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月見未能彌補，終究不是同路人
他正在下沉。
一開口就有一股流體灌進咽喉，燒得他肺疼。
眼睛在水裡適應不良，一片黑暗。
無力感在心尖蔓延，腦袋渾沌。
他沒有活下去的動力。
要不，就到這裡。
他不用擔心很多事，他會死得很輕鬆。
冰冷的淡水若無數隻隱形的手臂，一壓一推，把自己埋進原生地。
痛苦變得細密，感官漸漸麻痺，
僅存的希望變得稀薄，最後消失無蹤。
「小松鼠，在睡覺呢？」
是一縷溫柔的聲線。
猛然睜開眼，是窗戶，外頭綠意盎然。
聽力慢慢恢復，經過嘈雜認證，他還在教室裡。
轉過頭，李旻浩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頭頂，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
視線在手機上，另一隻手時不時地滑著螢幕。
好像這份溫柔是理所應當。
韓知城從不認為自己是不幸的孩子。
世界這麼大，總有比他過的更艱辛的人。
但又有另一個聲音會不斷提醒自己，你這輩子永遠不可能是正常的孩子。
眼眶一熱，淚珠就開始脫線。
說也奇怪，韓知城哭就是無聲的發洩。
哭嗝、顫抖都是鮮少，他習慣了乖巧的悲傷。
現在看著李旻浩蹙眉，玄眸閃過一絲慌亂的樣子，
他竟然有一個想法。
現在放聲大哭的話，會更輕鬆的吧。
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
放學時分，大家還沒有走光的時候。
教室後頭，韓知城就這樣突然開始歇斯底里的大哭。
「你…」
李旻浩的不知所措很快就變成心疼，手腕一拉，令人安心的木質香環繞。
韓知城想要在這個溫熱的懷抱裡一了百了。
「你們不是一路人」
那天徐彰彬的警告還環繞在耳邊，韓知城卻還在下沉。
心中塌陷的那塊變得柔軟，還有陽光闖進來，
他一時之間搞不清楚了。
「我想做個笨蛋」
我不想聽話，
我不想懂事，
我想和你並肩走在同一條路上。
「我也想當壞孩子」
哭過後的嗓音變得微啞，軟軟的，像羽毛輕輕拂過李旻浩的耳膜。
心疼昇華變成憐愛之時，熾熱的掌心摩挲著細嫩的後頸，一抽一噎地在掌心顫抖。
李旻浩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韓知城是為什麼而哭泣。
但他知道，不管經歷多少次同樣的情況，
不論場合、時機，他都會把他的小松鼠納入懷中，彷彿要揉碎血骨與之融合似的緊緊箍住。
這個小小的插曲，或許對班上其他同學、甚至是韓知城本人來說都是未來不會再想起的回憶，
但對李旻浩來說，這就是影響他一生的小小哀歌。
經歷運動會之後，李旻浩便會和韓知城一起搭車回家。
「你家是反方向，這樣真的太麻煩了」
「我都沒嫌麻煩」
李旻浩單手提著書包，脖子上掛了韓知城的。
一臉無所謂的慵懶模樣，黃昏的暖陽灑在前額，一片亮麗。
「你在替我擔心啊？」
難怪黃鉉辰總是說這哥的女朋友一字排開可以排到校門口，
這麼痞理痞氣的笑容太撩人了。
韓知城語氣一噎，也沒說話，低著頭繼續走著。
灰影斜立，長途漫漫，一時之間韓知城竟然希望這條路不要有盡頭。
一抬頭，兩人就像心有靈犀，視線立刻連接。
不同方向又如何，我先陪你得了。
那我們不同路又如何？
就算花的時間更久，陪你走完你的路再走自己的不就得了。
「哪有那麼容易」
那天黑夜降臨的特別突然。
-
「下週月考的時候，大家記得要帶好考試用具…」
金昇玟在講台上不厭其煩的提醒，也不知道台下有多少人在聽。
「週末要在家看書？」
李旻浩看著他的學霸同桌刷了一整天的題本，自己的混水摸魚更明顯了。
韓知城掐著鼻翼，皺著眉頭，
「大概吧，還要帶爺爺去一趟醫院」
雙眼盡是疲累，血絲遍佈，最近好像還瘦了，圓潤的臉頰微微凹陷。
李旻浩無聲嘆了一口氣，試探性的問，
「哪一天？我陪你們吧？」
「不用了」
果然。
韓知城合起題本，一本一本放進書包。
「不會麻煩，我可以載你們，更方便」
「你有駕照嗎你就載」
韓知城癟嘴，有些嫌棄的道。
「沒有駕照有司機」
李旻浩也合起書包，空空如也，突然有點心虛，
默默地接過韓知城的書包。
那人倒也習慣了，沒有阻攔。
「真的需要再聯絡你吧，你也多讀讀書」
這樣回答基本上就是不會被聯繫了。
李旻浩舌尖頂了頂腮，想讀書的慾望從零變成負數。
「你覺得我是你的誰？」
韓知城放下舉著寶特瓶的右手，鎖緊瓶蓋。
「同桌、朋友」
「對吧？我們是朋友吧？」
李旻浩鬆了一口氣，不是最好的答案，也不是最差的。
至少不是最差的。
「朋友互相幫忙是不是應該？」
韓知城有些遲疑，過了良久才想通似的點點頭。
「那我幫你送爺爺去檢查，是不是朋友的一種表示？」
韓知城覺得聽著有理，好像又有哪裡不對，沒有立馬點頭。
李旻浩一看，差點被氣笑。
「小學霸，你怎麼就這麼不知變通啊？」
「這是邏輯問題，不能死讀書啊？」
韓知城皺眉，覺得李旻浩對自己的不認同很莫名其妙。
「我比你大」
李旻浩覺得這輩子的耐心養成用在此時。
韓知城點點頭。
「我是你的哥哥」
韓知城又點點頭。
「我理應照顧你」
韓知城遲疑了一下，再次點點頭。
「那我幫你送爺爺？」
韓知城總算是懂了，這人就是死纏爛打，不答應的話今天是不用回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旻浩一副得逞的壞笑，指節擦了擦鼻尖。
「那到時候訊息聯絡」「嗯」
這個時機，適合接吻。
李旻浩看著轉身上樓的韓知城，腳步一跨攔住了年下者的去路。
「怎麼了？」
看著眼前人呆愣的樣子，他是真想吻上去，不顧一切的那種。
媽的，他真瘋了。
韓知城習慣舔嘴唇。
剛剛思考的時候潤了一下，現在水光滋滋，李旻浩移不開眼。
那雙眼睛真的很圓啊，裝得下這片星空。
「沒事，考試加油」
韓知城不疑有他，回予一個傻裡傻氣的笑容。
「哥哥也要加油」
-
結果當天要出門之前，李旻浩傳來了訊息，說家裡有事，突發狀況，沒辦法來見他。
韓知城回了沒有關係，年上者直到考試當天也沒有回覆。
李旻浩就這樣缺考了兩天，第三天回到學校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對勁。
「李哥…」
黃鉉辰應該是知情的，欲言又止的樣子讓韓知城有點好奇。
不對，是太過好奇。
徐彰彬看起來沈穩的多，只是一直盯著李旻浩沒有說話。
他很想相信李旻浩沒有事，但很明顯不可能。
「你…」
還沒等韓知城說完，李旻浩倏地站起身，抄起書包就離開了。
今天，他沒有和他一起回家。
踏在走了好多遍的小徑上，小石子頓時都變得礙眼許多。
沒有李旻浩在身邊嘰嘰喳喳，韓知城竟然有些難過。
「今天的李哥真的太嚇人了」
「就是說啊…一看就是家裡出事的樣子」
韓知城一向不喜歡過問人家的家事，便也沒詢問李旻浩。
更何況那生人勿近的樣子也是勸退很多人，包含自己。
他看自己的眼神變得很陌生，很冷淡。
就像那天拖拉他的那股水流，心臟鈍痛伴隨著如墜冰窖的刺骨。
低著頭想東想西也不知不覺地到家了，
韓知城掏鑰匙打開門，就聽見模糊的哭聲。
心裡一咯噔，跑進爺爺房間就看到奶奶蹲在床邊。
而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
「你有想過，你不需要李哥也能活下去」
「但李哥沒有你，就很難繼續走下去嗎？」
這世界上的生命來來去去，羈絆情愛變得多餘，
少了幾人多了幾人，而浪依舊在上岸，地球依舊在旋轉。
太陽照樣天天東升西落，月亮照樣盈虧圓缺。
而你，再也不那麼純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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