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二十分鐘,我們到了醫院急診室,混亂的急診室中,有人吶喊、哀嚎,相較於我和她,護士小姐輕描淡寫的讓我們一旁等候,等了半小時也不見人理會,我不喜歡兩人無語的壓迫感,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說:「太過份了,讓我們空等這麼久,也沒看到人理我們,我去找醫生來。」
『他』微微牽動嘴角地笑,:「妳好像不耐等候。」
「我沒辦法忍受空等,沒目的性的空等…。」我的話未完即來了個護士,要我們先辦理掛號,『他』詭異笑笑,好像在說這不就來處理了。
只見『他』緩緩從從身後的皮夾中找出證件,交給我,好像理所當然的要我處理。接過證件看了看,應證了我內心的疑惑,卻不知那來的作弄的心,口氣酸酸的說:「完全看不出來,原來妳是女的。」
她竟羞紅了臉,乾笑地回答說:「很不像是吧!很多人都看不出來。」忽然覺得自己心地太壞,拿別人的外表來開玩笑。
不知情的人都會以為她是男的,我也是!乍見她的時候,我也以為她只是個無禮的小男生,尤其她酷似莉莉的五官,
令我驚慌失措。一方面為了掩飾自己的悔意和尷尬,我立即到櫃檯去幫她寫資料和掛號,這才發現她年紀很輕,才二十一歲,充滿青春洋溢的二十一歲呵。
等候櫃檯小姐輸入資料的空檔,情不自禁的視線飄向她,透過明亮的燈光才仔細看出她的長相,頂著金黃參差三分平頭、圓潤的雙眼炯炯有神、堅毅雙眉與立體的嘴唇,身材碩長約莫170CM,穿著時下年輕人流行貼身T恤與低腰牛仔褲,細緻的骨骼所撐起來的衣服線條,讓人目不轉睛,尤其挺直身子散發著堅忍感;光滑頸子上帶著一個銀項鍊,墜子則是兩枚雙環交織而成的戒指,吸引了我的目光,她雖與莉莉神似,細細分辨仍看出她的帥氣中帶青澀感。
一般人乍看之下會誤以為是斯文男生其實卻是個女孩的她,正散發著吸引女人的魅力——我的心怦怦然;盯著她看傻了,恍惚間聽見櫃檯喊我,將我拉回現實後,慌張繳完費、回到她身邊遞還給她證件;我的手不小心與她碰到,心臟跳得劇烈,內心一陣羞愧,怎麼為一個二十一歲女生小鹿亂撞?雖然她長的那麼酷似男生,但我已經二十八歲了,過了追求浪漫愛情的年紀!然而撼動我的醒悟,是我也是一個女的,這是禁忌不是嗎?
父親不是因為這樣,拒絕談起母親的嗎?
「妳…不用通知妳家人來陪妳嗎?」我突然疑惑怎麼沒找她家人來?
「我沒有家人。」
「…每個人都有家人,怎麼妳沒…。」
忽然覺得自己突兀,趕緊換了個話題,試圖化解整個晚上緊繃的氣氛。
「妳叫甚麼名字?」
「剛才妳幫我填資料時候不是應該看見了嗎?」她質疑問著,似乎又帶點戲弄。
「我的意思是說,妳朋友都怎麼叫妳?不會連名帶姓的叫吧?」我趕緊替自己找台階下。
「她們都叫我小光,妳呢?」
「小雨。」
「就這樣?小雨!」
「對!妳朋友不也只是『小光』地叫嗎?」我沒好氣地說。
「小雨!很像今天晚上的天氣嘛!細細濛濛的雨,雖然一下子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可是淋多了還是會把全身弄濕。」
「妳是在說我有害啊?!罵人拐彎抹角的。」
「我真的是在說天上的雨,妳想太多了,我那敢罵妳,萬一這時候妳不理我跑掉了,我可沒醫藥費可付。」
「……。」
「生氣啦!對不起!我只是把心裡的想法直接說出來,其實『小雨』這名字很詩情畫意的,兩個相愛的人,攜手淋著小雨畫面不是很美嗎?像以前的一首老歌『一支小雨傘』,由此看的出來妳父母很愛妳,而且一定要這種濛濛細雨才襯托得出美感。」
真的太相像了,小光與莉莉,連惹人生氣再趕緊哄人開心的調調都很雷同。
我們的對話沒有結束就輪到她就診。
醫生一一檢視她的外傷,詢問她被撞倒的部位,初步排除腦震盪問題,應該只是手腳擦傷,唯一大問題是她的左腳,似乎是骨折了。醫生安排她X光照射,接著我陪著她做完X光回到診療室,醫生確認她骨折,先以石膏固定,說腳需打鋼釘固定,等明天複診時才能安排她住院、手術時間。
就診完畢後,我幫她順道掛號訂好複診時間,和她一道走出醫院。
「妳有人可以接妳回去嗎?」
她搖搖頭。
「我叫計程車順道送妳回去吧!」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想辦法回去。」
「妳能想甚麼辦法,不就是叫車或找朋友接妳嗎?不是說沒人接妳?況且我也要叫車,就一起就好啦。」話說完同時,已在門口攔到計程車,和她先後坐進車裡。
一上車她說的話,真不討喜歡:「妳不要以為妳這樣做,我就會很感激妳,因為腳傷我可能會沒辦法工作。」
「是我們的錯造成妳的不便,這點小事是我該做的,我也不會奢求妳的感激,至於妳不能工作的問題,我會負起責任。」
「……。」
「怎麼不說話了?」
「……。」
「一整個晚上都覺得妳態度惡劣?像隻刺蝟的張牙舞爪,是該有點反省才是!」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老師訓話。
「……。」
「妳的醫藥費、修車費還有不能工作的損失…。」她還是不說話,我繼續地嘮嘮叨叨。
「對不起!晚上對妳的態度一直都不好。」她突然打斷我的話。
正想繼續數落她,誰知她的口氣一改,讓我罵不出口,只得先自行認錯:「說來說去,其實都是我的錯…。」
「我一點都不怪妳了!很抱歉,自己碰上這種事,不曉得妳是怎樣的人,所以保護自己的單純想法下,
只能先用這種方式對妳,從車禍現場到現在才發現其實妳是個很親切、很細心的人,尤其在我看診的時候,
妳還滿能給人安心的感覺的,所以晚上謝謝妳…。」
我很訝異!傑夫老說我一點親切感都沒有,在公司老繃著一張嚴肅的臉,就像一張老K撲克臉——面無表情,
從沒看過我在公司笑過;所以別說不認識的人怕我,就連公司裡的員工也受不了,因而離職的也在少數;
傑夫特別強調不是年輕人吃不了苦,是受不了我的個性,但我都當是年輕人吃不了苦;
而現在竟然有個人這樣說我,親切嗎?安心嗎?溫暖嗎?我竟給她這種感覺嗎?我遲疑了一下,像是自己被深埋的部分,被人挖了出來,像是長久處於黑暗中,對突然而來的光亮顯得適應不良。
「怎麼了?我說錯話嗎?」
「不是!只是大部分認識我的人,根本不覺得我親切,他們對我的評語根本就是冷漠、無情、冷淡之類的,所以妳這樣說我一點都不覺得是在說我,像是聽著別人在誇讚那個做善事的人。」
「他們一定是沒有接觸過妳內心柔軟的一面,我幸運的剛好能夠看見妳充滿柔情的那一面。
在看醫生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傷的很嚴重,沒辦法工作,不知覺地就忍著痛,好像這樣就可以隱瞞我受傷的事實,
接著妳握住我的手,就像暖流通過我的內心般,覺得很安心,所以那時候想如果腳真的斷了也沒關係!」
這個看似年紀很輕的小男生,實際上是女生的她—小光,小腿上著石膏,用她還稚嫩的聲音對我訴說晚上的感受,
我內心溢滿感動的淚水,好像這麼多年來不曾有人真正瞭解我,此刻這個人非但看透我、還探觸到我脆弱的那面,
就好像日漸萎凋的花朵,適時地被添上水份、灌溉養分、補足缺乏營養素的部分,進而讓衰微細胞開始活絡、茁壯起來。
「一點點小忙被妳感激成這樣,真要羞愧了,再說晚上的事我也要負責任的,幫點小忙,根本不算甚麼。」
「對妳來說可能沒什麼……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從小我見過太多偽善的人了,妳卻不是,一開始我對妳的態度也不友善,妳可能被我惱火了,但是還是幫了我一晚上,光是這點就讓我對妳產生好感。從小我就沒父親,見我們單親家庭就欺侮的大有人在,很多還是自己親戚,很可笑吧!我媽媽辛辛苦苦獨力扶養我長大,為我犧牲很多,我們相依為命,但是前些年她過世就剩我一個人孤伶伶的,我一直希望長大能夠孝順她的,她卻等不到我能自立的時候……我好像亂說一通,總之我很感謝妳晚上所做的一切,對我來說,妳的照顧讓我覺得不孤單……對於已經一個人生活這麼久的人而言,能不孤單是很重要的。」
「那現在妳一個人住嗎?還是…有沒有人可以照顧妳?男…朋友或親戚?」聽她這樣說,很心疼這樣一個人,忍不住好奇的問她;雖然母親很小就不在我身邊,但是我也不曾被欺侮過,正確地說雙親建在,但是長久我是被他們的財富照顧的,我身邊總是圍繞一些人,至少有些足以保護我的人。
「我一個人住!自己照顧自己,說男…朋友,妳看我像有男朋友的人嗎?」她搖搖頭,笑笑回應我。
「是不像,因為妳…一開始我還以為妳是男的。」
「很多人都被我的外型所誤會,這也好,算我的保護色很成功。」她顯得得意了。
「可是……。」我剛想再多問她一些事情,她卻表示她住的地方已經到了,讓我在前面轉角地方停車;當車完全停穩,我扶著她下車,交代計程車在巷口等我,我要扶她進去。
小光撐著柺杖走路一拐拐,我在她右邊給她一點支撐的力量,緩緩移動到門口,一邊問:「幾樓?」
「四樓!」
「有沒有電梯?」
「沒有!」
「那妳怎麼爬上去?」
「怎麼爬?一階一階爬啊!」
「這樣不行,我看妳傷好前暫住我那好了!」我的正義感突然發作。
「妳就這麼信任我?」她訝異地看著我。
「妳覺得我可以信任妳嗎?」我反問著。
「可以,只不過妳家人、男朋友……。」她神采奕奕地回答,又露出猶疑。
「別擔心,我一個人住!家人不在身邊,也…沒有男朋友。」傑夫是我男朋友嗎?內心猶豫了一下,突然改口說沒有男朋友。
「妳不怕引狼入室嗎?」她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就這樣說定了,我們回車上吧!」我扶著她漸漸轉頭,替她下決定。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發覺自己太過大意,怎麼帶個因車禍的人回家?而且是邀請她到家裡住、修養?是不是太過輕率了?但是直到回家前,我一直回憶整晚發生的事,看著她的側臉,那種打從內心的渴望,催促想認識她念頭,就拼命在腦海打轉,我想知道她那雙眼眸下對我的吸引,尤其因為她,讓我連著想起兩個很久沒出現在我腦海中的人—莉莉、母親;我憶起母親那雙怨懟眼神,從小我就在旁邊觀看,看著母親像個失去魂魄鬼魅般,遊蕩在家裡,最後消失不見,到最後我都不敢證實母親消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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