完全不跟朋友連絡的，就
連回來了也不通知一聲，真是夠無情的。」坐在餐桌前，雪櫻滿口的抱怨，「對不
起啦！實在是因為一來走得急，二來我初到英國，一切都還在適應中。何況幾個月
前雖然回來台灣了，可是想想都已經過了八年，大夥早就勞燕分飛了，哪還會留在
原地不動的等我回來？所以我才沒跟妳們聯絡的。怎麼樣，大家都還好吧？」我問
道。「是喔！算妳有理！不過倒也是真的，這八年來的變化還的確大得很呢！真讓
人有種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慨嘆。有的人出國就業了，有的人老早就結婚生子去
了，有的人還繼續留在這兒打拼，更有的人嘛~~唉~~」她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更
有的人怎麼了？妳快說啊。」我好奇的追著她問「更有的人嘛，年紀輕輕的就蒙主
寵召了。」「什麼！是誰啊？是誰這麼早就過世了？是怎麼死的？」我驚訝的問，
怎麼才八年的時間而已，在我們這輩不滿三十歲的同學中竟有人早逝了！「怎麼？
妳還不知道嗎？」看著我，她的眼裡充滿著狐疑，一副「妳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的
神情，「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又沒跟誰聯絡，也沒人主動通知我呀！H也真是的，
為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呢！」我輕斥。「什麼？妳在說什麼啊？H他當然不會告訴妳
啊，因為英年早逝的人就是他啊！如果是由他來說的話，那妳豈不是看見鬼了！」
「什麼！妳説什麼？」沒能消化她的話，我急問，「幹麻重複我的話啊？我說，死
的人就是H！」她再次複述，「怎麼可能？我昨天還跟他碰的面，他明明就活得好
好的呀，妳怎麼咒他！」我有些生氣，畢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何況她現
在咒的可是我的男朋友啊，「妳看錯人了吧，H他早在五年前就過世了，是因為車
禍而造成的意外，他是被送到醫院後三天才斷氣的。當時有不少同學都有去看他，
本來以為情況稍為穩定了，想不到卻在第三天的晚上發生大出血，連搶救都來不
及，就這麼走了。唉~~H他明明是個人才的，想不到這麼早就走了。他死後不到一
年，伯父伯母也搬離了台北，不知上哪兒去了。對了！在他昏迷的日子裡，他曾經
叫過妳的名字，雖然你們早就分手了，但想來他到死前還是對妳念念不忘的吧。」
雪櫻惋惜的說著。我嚇得冷汗直流，身體僵硬如化石。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如
果H早在五年前就死了，那麼過去的這幾個月來，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誰？H是獨子，
沒有半個兄弟姐妹，那現在這個在我身邊號稱是H的男人究竟是誰？「雪櫻，妳知
不知道，H是在哪兒出的車禍？」我佯裝無事的開口，「在東區吧，確切的位置我
不是很清楚。」倒抽口冷氣，我們重逢就是在東區。「那妳知不知道H他葬在哪
兒？」雖然我很想鎮定，可是說出口的話卻還是帶著颤抖。「我知道啊，在市郊的
花園公墓。怎麼了？沒事吧？妳的臉色好白！」雪櫻擔心的問，「喔，我沒事，我
只是有點震驚，妳下午有沒有空？可不可以帶我去一趟？」我問。不死心，在沒見
到他的墓前，我實在無法相信他已然死亡，一定是雪櫻在開玩笑騙我的！我如此揣
測到。「去哪兒？去H的墓嗎？好啊，反正和妳們公司簽完約後我就可以暫時輕鬆
一陣子了。等一下我就回公司請假去。」她應允著。我的汗自髮際滲到額間，再順
著頸項流到背脊。雖然時近仲春，可是環繞在我周遭的溫度卻像降到了冰點。
坐著雪櫻的車，我們在下午兩點多來到了這座美麗又淒清的花園公墓。跟著
她的腳步前進，每走一步，腳上似乎就多一分重量。我的心，依舊惶惶然不能自
己，沒有告訴雪櫻原因，我只是獨自承擔這恐懼。突然，走在前方的她停了下來，
指著一塊兒半舊不新的墓碑對我說：「就是這兒了，H就葬在這。」緩緩抬起低垂
的頭，當視線接觸到那墓碑上清悉可辨的照片時，一陣響雷自頂上劃過，我的心頓
時如被重擊。照片上的他雖然依舊笑得燦爛，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他眼底那
抹掩不住的愁緒和深切的不甘心。電話鈴響，打破了空氣中的寂靜。打開皮包，找
出手機，上頭的來電顯示，嚇得我差點滑落拿在手上的電話。是他！是H！盯著電
話螢幕，我，不敢接起。「在他昏迷的日子裡，他曾經叫過妳的名字，雖然你們早
就分手了，但想來他到死前還是對妳念念不忘的吧。」「我還是會想見妳，而且是
非常的想。」「反正來日方長，將來有的是機會。而且這次我可不會再讓妳跑掉
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這次，妳再也逃不掉了！」腦中再次閃現自他眼中并
出的那道異樣的光采，沒錯，H他是對我念念不忘的，但那也許不是出於對舊情的
難忘，而是因為他恨得想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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