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連日來,身體總感覺特別疲倦,也許是一直中南奔波,或者是大掃除的後遺症,不管怎麼樣,我知道自己沒什麼力氣。
病懨懨的。
又一年過去了,即使我每年都覺得,不管是什麼節日,太陽一樣東升西落,一樣只有24個小時,一樣我是說,天空是天空,該煩惱的不會因為過年就不用煩惱,該認真的不會因為過年就不用認真,既然如此來說,過不過年,生不生日,端午或中秋,清明或跨年,好像也沒什麼。
不過再怎麼說,這就是個除夕。所以夢魘也很開心的來跟我圍爐,在不同常人的時間,也不管我的死活或喜樂,大刺刺的跑來。
『怎麼這樣說,人家也是辛辛苦苦的跑來跟你過年耶。』他一邊撕咬著不知哪邊來的雞肉,一邊含糊不清的說。
「我又沒請你來。」我皺著眉頭看他。
『總是要團圓一下嘛哈哈哈。』他大笑。『況且再怎麼說,一年又過去了,你也別老是愁眉苦臉的,會帶衰耶,難怪你麻將一直輸錢啊。』
這倒頗有道理的,我心想。
其實這些日子,他還是或多或少會來找我,白天晚上,凌晨下午,不固定的出現,但比起剛開始的時候,已少上許多,我曾好奇的問說為什麼,他也只是說:
『靠,你都幾歲了還要我一直來,你當拎北是吃飽太閒嗎?』語畢,還會揚幾下眉毛以示他的囂張。
「幹,大可不必。」我罵道。
『那你是在囉嗦啥?』
「在下不敢。」我說。
然後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總之,他出現的頻率快速減少,對我而言是有些奇怪,卻也沒什麼大影響,這些日子來一方面是沒空,一方面是懶散,我也沒太記下他的出現和話語,畢竟文字記下的,常常言過其實,更多的是難以真實重現。
因為我發覺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越來越難把單調的想法轉成文章。
大概就像這樣吧,回頭看看以前寫的、留的,會慢慢的覺得不成熟,即使是我心甘情願的,該說是,已經跳脫了那種咬文嚼字的過往,只剩下很純然的漠然。
更何況,體會到了人的思考邏輯和想法觀念是會隨著歲月變化莫端,而不是從到到尾一成不變的時候,留著證據讓自己指責自己的不是,實在有點浩呆,與其發現曾經綁著的框框,倒不如先一步把框框抺煞到,而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即使我很喜歡每一篇存在的文章,但是我卻看輕它們,一方面是它們記下了太多我的不堪入目,另一方面我覺得以前留下的太過呆板,我會一邊高興自己好像又進步了,卻也為我的文章感到心酸。
進步一直是我追求的,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是一樣,常常我回顧個人的言行舉止,總覺得這邊不好,那邊應該怎麼樣,這種檢討讓我很高興自己往前,但有時候卻把過去完全抹煞掉,老實說,我不是很明白我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在檢視。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思考邏輯。
但我目前無暇去想這些。
我只看著他現在坐在那狼吞虎嚥,而我好整以暇的,喝茶。
「奇怪,你到底是什麼東東啊,夢魘也會肚子餓?這些食物又哪來的啊?」我透過熱茶冒出的蒸氣看著他。
『拜託,吃東西很享受耶,至於食物,反正除夕總該有年夜飯嘛。』
「重點不是年夜飯,而是那些到底哪來的呀?」我笑了一下:「算了,有得吃就好,應該也不用管那麼多。」
『本來就是。』
他拿了一盤薯條走過來隨口問道:『你不吃嗎?』眼睛卻溜溜的直盯著電腦螢幕。
「不了,我在減肥。」我手指敲著鍵盤。
『哇塞你終於知道自己需要減肥啊?』他一臉鄙視的哈哈哈大笑,笑得很爽。
「是啊是啊。」我沒好氣的說。
在我高二時,體重從來沒困擾過我,怎知高三一整年就像吹氣球一樣,還真的就這樣胖起來,這下傻眼了,居然要跟那幾個數字斤斤計較,我低頭看體重計時都會感到莫名的好笑啊!
『胖就要少吃點啦~。』他捧著肚皮笑到停不下來。
「去你的。」
停下敲鍵盤的動作,又喝了杯茶。我一直不懂茶葉有什麼好壞,就像我不懂人生怎麼活的那麼麻煩一樣。
想想,這世界發生很多太黑暗的事情我們暫時遇不到,卻又很難說到底會不會在某天撞上,還年輕時煩惱書唸不好、朋友交不到,接下來又要煩錢賺不夠、房子不夠大,以後還要想小孩怎麼教,為小孩奔波工作怎樣怎樣好多好多。
如果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太可怕,但過於樂觀卻又很愚蠢,因為社會不可能太過明亮的,不管在哪個角落都會有很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我只活在還算富庶的台灣,很多東西我沒看過卻可以想像,說好聽是危機意識,講明白就是杞人憂天。
拜託,我光想就先累了好嗎?
什麼可以簡簡單單的存在又不麻煩呢?
一直夢想說,我想要到處走走看看,或者輕鬆愉快的聊天喝茶,什麼都不用想,也不需要太多人生的歷練,像是流浪旅行的,或者無憂無慮的。
不過我自己也知道那也是夢想的。
比起那些,我大概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是有點抗拒罷了。
「欸,你說,你覺得我可以那樣嗎?」我問夢魘。
『哇塞,你那夢想根本就漫畫小說裡的主角了嘛。不用賺錢只要到處冒險,天底下最好有這麼爽的事啦哈哈。』
「喔對呀,不過我只想不用賺錢,並不想像漫畫主角那樣還要到處冒險,那好累耶。」
『你真的太懶洋洋了。』他盯著我說。
「我知道呀。」我伸了伸懶腰:「不過我就是這樣嘛。」還打了個哈欠。
面對麻煩讓我產生的倦怠感,每每讓我喘不過氣來。
說真的,常常有幾次我很懷疑,多留這幾十年的意義在哪,不過我膽量不夠,更何況,我對這世界也多有所眷戀,即使建立在大半的失望和怕麻煩上,我仍對這世界眷戀頗深,這就是所謂的口嫌體正直吧。
『對了,我還沒跟你說,過完年後,我就要來走了。』他突然放下手中一隻肥雞腿,滿嘴油膩的,卻又認真莫名的,構成一副不協調的畫面跟我說。
我倒了杯茶:「走?走去哪?」
『就是走呀。』他接過了茶。
「是嗎?」
夢魘有點頹喪:『是的,我想過了這麼久,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再留著也沒意思。』
「已經完成了呀?」
『是呀,比我想像得還快。』
「我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呢。」
『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們兩個平淡的交談,像是這並不重要一般,嗯,就慢慢的,相處以來,並不太像從前了,時間會變的,模式也會變的,比起他的工作,也就是一開始的我來說,現在也變了。
取而代之,他來找我都像是為了無趣,而不是為了工作。
他總說不需要再說什麼了,但我自己並沒有什麼改變的感覺,這存在好久了,並沒有人想解答,也不需要,但今天他說要走了,雖然有些感傷,但也無可奈何。『不能留下來,就只好走了呀。』如是說。
『你雖然一直想不通,卻也一直沒問耶,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你說什麼東西?」
『就是這些,看似夢,卻又偶爾會讓你覺得很真實的過程。』
「不就是夢嗎?」
『我不也告訴過你不只是夢嗎?』
「沒關係了啦。」我攤了攤手。
「反正,你都要離開了。」
『也是。』
我把兩個人的茶杯都倒滿。
「那,你要到哪裡去呢?」
『關於這個…其實老實說,也只不過回到你的影子。』
「我的影子?」
『嗯,你一直在外找尋你的影子,卻不知道其實你的影子就在你的眼前。』
「啊?」我驚呼。
他笑道:『你總是試圖在誰的身上找到你的影子,或者是你想要卻沒有的特質,不過這麼久了,就在這裡罷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哈哈哈。』
「我…。」
『夢魘的本質是你最真誠的恐懼,本來就在黑暗的角落嘛,但如果說你被光驅趕進黑暗之處,你就再也見不到光了。』
『所以我出現在這裡,不讓這些發生。』他說:『所以我阻止了,就沒有必要繼續留著。』
「留著需要很多理由嗎?」我不解。
『我想…好像是吧。』他顯得有點猶豫,認識這麼久了,他這麼猶豫的樣子我倒是第一次見到,想來也覺得好笑。
「如果只是想留著就留著,那會不會很任性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說走了,其實也還留著,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
他一口把茶喝掉,又打算讓我盛滿,但我動也不動。
『怎麼了?有沒有這麼委屈啊?』他笑問。
我不語。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夢魘是個實物,即使他只存在於「我認為的」夢中,姑且不論我怎麼認為,對或是不對,總之夢魘在我的心中一直是個真實存在,而今天他卻挑明了,他只是個模仿的鏡子,是我的影子,那我不就等於這些日子都和自己的影子相處?
難怪我總覺得夢魘和某些時候的我特別相像,我還傻傻的想合理解釋,那不過是我害怕的其中部份,該怎麼說呢?我一直想找個人好好的相處,不過到頭來卻也是一個人罷了。
還是說我現在該舉杯邀明月,就可以對影成三人了?
拜託,玩笑開太大了吧。
我實在有點沮喪。
『沒那麼…嚴重吧?』
我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自顧自的說:『你要這樣想也無所謂啦,不過影子並不是你自己啊,他只不過是你的投影罷了,而我算是影子的代表性人物吧,算了,你怎麼想都沒關係啦,反正我得走了,有空會再回來的啦,哈哈哈。』
「投影不就是我自己?你是鬼打牆嗎?」
『啊?投影這麼會是你自己?並不是所有和你有關聯的都算是你呀,就算和你密不可分,也不等於就是你吧,你未免也想太多了。』
「 不然咧?」
『你就是你呀,沒人會是你吧。』
咦?這樣不太對吧?
我試圖著在不一樣的目標,去找到我所嚮往的,或者是我所投射的,是肯定自己嗎?我想要從很多方向去說明,我的存在是有實際且意義的,那如果說這些動作根本找不到結果,那不就顯得我太愚蠢了?
『是呀,你就是這麼呆啊!』
「……。」我無力反駁。
可是如果這些都沒有結果,那我的存在是為了什麼?
『這我也不知道,總之,不管你找尋什麼樣的影子,那都是沒有結果的,因為影子並不是你真的會想得到的事物。』
「說是很簡單,我應該收不了手。」
『那我也沒辨法囉。』
當然不是這麼容易,有時候明知山有虎,還是偏向虎山行,我本來覺得事情就是很簡單,要嘛就看穿,然後解決,要嘛就看不穿,待點破之後才能前進,不過像這樣已經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卻不能影響的事,無力感更加的沈重。
除了找尋影子,還有……。
「跟這個比起來,你應該要告訴我,另一件事我該怎麼做?」
『喔?你一向不讓人插手你的決定,不是嗎?』
當然是!
我的人生要轉向哪個彎,除了我,沒有誰可以幫我決定。
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就算將來後悔,也沒什麼好怨懟,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想的,畢竟建構在冷酷的決定上,就目前為止,還沒有太多不堪負荷發生,只是……。
「這次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我沒辨法,完完全全。」
『既然你沒辨法,你覺得……。』他饒有興味的看著我:『我會有辨法嗎?』
「我沒想那麼多,不過你也知道,那很不公平,非常不公平。」
『覺得不公平呀…,照理說你不應該有這種想法的。』
「蛤?為什麼?」
『哈哈,因為你從以前到現在,再怎麼樣你都沒抱怨過,現在你卻在我面前說不公平?這不是很有趣嗎?』
「以前怎麼樣,我管不著,但現在就是實實在在的不公平。」我咬牙切齒。
『那又怎樣?』
我聽到自己歇斯底里:「不公平當然、當然不能讓它這樣下去,為什麼她要這麼辛苦?為什麼已經知道了結果卻還是得傻傻的走?為什麼必須活得這樣紛亂,那些都不能避免嗎?不能逃掉嗎?我一直試著想解釋,可是完全無法理解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每天好多好多的為什麼,卻沒有一個能說明,能抹煞,你說,這樣可以嗎?這明明就不合理,卻又深刻的擺著,那我……那我……。」
『夠了 。』他大吼。
「哪裡夠了?我還沒說夠,那我在這裡不滿,為什麼不行?我想要改變,但沒有辨法,這很正常啊,為什麼你可以這麼不屑?你說啊你說啊!!」
【啪!!!】
我摸著火紅的臉頰。
他嘆了一口氣,看了看自己的手:『你也知道,這裡從來,一直都是,不公平的呀!你也該冷靜下來了吧?』
「可是……可是我……。」
『沒什麼好可是了,這些沒什麼好討論,就算討論了也沒結果,你也不是不知道啊,我才想問為什麼,為什麼那個看穿現實,沒辨法溶入自己感情的你,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我……可是她……我不能…不能做什麼呀……,我什麼都不能做呀!」我開始啜泣,這麼久以來,我好不容易才發現我自己的淚,也可以是滾燙的,而不是冷冷冰冰的,這有些出人意外。
而且看來不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即使他只是冷眼旁觀,我仍可以感覺他的意外,就這樣過了一陣子,慢慢的我也停下來,他才終於開口說話。
他說:『別鬧了,比起哭這些,你應該更想想,你的心態究竟是什麼吧?』
聽到這句話讓我傻住了,但他只示意我把空了許久的茶杯倒滿。
我重燒了一壺水。
『裝傻嗎?這樣你可能比較好過吧。』在他喝下灼熱的茶水後,他盯著我說,也許他說對了。
「但我還沒確定。」
『等你確定就糟了,你得改變你的確定才行,你要知道,你不能只考慮你自己,你是有責任的,不能像小孩子一樣任性。』
「責任呀…。」我若有所思。
『是呀,就是責任,所以你一向很自私,但這次不行。』
「開玩笑,我又不止這個不自私。」我高聲抗議。
他冷笑道:『不止這個?喔~我大概懂你在說什麼,可是你確定那樣不自私?你其實也只是想讓你自己心裡好一點罷了,別裝成一副很明白事理的樣子!』
我不悅的說:「你這什麼意思?」
他答:『沒什麼意思,這是短期之內,也或許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不想讓離開太殘酷無情,要你承認你自己的卑劣,似乎也太狠心了些。』
語畢,他就不肯在此處多加著墨,任憑我威逼利誘,只要一提到這個,他就不願在多說什麼,我本來一直以為我不明白,直到後來我才想到,那些答案早就在我的心裡,我只不過不願承認我的自私。
『你需要的是面對。』
「面對什麼?」
『面對那些你不想面對的,你的確很聰明沒錯,不過在你看透所有事情之後,大部份你都選擇不知道,其實你現在裸露出來的情緒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是嗎?我已經覺得很滿了呢。」
『所以你不肯面對。』
「我不否認。」
『而且你變了。』
「我變了?」
『你自己回想,過去和現在的你差太多了,你陷得太深。』
「那大概……只是緣份吧。」
『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你已經喪失你本來一直有的陰險和狡黠了。』
「我怎麼覺得,你把我形容的很糟?這樣我變了反而是好事吧,哈哈。」
『這…雖然聽起來是很糟沒錯,實際上也是很糟啦,哈哈!不過…這樣很安全,不然你也不會選擇這樣過你的人生。』
「嗯…不過我現在有我的選擇。」
『是呀,那也是你的選擇,比較起來,你似乎比較重感情了。』
「重感情嗎?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呢?」
『哈哈,傻子,沒什麼好跟不好的,不過就是做法不同罷了。但要我說的話,其實你應該要是聰明的,但現在你是個徹底的傻子。』
「傻傻的,不知道有沒有符合我的期待?」
『其實說實在的,你對這世界來說,你一直都是傻子。』
「你剛剛明明才說我很聰明。」
『是這樣說沒錯,但你太晚踏入這世界了,你應該也知道這個世界比你想像的還要複雜很多,雖然你只想要單單純純的走,但其實你沒辨法逃掉,只是你脫離太久,現在的你只是個空有形,而無實的傢伙罷了。』
「我贊同你說的這世界很複雜,不過我不贊同我是傻瓜。」
『這不需要你贊同啊,這是事實。』
「你是說這世界還要比我想得更複雜?」
『如你所見。』
「那也未免太累了吧!」
『無法避免,你很清楚。』
「……。」我不語。
『拜託,你也已經二十歲了……。』
我打斷他:「不好意思,還沒有喔。」
『好啦,只差幾個月而已,但不管怎麼樣,你已經該踏入這個世界,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你會非常的難走進來的。』
「什麼意思?」
『本來你蠢歸蠢,但好歹你沒什麼好在意的,但現在……。』
「現在?」我催促他。
『你在意的太多了。』他幽幽的開口。
我在意了什麼?
我不是很清楚,也許是在突然想要在湊熱鬧,或者不太能待在一個人的房間,甚至開始會掉眼淚,還有很難遠離人群,這些是因為我在意的?還是我以前不在意的?那就算我本來不是,而現在是了,又對我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影響嗎?那就是你會死得很難看吧!』
是這樣的啊。
原本,我就覺得已經很麻煩了,但還是被當成傻瓜,我並不是對自己很傻這件事感到有什麼不滿,只是如果這世界真的如夢魘所說,比起複雜還要更複雜的話,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活的很好,究竟這種生活是不是我要的?
『不一定是,可是這就是生活啊!』
「生活啊…就是不能如人所願呢!」
『如人所願就不叫生活了,而且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呢?你已經處在你本來到不了的高度,也算是你的運氣實在很好吧!這些你現在所擁有的,都是你本來不能擁有的,那你還有什麼好沮喪的?』
「嗯…你說的也是,慾望與滿足是互相的,也許我真的太超過了。」
『雖然你一副怕麻煩的樣子,但其實你的鬥爭心很強烈呢!哈哈,如果說有什麼讓人看不慣的地方,大概就是你的矛盾吧!』
「看不慣嗎?」我笑了笑。
本來想放大絕「不爽不要看」的,但其實我很清楚這種矛盾活在我的生命很久了,所以我不需要、也不太能否認,我想這也是看得太透徹的缺點吧,太多事是一體兩面,毫無規章可言,而我看透了之後,自然而然的也矛盾起來。
『你必須習慣,不論是習慣你的愚蠢,或者是這世界的複雜都好,就目前的你,沒有辨法在這裡活得很好。』
「活得不好?我有吃有穿有睡有住有書讀,有什麼不好?」
『你找不到你的安全感。』
「安全感?這種東西能當飯吃嗎?先不說我不需要,就算我需要而又沒有,又有什麼關係?」我嗤之以鼻。
『是不是沒有關係,你不用問我,你很快的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你已經不能在用你以前的生活套到現在了,你得更複雜,但你卻反而變簡單了。』
「簡簡單單,有什麼不好?」我不解。
『你還不懂嗎?簡單並不會不好,只是你已經過了能簡單的年紀了。』
年紀?我已經老到要談論年紀這種東西,果真是歲月不饒人,有這麼快嗎?夢魘說的簡單的年紀是什麼時候呢?國小?國中?高中?除了高中我好像最簡單,其他的呢?
『所以我說,那時你太複雜啊,哈哈!』
我複雜?
『而且你得想想,就算你確信自己,你又如何確信別人?你並不是那麼容易信賴別人的,為什麼會這樣你也很清楚呀,搞不懂你現在在傻什麼,更何況很多事根本不是能力所及,你一向是明哲保身的吧!』
「那又怎樣?」
『但你現在並沒有,過去你可以用你的看淡來抵衛你自己其實很豐富的感情,如果去除掉這層防護,我很難想像你會死得多難看。』
「沒這麼慘吧?」
『就像你常說的,這就是你得認清的現實,而現實……。』
「總是殘忍嗎?」我順著他的話。
『是呀,所以……你清楚的很!。』他刻意拉長拉高音調。
「那就算我死了,我應該也是心甘情願的。」
『唔…說得跟真的一樣,別怪我沒警告你。』他留了狠話,算是為這一段做了註解。
撇開這些討人厭的部份來說,夢魘要走,我還頗難過的。
我覺得和他在無人的深夜裡泡茶喝酒,已經是我的習慣了,而我又是一個很活在習慣裡的人,就這樣把我的習慣抽離,我實在不能習慣。
即使我應該已經很習慣了。
『不過你…』他指了指螢幕,開口:『都會這樣記下來啊?關於這些。』
「偶爾啦。」
『嗯,既然你喜歡留著,那也沒什麼關係。』
我又把兩個人的茶杯斟滿。
「其實,你可以走得很乾脆。」
他大笑:『哈哈,這當然,要說我為什麼還留著,大概就是眷戀你這杯茶吧!』
「茶…嗎?」我不是很懂他想說什麼。
『其實不只是我,你也可以走得很乾脆。』
「我?」
『離開這片夜啊,你有了你的陽光不是嗎?』
「我已經和夜離得很遠了,但我不想離開,我曾經在這裡待太久了。」
『是呀!但你現在已經不屬於夜了。』
「嗯,這我知道,只是我不能像你一樣,那麼乾脆。」
『你以前是很實際的。』
「可惜現在不是了。」
『這樣…並不適合你呢。』
「不適合也無所謂,我就是已經這樣了。」
『我知道,所以我得離開了,不是嗎?』
「蛤?」
離開?你的離開不是因為你的工作完成了嗎?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心裡這樣想,卻沒有問出來,他的眼神太深,早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了。
『你知道你再留在這久一點,你又不知道會怎麼樣了,究竟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活呢?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明明就不能再用夜的方式活著了,你何必又強求要留在這?』
我搖了搖頭。
「夜嗎?陽光嗎?是呀,我很善變呢!」
『哈哈,真是令人討厭啊!』
「感同身受。」
我也覺得自己很讓人受不了。
『好吧,只能說,好自為之。』
「這個自然。」
語畢,他忽地把茶灑向一旁,然後站起身來。
向後走了幾步,他回頭。
『希望我可以回來看看。』夢魘笑著。
「歡迎,不過老實說,你是不能回來的。」我又把兩個人的茶杯都倒滿,就算我知道他不會再坐下來。
『關於這點,我想我們都很清楚。』
「我們嗎?」
『是的。』他揮了揮手。
離開了。
我有些傻眼,茶杯上的蒸氣還熱著,人卻不見了,看來離別可以輕描淡寫的很容易,這是一個再也不見的再見,可單調的很突兀。
最後我們都笑得很愉快,我知道自己是打從心裡的笑,即便不捨卻也沒太多的難過。
只能習慣
「再見。」
「願你有個好夢。」我輕輕的說。
大年初一。
大年初二。
初三。
初四。
正月十三。
正月十四。
他不曾再出現過,而我也不再那麼確信是不是真的曾經有過,我只記得那些刻劃太深的言語,還有連日來我慢慢的了解透徹和變化莫端,關於他與我的對話當中,有很多其實我早該知道,卻一直沒知道的東西,而剩下的,我想也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這些,都有賴時間證明。
我很難得,在好夢之後,並沒有結束的。
而我的無力和無助特別顯得刺眼,在我天真的自以為之後,後果的確慘重,和夢魘說的一樣,我還太嫩,但現在贊同也已經太晚。
那晚,一個轉身而過的街角,我正準備披著夜色回家,不經意的回頭望,著實讓我嚇一大跳。
「那不是夢魘嗎?」我心想,只是我沒有停下來。
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回到家,就在我驚魂未定,又辛辛苦苦的走到六樓,都還沒好好的喘口氣時,燈一開,夢魘赫然坐在我的床角。
『嗨~。』他愉快的打著招呼。
而我則是完完全全的傻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聽到自己結結巴巴的說。
『嗯?不是說好回來看看的嗎?』
「不是吧,明明就說你是不能回來的。」
『喔!也是啦,不過有點工作上的需要。』
「什麼需要?」
『唔…算是路過啦,順便…告訴你一聲。』
「嗯?」
『你可以不用太顧慮夜沒關係,雖然你不是那麼樣的適合,不過…這個只是一小段的不一樣,如果說你明白自己處在什麼樣的位置上,你就不會在這裡了。』
「不然我會在哪裡?」
『在出發去看燈會的路上吧,我想。』
「喔?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回來了,所以你不在那條路上,不過其實你大可以順從你的想法,而不需要現在一個人在家。』他自顧自的,又不知從哪來拿出茶葉,燒起開水來。
我也放下我的包包,拉了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接過他遞給我的那杯茶。
我笑道:「嗯…我只是還在過渡期,我不覺得這會嚴重到讓你跑回來,還是你又眷戀這杯茶了?哈哈。」
『過渡期嗎?你的過渡期有點長耶!』他偷笑道。
「也許我一輩子都活在過渡期也不是不可能。」我接著說:「反倒是你,我一直不懂得你所謂的影子、恐懼,身為代表的你為什麼可以這麼悠哉的在這裡?」
『你不習慣一個人了,所以你現在一個人我就來陪陪你啊!哈哈。』
「我想不是那麼簡單吧。」
『當然不可能是這麼簡單,你越來越傻了。』
「嘖嘖,這在你走之前我們就得到結論了。」
『也是啦!我之所以回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願聞其詳。」
『嗯,你過去總是抱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態度,不過顯然你現在開始想要試著讓別人信賴你,從而有一些不太一樣的交際。』
「唔……。」
他繼續道:『這發展出一種很吊詭的情況,這跟以前只是單純想體驗不同故事的你不太一樣,你是真心誠意的想要了解別人,而不是考慮說和你有沒有關係。』
「所以?」
『所以我來提醒你,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有趣,你已經陷入一個,你還打算多找幾個?』
「可能吧!不過這不是那麼容易的,我並沒有那種讓別人信賴的特質。」
『嗯,重點不是你能不能讓人信賴,而是你越來越脆弱。』
「脆弱?」
『嘿呀,就是脆弱。』
「什麼意思?」
『脆弱就是,要嘛你就變很沒用,要嘛你就體認到自己的脆弱而變回本來的樣子,這就是我說的,你失去保護的外衣而讓你自己本身的弱點暴露的太明顯,你是一個深夜的邪惡,居然曝曬在陽光底下,很難全身而退的。』
「我並不打算全身而退,我只想要照著感覺走罷了。」
『嗯,這也是我可以想到的,但你的脆弱可以從你現在的反應得知,從前的你一直到現在都是一個人的,本來你應該要習慣了,不過現在你倒是覺得寂寞,這些東西都是你不曾有而現在出現的,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好好的想想吧!』
「多謝關心。」
『還有,你應該知道自己的沒用了吧。』
「啊?雖然我不太想承認,不過當初的你說的沒錯呢!」
『給你個忠告,先把你自己顧好吧!連自己都顧不好的人,還有心力去顧別人嗎?你也只是在給別人找麻煩而已,別為了你自己的自私而把所作所為都合理化吧,不然你的陽光會被烏雲遮蔽,而夜也不會再收留你了,你會…唔…無處可去。』
「哈哈,這滿好笑的,不過夜這麼狠心啊?」
『因為他是夜嘛,而且你無處可去的話,我會很困擾呢!再怎麼說我也是影子,沒了白痴主子的話雖然無傷大雅,但還是很麻煩的。』
「哈哈,這樣說也沒錯,我會注意的。」
『那就這樣吧,又得說再見了。』
「這麼快?」
『是呀,不過應該沒關係吧。』
「是無所謂。」
畢竟該走的本來就留不下來,得到的都是多的,我們都深刻知道這個道理,所以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重逢雖然略嫌不足,但也無可挑剔。
『嘻,老實說,還真好奇你接下來又會是什樣子呢!』他賊賊的笑。
「與其好奇我,到不如該好奇你吧,神出鬼沒無影無蹤的傢伙。」我指著他道。
他愣了一下:『我並不是無影無蹤。』
「哪裡不是?」
『不是的,我只是和你在兩個不一樣的世界而已。』
「不一樣的世界?這當然不一樣啦,你和我的本質差很多耶,我是一個人,要說你是人嗎?這樣很奇怪吧!」
『嗯?很奇怪嗎?沒關係啦,現在也不用解釋那麼多了。』
「解釋什麼?」
『解釋說,所謂的不一樣,是指在夜的那一面,現在就是我了,當然還得摻雜各式各樣的東西進去,所以我說我是你的影子代表,而你現在完完全全不屬於夜,我們處在兩個完完全全不一樣的世界了。』
「嗯,是這樣的嗎?」我想了一想。
「就這樣來看,見過你這麼久,這算是我第一次認識你吧。」
『起碼現在也不會太晚啦!哈哈,那我走了,掰。』他自己動手打開門,走了出去, ,頭也不回。
「掰。」
來的快,去的也快,至於我為什麼說自己現在才認識他?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熟稔吧?我只是想多了解每一個人而已。
不解的是,夢魘帶走的只有他自己,而不見的卻是我自己。
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明白,就只有時間明白,所以這些東西,都得要時間證明。
而不需要證明的是
過渡仍在持續,但夢魘已經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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