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又想起那問題,不由得鼻酸起來。
那問題為何會如此印象深刻,有很多原因,所以雖然一陣子沒去想到,但它其實並沒有躲得太遠,僅僅需要一點點的催化,便可以很迅速的活化在腦海裡。顯然,用了四年多的電腦硬碟損壞,肯定是可以做為一個很好的催化劑了,隨著資料的損壞和救回無望,即使那些都不太算是很有用的東西,不外乎一些很久以前自製DV劇的原始檔、一些隨便寫寫的手稿、幾部特別想收藏的電影(正常電影,謝謝)、幾首紀念性的歌曲之類的,損壞並不到致人於死的地步。
只是有些東西還是永遠回不來了,即使它們並不算必要,但本來也想好好的永遠保存下去,現在有種將近四年的回憶全部付出一炬的感覺,轟的一聲就燃燒殆盡,即使回憶應該是存在腦子裡,卻也感到悵然。這實在是很莫名其妙,本來好好的內接硬碟突然發出異音,還沒找人來拆座墊就已經升天了,連要問它是在大聲什麼啦都來不及,一命歸西,無藥可救,查了查硬碟救援的價格也和公道價八萬一相去不遠,實在是狠不下這個心給它花下去,只好忍痛放棄那些看似無用、可又非常難捨的存件。
幸虧最近的報告沒有急迫,也沒有什麼碩博士論文死在裡面的慘劇,去買了顆新的硬碟容量大了一倍,電腦又活了過來,卻完全沒有高興的感覺,這錢花得十分痛苦。
回到正題,在這麼無言的情況下,想起那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和宇澄的相處與電腦硬碟裡的資料並沒有太大關係,這時候卻很容易想到那句話,或多或少沖淡了些想罵髒話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翻攪出來的思考。
之所以會對那句話特別有印象,原因有很多,第一個要件就是,那句話竟然是從那個金宇澄的口中吐出來的,實在是和他平常的形象差別太大,一時間難以接受。初次聽到金宇澄這名字時,我還以為是寫作「今雨晨」,腦中浮現一幅詩情畫意的形象。說實在,這只是我個人的習慣,聽到名字時總會直覺性的跳出幾個字來構成一個畫面,只是沒想到宇澄和我腦中的畫面根本扯不上邊,據說姓金的祖籍大多是中國東北,也許在他身上只有那種與生俱來東北人的冰雪硬朗,而不是我腦中的微雨之晨吧!一向這麼爽朗的他卻會突然這樣蹦出一個不搭嗄的問題,也難怪我至今依舊忘不了。
第二個原因嘛,大概就是宇澄每次問這問題時,臉上都帶著一樣的表情。是的,他問這問題問了好幾次,具體的數目我已經很難確切提出了,只知道他問過不止一次而已,而每次都帶著一樣的表情,有些讓人難懂,他在提出這問題時,總會收起他那一向大而化之的形象,轉換成一個陰陽怪氣的傢伙,而這感覺反倒是我平常所擁有的,也就是說,在這問題點上頭,我倆的個性有種互換的感覺,每每想起,總覺得有點詭異。
所以我總是懶懶散散的回答他,我還記得第一次的回答是:「啊不就為了吃飯?」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時光背景真的頗為單純,也無怪乎我能這麼悠哉的答腔。宇澄似乎每次都可以接受我這種亂七八糟的答話,即使那和平常的我不太一樣。按道理來說,立場應該是反過來的呀!應該是要我提出這種沉悶的話題,然後宇澄扮演那個胡言亂語的角色,但不知怎的,在這個點上,這種模式還是持續了很久。
隨著高中畢業,和宇澄的聯絡自然也比較少了,生活好像就是這樣,和他打魔獸三國而熟稔的回憶還很清晰,不過轉眼間就已到不同縣市唸大學,我還記得第一次跟宇澄中路對決時用司馬打爆他,讓他心悅誠服的過來討教,我笑笑的告訴他玩這隻要先點第三招,他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我甚至還記得那第三招的名稱,應該是叫「液態火」吧?這毫無道理的招式我竟然到現在還記得住,好像也只能用死宅男來形容我了。
上大學後,後來斷斷續續的還是有出來揪團聚餐喝酒,直到某次過後,就再也沒有這種機會。當然啦,後來也有幾次他問了一樣的問題,而隨著歲數增長,寬廣見聞,我的回答雖然仍是隨隨便便,卻也不是當初高中時的無知了。有次宇澄笑著說:「阿鳥,你和當時差很多啊!」我也只能傻笑以對。
會叫我阿鳥的人幾乎絕跡,畢竟可以這麼無恥的把同學取名成這種不雅綽號的人也不多,起初我也是非常抗拒被這樣稱呼,這到底要什麼樣的白痴才可以自然而然又毫無理由的這樣叫同學啊!但宇澄仍是十分頑固,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現在回想起來,反倒是有一些懷念的感覺。
現在初出社會,變得頗為忙碌,每天都要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或沒做好什麼,帶著這種心情回頭看那問題,變得感觸良多,我不知為何的成了醫療器材的業務,每天進出各醫院的,就怕哪裡虧待了身為醫生的客戶們,點頭道好、畢恭畢敬,忍不住開始覺得無聊起來,這種無聊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仔細回想起來,大學快畢業的那時,可能就埋下了些種子吧,所以當宇澄又問了一樣的問題時,我第一次那麼認真的回答他,而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問我,大約是在兩年多前的時候。
至於現在,究竟是為什麼會處在這種特別沉悶的時段呢?也許長大就算是這樣吧。本來想保存一些青春的東西,但隨著硬碟損毀,所謂的青春似乎是死得太徹底了,屍骨無存,不禁讓人更加感嘆,那些東西就這樣逝去,彷彿根本不存在的樣子,這時候就應該要會說,就算硬碟死掉了,但還有很多回憶存在腦子裡,沒有必要這樣沮喪,之類之類的。
而人呢?如果就這樣消散了,是不是也可以說,如果還能有誰可以偶爾想起我,這樣就已足夠,這樣的話是不是等同視之呢?曾經在一部很喜愛的漫畫中看到這樣的台詞:「人真正死去,是在惦記那已逝者的人不在之時呢!」想到這句話,那鼻酸又更加深了幾分。
有時候總會覺得有些不值呢,這麼努力也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就算我現在慢慢的越來越感無趣,卻也是很努力在維持住的,而有時進出醫院,更會看到一些即使身患重症,開了好幾台複雜的手術才辛苦的維持住生命,那些拼命在活著的人,總是又帶來好幾種不一樣的有感而發。
兩年多前,宇澄最後一次問我那問題的時候,我看不到他,但還是直覺性的覺得他應該仍帶著一樣的表情,一樣那種沒什麼大不了,就只是隨口問問,即使我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我一直是這麼覺得。到現在,回想起這問題,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噗簌簌的停不下來,瘋狂的從眼眶向下墜,彷若毫不猶豫的跳樓。
「我不知道。」那次,我這樣回答他,我沒有後悔,但事後來看,會不會那種不乾不淨的回答,反倒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從他那時的回覆中,隱隱約約的流露出心滿意足的感覺,有種找到志同道合,並且意見一致的讚許。
宇澄去世了,在兩年多前,在他最後一次用MSN問我那問題之後,這歷史訊息也是硬碟損毀所回不來的資料之一。他被發現他死在自有的小套房內,沒有確實的原因,但我總偷偷覺得他是自殺的,不過從來都沒有證據可以證實,幾天後,我送完他最後一程,看著獨自扶養宇澄的伯母肝腸寸斷,心裡有很多很多說不出來的抱歉。
我總認為我是間接害死他,但之後某次有機會和伯母聊天,才聽說他是帶著微笑走的,而形容他微笑的樣子,和宇澄問我那問題的表情如出一徹,就如同我當時所想像的一般,而我們共同的結論就是,他肯定是走的毫無悔恨。
「我們為什麼要活著?」兩年多來,不管我想了幾次,面對宇澄的這個問題,我還是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據說自殺的人註定屬於地獄,而此時此刻,即使我並不太信什麼怪力亂神,但我仍祈禱著。我不奢望我可以上天堂,我只求宇澄不會下地獄。
「為什麼要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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