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地下鐵站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人潮裡 臉孔的幽靈魅幻;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新雨後 花瓣於黝黑枝幹。
(Ezra Pound , 1885-1972) (紫蓉 譯)
龐德(Ezra Pound)為例,他翻譯李白的〈長干行〉較諸其他的英譯獨到許多,譬如,他把「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這五句讀作外景與心境的互映,從思婦寂寞悲秋的視角,將落葉、草上翻飛的黃蝶、老去的紅顏譯成同系列意象的疊影:
The leaves fall early this autumn, in winds.
The paired butterflies are already yellow with August
Over the grass in the West garden;
They hurt me. I grow older.
捕捉剎那,即是永恆---中西意象詩賞析
一、 前言: 陳幸姬
如果說日常語言是粗礪,那麼詩的語言就是珍珠,正因其珍貴不易得,才會有曲高和寡的情形產生。以一位甫接觸英詩未久的初學者就要談賞析與比較,不啻是野人獻曝,因此如個人淺見有誤謬或偏差,懇請各位不吝指正。
會興起賞析意象詩的念頭,主要是與攝影有關,我喜愛欣賞攝影作品,尤其是看特寫的鏡頭。而意象派詩人強調寫詩要抓住瞬間的經驗,彷若攝影,讓事物及經驗主動演出於讀者的想像世界,而非被動地透過作者的說明去進入詩的殿堂。欣賞意象詩就像看攝影作品,不必說教,毋須深刻的涵意,有時只是捕捉瞬間即逝的感覺,這些主張雖不見得獲得贊同,特別是力主詩應文以載道,發揮教化功能的詩人,卻頗對我個人味口。我以為詩不一定要有功能,有時寫詩純然就是為了想寫而寫,為了鍛練視覺的能量,增加腦部的皺褶而寫,如果做任何事都一定得基於某種目的而做,那人生豈不是美感盡失?
此外,我對意象派詩人Ezra Pound大感興趣係因他的詩深受中國詩的影響,Pound甚至翻譯許多中國古典詩,仿作改作中國詩,他的詩作字裡行間隱然流露出禪味與中國風,讀來令我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然而為什麼意象派詩人會欣賞中國古典詩?欣賞中國詩的那些特徵?而中國詩又是如何影響意象派詩人的創作?中西意象詩到底有無異同?孰優孰劣抑或無從比較?這也是引起我的興趣,並想要探討之處。
二、西方意象詩的定義與原則:
1.在剎那間呈現出一種知性與感性的情結。
2.意象是想像力重新建造出來的感性形象。
3.詩在讀者身上產生出來的一種意識到的形象。
4.直接探討事物本身,切忌使用無助於呈現的贅字。
5.詩中語象的推敲過程,是去蕪存菁的過程,透過精緻的洗練所選取的意象,便能緊湊地將意識濃縮凝聚在語象之中。
6.用通俗的語言,準確的詞語,忌用裝飾性詞語。
7.創造新節奏以表新詩情,不反對用其他詩體,但free verse
更能表現poet的個性。
8.題材自由,不受任何限制,現代生活可以入詩。
9.寫詩用意象,寫得具體、確切、不含糊。
10. 簡練、濃縮。要含蓄,不要直陳。
11. 意象最突出的作用,在於能創造出新穎奇特的藝術形象或意境。
三、中國古典詩歌與意象派
意象派,是本世紀初由一些英美詩人組成的詩派,1910~1920年左右活動於倫敦,其歷史不長,創作成果不大,卻造成詩壇彈不小的震憾,尤其在美國,這影響迄今仍未消褪,故被稱為"美國文學史上開拓最大前景的文學運動"與英美現代詩歌之發軔。而意象主義則是對後期浪漫主義(即維多利亞詩風)統治英詩壇感到不滿,在多種國外影響下開創出的新詩路。他們反對詩歌中含糊的抒情、陳腐的說教、抽象的感慨,強調詩人應使用鮮明的意象─描寫感覺上具體的對象,以表達詩意。意象派強調把詩人的感觸、情緒全隱藏到具體的意象背後,將注意力集中事物引起的感覺,不探求事物間的本質聯繫,與聯繫的社會意義。但在詩歌技巧上作了極有意義的開拓工作。
意象派詩人普遍承認受東方詩歌影響頗鉅,實際上意象派受中國古典詩歌之惠遠比受之於日本詩者更重要。引起西方意象派詩人所以迷戀中國詩歌並非偶然或純粹為了獵奇,或為詩添些神秘的異國色彩而已,而是覺得中國詩與意象派主張頗為吻合,可以引這個幾千年歷史的文明為後盾。Pound在接觸中國詩後說:「我們要譯中國詩,正因為某些中國詩人把詩質呈現出來便很滿足,他們不說教,不加陳述。 」他翻譯中國古典詩是因其富於「鮮明的呈現」(vivid presentation),而中國詩人滿足於表現事物,不加說教或評論,故人們不辭繁難加以選擇。而且中國詩的詞語、格式、題材對西方人而言不僅新鮮,詩人所使用的清晰形象、簡練含蓄皆符合意象派詩人追求的理想,無怪乎讓西方詩人如獲至寶,例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這些詩句都使意象派詩人深深著迷。由此觀之,意象詩與中國詩的結合是有一定姻緣的。而意象派從中國詩學到的技巧可大致歸納為以下三點:
1.全意象--Pound對漢語文字學的無知反倒引出極有趣之結果。他以為中國詩中的方塊字全是象形字,每個字皆由意象組成,詩的文字即組合的圖畫,無處不意象,於是找到掃蕩浪漫主義詩歌抽象說理的有力武器,接著於1920年發表<論中國書面文字>一文,引起學界嘩然。
2.脫節--中國古典詩歌,因其嚴謹的格律要求及特殊的句法形態,常略去聯結詞,只剩光裸裸表現具體事物的詞,藉此取得英語意象派無法達到的意象密度,這種特質引起意象詩人興奮驚奇之餘,產生不少「脫節」作品。
3.意象疊加--中國古典詩常見疊用意象的寫法,即連用數個名詞,不用動詞,例如中國元曲的天淨沙(賞析於後),詩句『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Pound的Cantos四十九章的詩句:
For the seven lakes,and by no man these verses:
Ratn;empty river; a voyage,
Fire from frozen cloud, heavy rain in the twilight……
這幾行詩即是意象疊加的運用,詩中帶有濃厚中國氣息,其摹仿中國詩是不言而喻的。此外"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賞析於後)亦是襲用這種技巧的代表作品。此技巧的確有奇妙效果:使一個容易在眼前滑過的比喻,頓時變得醒目,誘使讀者在一個聯想的跳躍後,仍能潛心深思其中隱含的意味。抑有進者,意象詩的短小凝鍊也與東方詩歌有關。固然有人以為以情緒來串聯意象,會導致詩的長度及深度都很有限,難以深入探討重要主題,但短詩字字珠璣,質感俱佳又何嘗不是優點?意象詩的精巧簡練或許是模仿自日本詩俳句,但自Pound倡學中國詩後,意象派詩人更迷戀於中國詩的內容與技巧之豐富,於是意象派深深地烙上中國印記。
意象派詩人既然欣賞中國詩,影響所及,就熱衷從中汲取營養,擷長補短來進行創作,Pound和好些意象派詩人不僅翻譯中國詩,折服之餘,還不忘向西方讀者大力推薦中國詩的藝術,其<漢詩譯卷>於1915年問世後,備受讚譽,以致在英美詩壇掀起一陣『中國熱』,許多漢詩英譯本爭相問世;這本僅有十五首李白和王維短詩譯文的小書,咸被認為是Pound對英語詩歌"最持久的貢獻",是英語詩歌經典作品,不少詩人以之為創作靈感之泉源。WS Mernine更誇張讚美此書之影響力可比美詹姆士王1611年出版的聖經英譯本(King James Versiuon)。彼時中國詩可說是淹沒了英美詩壇,意象派詩人相競仿效中國詩創作出意象鮮明與短小精悍的『中國式詩』,別樹一格。由於中國新血液的注入,對英詩衝擊極大,中國詩歌藝術啟發了英美詩人的概念,英美詩歌得以新生。
四、中西意象詩賞析:
一、中國意象詩: 天淨沙 秋思 (元) 馬致遠
枯藤 老樹 昏鴉
小橋 流水 平沙(一作人家)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白話文翻譯] 這是中國極富盛名的小令。描寫秋天的黃昏,原野到處是枯萎的藤蔓、衰老的樹木,及紛飛歸巢的烏鴉。小橋下面,流水潺潺,水邊一片平坦的沙地。秋風裡,在年久失修的荒僻路上,騎著瘦馬的人正在趕路。夕陽西下了,飄泊他鄉、思家心切的遊子,卻還在離家遙遠的異鄉。
[分析] 漂泊他鄉的遊子,目睹蕭瑟淒涼,引發思鄉的愁思。情到最深處,毋須仰天號啕;只用疏淺線條勾劃,深刻情感即現。這首曲子布局上的特色是將首三六字句作鼎足對,句式是二、二、二的雙式,音節一波三折,平仄配合穩諧,意象具體又精緻,且相為映襯,以發弦外之音。在全曲寥寥二十八個字中,竟無一動詞,全是靜態事物平列在一起,省去意象與意象間的一切聯繫詞和句法標記,將十一個意象拼接、並置在一起,出現「跳躍」、「脫節」的現象。由於意象拼合加大了意象的密集程度,就給我們更多想像餘地,也使其意象組合含有電影藝術的趣味。
仔細玩味,自然不難發現馬致遠所用的意象――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夕陽等等,都帶著衰老殘剩的意味,並列之意象彷彿鏡頭下的特寫,之間關係留給讀者去補充聯想。前面九個名詞並非各自獨立,而是彼此緊緊纏結,互為烘托,造成非常集中的效果,無限蕭索悲涼,強有力的感染讀者心靈。「夕陽西下」一意象有敷設底色的作用,將前三句的九個景物統一在黃昏的色調中。最後以「斷腸」二字伏墨,筆法高妙,誠屬千古絕唱。
綜觀這首小令,字字出自匠心設計,刻意安排,然而無雕琢華美的詞句,亦無矯揉造作之跡,自然渾成,一股高曠悲涼之氣充塞其間。語言精鍊經濟,效果卻強烈突出,為中國文學中上乘之作,無怪乎王國維說它「純是天籟」。
其實,在中國古典詩中並無所謂意象詩,只因意象俯拾即是,
詩中無處不意象,接著我們來看看模仿詩人與才華卓越的西方詩歌改革者---Ezra Pound的一首膾炙人口的意象詩。
二、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地下鐵車站)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 black bough.
[賞析]回憶去年夏天,我第一次接觸到這首短詩時,直覺反應就是:這兩行就是一首詩嗎?反覆看了數遍仍然是一頭霧水,更別談欣賞的層次。後來瞭解Pound創作這首小詩的經過:某日Pound在巴黎的La Concorde地下火車站下車,抬頭看見一張一張漂亮的臉孔迎面而來,在黝黑的隧道裡,突然湧現許多感觸。起初寫成三十行的詩,六個月後縮短成十五行,一年後竟變成不完整的句子,僅僅十四個字如上。原來區區十四個字是在如此背景下產出,且是刻意雕琢的,我總算稍稍理解,然而要說真正引起我的共鳴,卻是在去年冬天某個晚上,當時我置身於台北車站前的人群中,幽暗的路上,陌生冷漠的臉孔一張一張迎面撲向我,就在我將被人潮淹沒之際,猛抬頭觸及一張帶笑燦爛的臉孔,剎時拯救了我,原本被感染的鬱悶情緒一掃而空。因為這個實際生活的體驗,使我自以為比較能貼近Pound的想法,於是再反覆吟哦數次後,竟變得滿喜歡它,逐漸感受到它的「耐看」。
首先,這兩行詩中沒有任何說明性的文字,只有兩個獨立的意象互相印照。意象並置的結果提供了多義性的意符,語意延伸超越任何單方向的解釋。詩中只略略暗示了兩個不同的經驗,由於時空的交互投射,現今經驗似乎存在於過去的陰影之下。Pound曾說
:「在這樣的一首詩裡,我所要記錄的是當一件客觀的外物轉化或投入主觀的內化心象那一瞬間」,Pound堅信,唯有藉著內外兩個世界的牽合,才會形成能量的迸發。
這首被公認為英美意象詩的名作,因十四個字而載滿了很沉重,各種不同的含義。譬如它是幅描繪現實的生活畫:地下隧道圓圓的,而且一片烏黑,若是人群迎面走來,深色衣服消逝在黑暗的背景裡,那些臉孔就像貼在隧道上,而如果隧道如樹幹,那些臉就像「花瓣貼在潮溼的黑樹幹上」。人群在隧道走路特別快,臉孔浮現期間因此像是"魅影";又譬如都市人熙熙攘攘,忙碌奔波,像無根的一代,臉孔雖美,卻寫著茫然。的確,乘坐地下火車,空間有限,拉近人與人的實際距離,可是悲哀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心靈距離卻漸行漸遠,於是越是人潮穿梭集結處,就越多寂寞孤獨者在其中浮沉,類似的經驗,你我一定都不陌生,只是詩人比我們更懂得如何捕捉瞬間經驗,再藉文字呈現,令我們不得不折服。
五、天淨沙與地下鐵車站兩首詩之比較:
嚴格而言,我認為不同語言與文化下的文學作品是難以比較優劣的,但是因為Pound的詩許多是脫胎自中國詩,因此有些值得評比之處。
l 這兩首詩相似點是─
1. 詩都非常短,前者有22字;後者僅14個字,用字精鍊濃縮,以極少的文字凝結豐富的情感,詩本身的張力很強。
2. 兩首詩都無動詞存在,以數個意象的並列,卻可以營造出動感,
幾個看似孤立、靜止、互不聯繫的人,一變而為讀者提供馳騁想像的空間,對立的景色也協調起來,簡單的名詞卻顯示出多變的內涵。
3. 兩首詩都像攝影的特寫鏡頭,畫面吸引人且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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