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litude 自我療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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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從來沒有什麼過般地愛你
而且很想向你顯示軟弱
所愛上的你包括所沒有愛上的你
而奇怪的是也只不過更加
“回到自己”甚至也懂得了
你還不懂得的那一面所
懂得的你


也曾用書寫的虛無引誘過你
那些鬼影幢幢的字五千年
掀不完一層又一層轉世的靈魂
來到筆尖
等待一個新的意志附身


那些字
其實它們早就先到
又不著痕跡地回來
讓人領它們前去


“我喚他
他回答　是　怎麼樣
我說　沒事　只想確定你在
他並不常常在
我也是　不常
有些稀有時刻
剛好都在
就慎重地稱之為愛”


我們是被這些字所發生的嗎
此事如果又指向另一些事——
我們暱稱的萬物萬事
有時候我贊成用我崇拜的睡眠代表憐憫


當然有另外一些字
從來沒有等到過任何
可以嵌入的情況
也無法理解它們是不是在等待
等待像我這樣的人
強制它們變成一首詩的開頭


那些詩
我發現它們會隨著光線變化
像貓眼


那些貓
它們一再藏匿
它們也會挨近
當它們確實樂意



以心靈力量彎曲金屬
以心靈力量停止鐘錶指針
以心靈力量啟動開關
我在我的皮膚裏聞到你
我在我的皮膚裏聞到你
我在我的皮膚裏聞到你
我正在經驗而且而且我正在經驗經驗

剩下的
就讓我一字一字刻在那粒米上
剩下的
就讓我一字一字刻在那根發上
剩下的
我帶著贖金按照說好的時間
來到約定的地點

但是綁匪並沒有出現
他總是那麼猶豫
我不懂他的猶豫
我並沒有報警
甚至也不認識那肉票
我也曾背綁票的優雅風格所吸引
被就是被綁起來等待這件事




詩贈周夢蝶　　夢公贈字　無以為報

聽寫
我想坐好
乖乖聽寫

我把手伸出來
說我敢

今天是禮拜三
我覺得我敢

就去了印度
在印度音樂沒有開始
也沒有結束在印度
你不可以問

另外一個人的去處
在印度問人去向此事
干擾雙方意志　　要走的人
遭此一問就開始猶豫在印度
發問的人則開始質疑
別人的
問題就變成了
自己的問題
在印度人能坐著
就不要站著能躺著就
不要坐著不然
就全部蹲著反正
不問在印度
音樂無端無涯無止無盡
顏色如露如電如幻如影
印度人是不問

你又那裏會不懂
如同我們在兩座迷宮歧路叉口上的遇見
南方無窮而有窮
今日適越而昔來　　　（注一）

卻是因何緣故
我又怖頭狂走　　　（注二）
沿著
後來　　再後來
沿著另一異國的異國
是悟到此生我悟不了
如你悟了
讓我聽寫是好

小記一　世紀末與夢公遇于52路公車上
我索那幅等了10年的字夢公說有的已經寫好了
平淡若七天前事
我說我又要出詩集了
你還是看不懂的我說
這樣放肆是因為他自己說他看夏宇詩集20遍還是不懂
夢公聽我言笑如赤子
每星期三為夢公定時定點會友之日
又夢公握手手勁強大我常不支
小記二　印度旅遊書上叮囑旅人
不要問印度人去處　印人之間亦以此相規避
我不解以此詢問司機巴官（Bhagwan）
巴官殷殷解釋如詩所述
小記三　此詩前半段原屬另外一首詩初
與周夢蝶無關
公車上一遇始知有關

注一莊子天下第三十三
注二楞嚴經：汝豈不聞室羅城中　演若達多　忽於晨朝以鏡照面　愛鏡中頭
　　眉目可見　瞋責己頭不見面目　以為魑魅　無狀狂走

★３４　同日而語

有一天醒來突然問自己
這就是未來嗎
這就是從前
所耿耿于懷的未來嗎

那個時候的現在
所害怕到達的未來
裏
你以為就叫
現在的現在
而我以為的
早已過去的未來

我們在兩道反光交錯的地方遇到
幸好我們遇到
不然我們分別墜向的那些墜落
那些分叉那些淩遲和延宕
就沒有這些等低的忘

其實我也根本不是港因為
我沒有岸　　只有
那些遇見是船　　我也就不只是
船桅上的鷗

於是海最藍時才是你的注視
而那個藍
就是那個極清澈的謊

假設你的
假設是對的
有些船的航行
可能根本就是港的秘密移動

可是為什麼那些吻是錨
唇就是浪
唇是那樣綿密的浪

★３５　用心靈勾引

回信很慢
用我們代替我：
“我們雜交
但這些並不猥褻
誰都和誰睡過
大家也變成朋友。”

由那些尚未被完全領悟的靈感我們
還是察覺
健身房衣帽間裏
沆瀣一氣的廉價恐怖
或是在自助洗衣店裏
大家一起洗
髒衣服的空檔

評論裏說“更個人化了”
是什麼意思呢？
好像可以上電視
“尋找失散的母親”
這個節目
原則上不贊成私人海灘
但當我們尋覓戰慄
我會給你一個好的位置
但你必須用出走和遺棄
使它更形式化些
更值得說：

“反對是不只是意義
而是意義的意義。”
開一家自助洗衣店所必須
設想的群眾基礎
因而來到的那些普遍而平凡
的苦難裏

通常我們是不置一詞的
但跟著移動時
有一些氛圍下相信的
心靈勾引，是的
在自助洗衣店。
有時候他們播古典音樂
打混過去

★３６　自我的地獄

　　　　　致波赫士

一堆夢遊者與另一堆夢遊者
擦身而過他們的夢有所交集
像幾塊雲遇到另幾塊雲
就下了一場雨其中的一個
夢遊者醒在一個屋子裏
他睜開眼睛說：下雨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夢遊過
而且醒在別人的屋子裏
他的腳在別人的鞋裏
是那麼吻合他的身體穿上
別人的衣服他坐在另一個
桌子前與另一些人一起吃飯
他變成另一個我且不疑有他
朋友或配偶可能也懷疑過
但被存在本質上更虛幻的疑點
所說服在這裏鞋子
是關鍵穿錯鞋子
很容易就會發現不是嗎此所以
每個早上所有起床的人
首先被他們自己的鞋子說服
從不懷疑他們已經
不是他們自己奇怪的是
別人的鞋子為什麼會合
自己的腳呢因為只要有一個人
沒有醒來大家就全部
活在他的夢裏

★３７　美好邪惡往日

神造世界第７天大家又懶又不愛了
在林子裏遊蕩
滿溢的存在在
雨後馬糞上長出牛肝菌　　（注）
大家分頭在森林裏找牛肝菌
牛肝菌采回來
洗乾淨，稍微泡軟
在小火裏幹煸出水
煎以牛油
施以蒜末香芹
佐以烘軟的乾酪和
鄉下火腿薄片
此時氣氛屬於美好邪惡往日
各種舊椅墊般舒適
的心理危機　泛黃的精緻的鏤空的
蕾絲的花邊裝飾著的各式各類的
倒行逆施的容器裏保持的怪癖
開一瓶八七年的波爾多無伴奏
但也被控為同謀
之後就失去聯絡但是
把怪癖部分
當做默契帶走

注：牛肝菌cêpe,秋季蘑菇，可食。




排隊付賬

已經如此／已經這樣／片面／終止／已經如此／來不及追出
去了／即使追出去也不見了／不該這樣／一定有更好的結局
／這樣的城市／每天都遇見人／今天一天都搞錯方向／弄錯
時間／一天都不對／他先付完賬／他會在門口等我嗎／好爛
的一生／不是遲到／就是錯過／好爛的一輩子／最恐怖的是
追出去根本什麼也沒有／搞不清楚自己在這裏這件笨事／這
解釋了為什麼起不來／這解釋了為什麼睡不著／這解釋了修
辭學上的種種省略／難／道／大／家／要／一／起／笨／笨
／地／垂／垂／老／去／當然有助於心靈啟發／幫助成長／
但是大家好像還不夠激動／不夠敵我分明／有什麼意思如果
面對一場球賽／大家一起排隊買票造成連續性／有人要從中
間插過／那人必須說對不起借過／排隊付賬這件事／有人付
完賬就走了／不知道接著要付賬的那人愛上他了／怎麼忽然
／不進則退那一套／此刻你不前進／此刻你不追出去／大家
一起老死在隊伍裏多好／當我們說及大家／我們必須假設我
們喜歡團體旅遊這件事／雖然我／只要這個人就好／他的購
物推車裏狀的東西／與我的裏有所交集／那暗示了共同生活
的某種可能不是嗎／這不美嗎／我們在不同的公寓裏吃同樣
的解凍食物／這不暗示了某些基本的人格傾向嗎／這不美嗎
我們用一樣的肥皂和肥皂盒子／這不美嗎我們可以把公寓並
在一起／我們的身體合在一起／使某些統計數字上升／又使
某些統計數字下降／使某些政治立場更堅定／又使另一些政
治立場更不堅定／這不美嗎我們一起旅行／一起購物／只要
一部手推車／這不美嗎他為什麼不愛我／就在超級市場門口
／他不知道他可以改變某人命運這件事／他甚至不知道他也
可以順便改變自己的／一物與另一物的最大交集／為了就是
發生／發生什麼先不管／但是他付完賬完全不見了／剩下我
待在原地／世界因為他又要分成兩半／那比較溫柔／那比較
被傷害的／那比較確定的／那比較能得到救贖的／那自以為
更能夠愛的／那一半／那無疑／那就是屬於我／我是這一半




再致J.W.
　　　　　我問：你在想什麼
　　　　　他說：音樂。柴可夫斯基

一張用力揉皺
又再小心地攤開的錫箔

堅相為地
潤濕為水
煖觸為火
動搖為風

注：楞嚴經：則汝身中　堅相為地　潤濕為水　煖觸為火　動搖為風




初級氣氛

不愛了但仍然值得一切的榮耀
把他們裝在不同的船上送走
留下我們小孩
被一些穀倉的乾草堆
一些雨季一些無恥的誓言
各式絕無僅有的現在
所發明出來的小孩

但我猜我們所看到的這些小孩
都已經被偷偷交換過了
被就是“偷偷交換”這個想法

和傘一樣
或者打火機
有人盜火
有人偷書
有人幹盆景

誰正好偷到什麼就應該好好照顧
但是偷之前或偷之後
有一個短暫的中途忘了偷這件事
而且不喜歡大家偷來偷去

被偷過的小孩有一種氣氛
不知道對什麼的不屑
總要面臨
而最終也了悟了的
“相對地有限”

但小孩是自動繁殖的
經過一扇自動門被夾了一下
一個小孩就變成兩個小孩
這是據我們所不知的

他們遠比我所能想像的還更不重視
父親這回事而且想盡辦法
找出我的不在場證明

但是一開始的一開始呢
當我這樣發問我知道
我只是想讓他們把
作業寫好而且只是極個人地
喜歡一切入門的初級氣氛

我早早吵醒他們
就好像要一起去偷車
又好像在另一個清晨一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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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集子裏的46首詩最早一首
　　　　寫於1991年最晚的一首1998
年
其餘泰半在1992至1997間以一種興奮片
段混亂探路般的方式出現在我的筆記本
裏
然後就擱著擱了好久其間冒出一本古
怪的剪貼詩集始料未及
98年中在臺北獲得一筆寫作補助回到
巴黎在蒙馬特的公寓裏用600 字稿紙
慢慢把那些片段謄出來
修改潤飾排列裝置直到每一個片段找
到它們最好的位置有些片段不停地走
遠迷路到了最遠變成另一首詩
那意味著筆很重要還有一種很黑很黑
黑得令人不做他想的黑墨水
中指沾者墨水寫完筆套總是忘記套上
最好的是工作了整個下午後有人來敲
門出去喝一杯看戲吃飯
99年１月終於完成詩作46首２月帶得
朋友為我打好字的一片磁碟回到臺北
然後終於也買了電腦又一鍵一鍵五音
不全地修改
在一些美好強壯的日子裏我靈感豐沛
觸鬚密佈夢想把詩帶到各各陌生異化
之境予以急速冷凍唯有讀的那一端的
了然的溫度令其慢慢解凍。
漢字，以其取象，特別美於急凍後的
詩之思維閃著透明冷光冒出暗示的輕
煙。它的無時間性。
仍有某野性憂鬱。有若在尋常茶座酒
館裏看鄰座不認識之人正在看他們剛
沖洗好的照片因領悟那些簡單的普通
的強大的生活動作之無可替代而感動
而深感寂寞地離開而也確信一切都可
以變成詩的形式也就索性全心全意地
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