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李教授
風和日麗,如果依照小學生的說法:這是個適合郊遊的好天氣,尤其是難得的休假日。
不過,我可沒那麼好運,那些指派我去探病的好同學們,想必正在某間CAFE 泡馬子…想起來就有氣!我卻早跟這個木頭人約好了去李教授家探病。
提著一大籃子的水梨,重得要死!因為我穿得比較正式,流了滿頭大汗。他卻穿得得輕便,花格子襯衫配一條寬鬆西褲,怪的是他穿著一雙破舊的黑球鞋,很不搭調。這個木頭卻不會假意說一聲「我來幫你提」之類的話,好像一點都不關他的事(所以我才會說他木頭)。非但如此,當我在買水果時,他還用他特有的低沉聲調,冷冷地質疑我:「買水果幹嘛?他喜歡吃?」,真是不懂人情事故!
所以,為了表示我的男子漢氣慨,我只好一路委屈,提著我「自己買」的水梨。
李教授的家真是偏僻!竟然住在這鳥不生蛋的瑞芳山區?
我們從台北坐了兩個鐘頭的車才輾轉到了這瑞芳的深山,最氣人的是,李教授靜養的地方還要再走一段山路才能到。
學校說李教授生了什麼病根本沒人知道,上完了第二堂課,他只說自己已經活不久了,非要辭職不可。一個人如果已下定決心要辭退,是沒人能挽留得住的。
我們要跟他的家人連繫時才知道,他根本沒什麼家人,聽說有一個老婆在家裡。平時他自己住在教職員單身宿舍,每個休假日都會回家去和老婆團聚。
這個位於瑞芳的地址還是他留給學校的備用地址,也不知道到底找不找得到。
起初拿到的地址,我以為根本是錯誤的,因為實地戡查的結果,那個地址是位於風化區一家妓院旁的窄巷裡頭?想也知道:一個大學教授的家,怎麼可能位於這種地方?
本來我連風化區都不願進去,可是和我同行的水昆兄好像連這種最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通?還堅持非要到巷子內看個究竟才行…結果被那些皮條客拉扯了半天,最後還不是看到了一間有著鏽蝕門扇的破落低矮的木造瓦房,根本沒有人在。(附近的小孩還說那是鬼屋呢!)
於是我們又回學校查探,起初學校也勸我們找不到就算了,不要來打擾他。但班上那些同學說:探病就是要克服萬難才能顯出誠意…所以我們才會找到這座深山來。
「他根本沒病。」
木頭終於說話了,而且是氣定神閒,一點都沒有疲態。
我氣喘噓噓:「鬼扯淡,沒病幹嘛丟下好好的大學教職不幹,跑到深山來靜養?」
他沒有再回答我,可能是不服氣,或是覺得我說得有道理。但我對他的態度頗不以為然,竟然像是出來郊遊一般,東看看西瞧瞧,就是無視於我提著這麼重的一籃水果,正滿頭大汗地爬坡…。
又走了半個鐘頭的山路,我們才看到了遠處有一間位於大榕樹下的獨屋。
說也奇怪?現在明明是夏天,怎麼這棵老榕樹就光禿禿地?樹上連一片葉子也沒有?若不是榕樹的氣根非常顯眼,還真禿得看不出是什麼樹?走近一瞧,地上也乾乾淨淨,一片落葉也不看不到…
「怎麼還沒到冬天葉子就掉光了?」我不知不覺脫口問。
「榕樹不是落葉喬木,冬天也不會這樣的。植物學上寫的。」
不太愛說話的水昆兄用左手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突然冒出了這句。分明是為了漏我的氣…
「難不成還會被人故意拔光?」我嫌惡地回答。
他臉上竟浮現了怪異的表情,想必是受了我的刺激。然後便一溜煙跑到樹下去研究了起來。
「別發神經了!咱們進去吧。」我催促著,上前叩了門。門旁有門址,下面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寫著「李寓」兩個楷字,使我能肯定沒有找錯地方。
他還在那邊蹲伏著看那榕樹的根,然後刨土像在找些什麼。
「別研究了,我已經敲了門,快來門口站著吧!」
他找到了什麼東西,我看見他放進了口袋。
「沒人在的…敲門也沒用。」邊說著走到我身旁。
「你少烏鴉了,乖乖來等開門吧!」
我不客氣地要求他。他才老老實實地來我身邊站著。
我又敲了敲門…半晌都沒人應門。心想這下可糗了,被他猜個正著…正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伸手大力一推…門卻開了?
「沒有獲得屋主許可,不可以擅自闖入人家家裡!」我想阻止他的魯莽行為…他根本當我的話是耳邊風,一跨步就進了屋裡頭,我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進了屋裡,我才發現他說的沒錯,屋裡根本沒人!因為裡面空空蕩蕩地,只剩一些用塑膠布蓋好的大型木製傢俱,一點都不像有人住的跡象。
「我們來遲了,他們搬走了。」水昆兄淡淡地說。
「什麼?又白跑一趟?我的天!」
我再也不受這種窩囊氣了,什麼嘛?大老遠地跑來探病,累得半死又撲了個空,氣得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籃子中的水梨就啃…
水昆兄似乎不在乎找不到人,猶在屋內到處走動察看,好像對這空屋興趣格外濃厚。
他走到了浴室,良久沒見到他出來,於是我也跟去看看,原來他正在地面,排水孔撿拾頭髮。
「你在幹嘛?」
他沒有答腔。
我看見他很有耐心地把頭髮一根根拾起,接著又齊頭把它們整理好,然後放到口袋裡。
「你到底在幹嘛?」
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如果他再這樣不吭聲,我打算和他翻臉。
「收集毛髮。」他答得不情不願。
「廢話!我又不是瞎子。我是問你幹嘛收集教授的毛髮?」
「保留遺傳基因。」這次他答得很快,大概怕我生氣。」
我覺得好笑,於是調侃他:「得了吧!你以為你是大偵探啊?教授又不是罪犯,他幹嘛要在現場蒐證?」
他並未理我,只是站起來走出浴室。
我也懶得再追問,反正早知道他是個怪人,他既是人類學系的學生,也許是要拿回去當樣本…
「那有得了絕症的病人還這樣搬來搬去的?」
走出浴室時,我咬著水梨抱怨說。
「原來這就是他的妻子…值得嗎?」
水昆兄不知從那裡取得了一張滿是摺痕的相片,正仔細端詳著。
而他在看相片時的動作,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似乎有一個習慣,就是每回在思考時總會出現用手指著自己太陽穴的習慣動作。
「我看看!」
我從他手中把相片搶了過來,順便塞給他一個梨子。
原來這是一張教授和他妻子在屋前的合照,上面有些污漬的痕跡,也許就是這樣才被丟棄沒帶走。
「你在那裡找到的?」
「書桌邊的牆角。」他說。
「正好拿回去交差,証明我們已經盡力了,找不到也沒辦法。咱們把梨子吃光吧,省得回去還要提著…」我說。
水昆兄不置可否,卻把我手上的相片取回,水梨丟還給我說:「你自己吃吧,我在外面四處走走。」便逕自走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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