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一般沉默 主要作為武俠小說書寫者沈默與讀者溝通的園地，並藉由網路的擴散力試圖把某些乾淨而認真的存在予以推薦，希望能夠提供截然不同的視野。

374愛的鼓勵 6訂閱站台

　　陳德森執導、甄子丹主演並擔任武術指導，猶如《殭屍》向香港殭屍片致敬一般的也向動作武打片勞苦功高前輩們頂禮的《一個人的武林》基本上就是一部動作爽片，雖然也套用偵探追兇情節，但那不過只是意圖融入現代感罷了，主要還是強烈的武打拚搏感，而其中有個體悟確實是到位的，甚至讓我以為這部電影就是為了服務這句話才誕生的──那是夏侯武師妹對他說的：「當你成名以後，武林就是你一個人的。」

　　乍看是矛盾的，但又意味深遠。人是一個人，武林是整個武林，單數如何可能把巨大的複數含括其中呢？唯若願意進步想一想，就不難發現《一個人的武林》裡的高手們在當代不啻於被遺棄者，尤其王寶強飾演的角色，根本上來說，是個一心一意指向古老時光意圖於天下無敵的人種，他無視於槍械彈砲的高科技當代，仍然執著於肉體武力的爭逐，他完全是不合時宜的（偏偏這類的概念不斷地出現在號稱地表最強的各種好萊塢罐頭電影，以及角色總是要奪下第一要當世界之王的日本漫畫裡），也果然死於槍擊下──所謂無雙不過是泡影夢幻。

　　武林在此人物的心底，恐怕意義僅只壓縮於一個人的身上，只要擊倒之，他就登上無敵的高峰──即甄子丹所詮釋的夏侯武（居然以武為名，這還不夠武癡嗎）。於是，他殺害武林高手，只為求與他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夏侯武生死大戰。只是啊，人心目中的武林，跟現實裡頭的武林，有時候是截然不同的啊。終究電影裡的武林人，都是被遠去的武林概念束縛禁錮住了，再也無法前進得更多，也不能脫離。

　　而對我這樣的武俠人來說，《一個人的武林》乃至稍早《一代宗師》（或稍晚的《一代宗師3D》）都是孤絕異樣的，都是最後的回音餘響之繚繞繚亂，都是被時代遠遠扔擲到邊角，聲息無聞，近乎懷舊一樣的氣味，與現實無從交會的。然則，我又無可忘懷，且不可能不投以最熱烈的凝視，主要是那種執著那種專注於武學變化萬千的胸懷，教我心頭暖熱起來。這不止是少年時的青春遺夢而已，至今為止它都還是我自以為能夠壯大起來的志業，我不知道動搖了多少回但還是不曾放棄跌撞中堅持著的猛烈信仰啊！

　　在《一個人的武林》的部分，看起來王寶強的角色是自私的一心一意於天下第一（簡直像是喬靖夫對武當派進行大改造的《武道狂之詩》），甄子丹的夏侯武則走過那個階段（他領悟到殺之惡殺之毀滅性），拒絕再回到老路，意圖維護公領域的武林，不願意把武藝當作殺人技。換言之，一個是蠻橫自私的，想要把天下（人）化作他的修羅戰場，念想的都是武與肉體生理的實際關係、反應，一個卻是試著讓武回到人生，迴轉進心的深處，讓武與精神產生更高更深的連鎖感。

　　《一個人的武林》裡的這句話，恰恰可以與《龍戰在野》卷10裡終於決戰的龍鷹與台勒虛雲的一番對話做出連結，台勒虛雲說：「……我強逼自己孤獨地橫越人生這個大荒原，長途的跋涉已使我疲憊不堪，舉步維艱，唯一知道的事是朝茫不可知的未來繼續走下去，直至荒原的盡頭。讓我告訴輕舟，不論我們如何賣花讚花香，但人正是大地上最傑出的敗類，耐命自私。……」龍鷹則是這麼回應的：「可是小可汗有沒有過荒原的盡頭外並不是盡頭，任何生命都不會被殺死的，只是暫時的改變，再度的沉默……」

　　黃易筆下的台勒虛雲與龍鷹不也是如此嗎？兩種態度，兩種視野，同樣的事物卻激盪不一樣的風景，他們眼中的生命因著自私與無私而有著迥異的出處：一個要把天下掌握住，一個則想著要把天下放出去，要讓天下活成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一個人的天下。黃易亦如陳德森一般也想要給出一條活路，讓人物從自私狀態轉向轉換於無私之境。

　　龍鷹於《龍戰在野》一路奮戰下來的過程，我也很難不想到從來是在懷疑大道迷惑大霧上踽踽獨行著篤信之姿的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盲眼刺客》所寫的：「世界上有些最美妙的事正是由那些走投無路、真正明白何謂無助的人成就出來的。他們不會有計較利害得失的心理，不會想到未來，而只會僅僅擁抱現在。跳下懸崖，固然有可能會下墜，但也有可能往上飛。不要放過一絲希望──哪怕是最不可能的希望──那奇蹟說不定就會隨之而來。」

　　我老覺得這段話拿來註解龍鷹的歷程心路，或有著最大最漂亮的精準度。

　　只不過，刁鑽嚴刻如人心切割師經常讀來教人恐懼內在幽暗事實的愛特伍另外還在同一本小說裡如此寫道：「沒有人是生而適合當個無私的人的，要能獲得這種品質，你必須付出重大代價，也許是無休無止的律己，也許是對自然性向的壓抑。……她並不是一個無私的人，一點都不是。她只是多愁善感罷了，而多愁善感與無私是兩回事。」

　　是啊，無私不會是天然的，是的，無私者不會也不可能生來就是如此。仁，亦即人對自身的撕裂。你往往得把自己拆解開來認認真真的疼痛，方能獲得理解他人的不可思議慈悲能力。唯龍鷹至今付出過什麼重大代價換取無私的境界嗎？龍鷹究竟是無私大愛者，抑或不過是黃易多愁善感的表現呢，恐怕就要見仁見智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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