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我常常出入鏡湖醫院,我年輕的表姐誕下一個可愛的小男孩,我每天都會到醫院去探望她和我可愛表姨甥,他們的病房在六樓,我踏入升降機,按阿拉伯數字「六」,帶著興奮的心情去看他們,我最喜歡小孩子了,升降機到三樓就停了,門打開,並沒有人,我好奇的伸頭出去望,我看見一個同我差不見年紀,坐著輪椅的男生,他目不轉睛的瞪著我,他的眼神使我有點不自然,我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然後為了表示我是無惡意的,我勉強的向他擠出一個微笑,他並沒有反應,依舊坐在那裡看著我,那不禁教我有點心寒,我細心的看一下他,他的眼睛裡充滿神秘,而且黑白分明,他的眉毛濃而不粗,臉的輪廓很美,半開合的青白嘴唇像是想說甚麼的,他穿的米黃色病人「制服」,他的雙臂吃力的推動輪椅兩旁的輪,轉身離去了,不知是我忽然母性大發或是好奇心驅使,我居然跟著他走,他愈走愈快,我就跟著跑起來,他的速度好像超越了輪椅本應的速度一樣,我在醫院光滑的階磚上跑著、跑著,他就在我的前面,但我想抓卻抓不到他,我看不見周圍,沒有思想,我只見到他的背影,我只知跟著他跑。
「小姐!不好意思,不可以在醫院的走廊上奔跑的。」
一個穿白色連身裙的護士小姐擋在我的面前,他呢?不知道,他好像消失一樣,一下子就不見了,我失去了他的蹤影。
「護士小姐,剛才……有一個…坐…輪椅…的男……生……」想不到我喘氣喘得那麼利害,無可否認,我真的很久沒有運動了。
「你見到一個坐輪椅的男生嗎?」
「嗯。」
「準是病人從病房裡走出來了,別擔心,我們會處理的,對了,小姐,你是來探病的嗎?」
「啊!對呀,我要探我剛出生的表姨甥,謝謝你提醒我。」
「別客氣!婦產科在六樓。」
這次我真的到達六樓,回想起剛剛的事,好像一場夢一樣,看到可愛的表姨甥,我將這一切都拋諸腦後了。翌日,我又到醫院探望表姐,同樣的在三樓,門打開了,他依舊的在那裡,依舊的看著我。
「Hello!真巧,又見到你了。」
他並沒有回答我,轉身離開,我又追上去了,我似乎忘了昨天那護士小姐的忠告,我又在走廊上忘我的跑起來了,「嗶!嗶!」我的手錶叫了,我在手錶上設定了每小時的響聲,五點鐘了,我抬頭一看,他又消失了,我飛快的到六樓探望表姐,因為醫院規定三點至五點三十分是探病時間。我和他的「追逐」遊戲又結束了。接下來的幾天,也如是這,我每天都在醫院和他玩「追逐」遊戲,然後他又悄悄的消失,有幾次他回頭望我,我覺得自己和他好像親近了一點點,我並不認識他,但我總是追著他跑,像吸毒一樣,上癮了。
終於到了最後一天,也就是表姐出院的日子,這天是我來醫院的最後一天,也像以往一樣,升降機停在三樓,他也在那裡望著我,轉身要離開,他又要我和他玩「追逐」遊戲了。
「我不會再來了!」
他停住了,轉身來看著我,他的眼睛依舊是神秘的,雖然他還是那樣看著我,但那種感覺似乎有點不一樣,我並沒有不自然,這令我自己有點驚訝,但更令我驚訝的是,他笑了,淺淺的微笑。
「嗯。」
「有事想問你,可以嗎?」
「嗯。」
「為什麼我每次來,升降機總停在三樓?為什麼每次都看到你?是巧合嗎?」
「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不止是巧合,而是安排好的呢?」
「會嗎?我不信,怎麼可能呢?」
「真的,一切都是注定的,逃不掉……你看。」我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張雪白的病床,推過來。「又一個離開了,我們只可以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爭取多一分一秒,放棄只顯得自己更可悲而已,生、老、病、死是有規律的,不必對抗,也不必自暴自棄,因為一切都是注定的,就好像我們的相遇。」
我們沉默了幾分鐘,空氣好像停止一樣,四周安靜得很,恍惚世界只有我和他,我聽見他的呼吸聲,一下一下,一呼一吸,清清楚楚,他又盯著我了,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真的不會玩這類互瞪的遊戲,光滑的階磚反映著我和他的影,是甚麼令他如此自信呢?他的眼神很堅定,我抬起頭,在他眼裡,我看見一個瑟縮著的自己,在他的眼裡我是如此的渺小的自己,我再受不了沉默了。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有緣能相遇。」
「那……」
「嗶!嗶!」混帳!那該死的手錶,偏偏選擇在這時候響,時間不能走慢一點點的嗎?這也是注定的嗎?我們交談了足足三十分鐘,雖然不是很長,但我倒很享受這短短的三十分鐘,我覺得他很特別,我倆好像早已相識一樣,然而這只是我們第一次交談,雖然我們並沒有交換名字或電話之類的,但我相信我們會再見的,因為他堅定的眼神,我知道的,我對他有信心,終有一天我會在街上遇到健健康康的他,那時候,他的眉毛還是濃而不粗、他的眼睛還會充滿神秘嗎?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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