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預兆》
NOA的曾外婆曾經夢過她兩個可愛外孫女結婚的畫面~大概因為遺傳到祖先的體質,她做過的夢大部分會在時間不等的日後陸續成真,所以她也順理成章地成為這個村莊的算命仙。雖然是外地嫁過來的媳婦,但是庄裡的人對她十分禮遇,她也幾乎認得這裡的每一個人;家家戶戶有嬰兒出生、要結婚或是有各種疑難雜症,都會拎個水果、青菜或剛養大的雞來拜訪她。但是,她並不因看盡人間而顯得滄桑,反而有種天真單純的可愛,因為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在我們生存的空間裡冥冥中有一個更高的命運在凝視著這個世界,而她就是這個命運與世間人的傳遞者,就只是傳遞者而已,除此之外就也只是一個簡單的老女人。
她的家族世世代代服侍祖靈阿立祖(註一),每一代族人當中都有一兩個子孫具有靈通的能力,祖靈會從靈通者當中挑一個人選擔任祖靈與族人間的聯繫~族人稱之為「尪姨」(註二),也就是一般人眼中的算命仙。NOA曾外婆的胞姐就是台南地區上一任的尪姨,足足擔任了四十年的傳遞者,自從她於今年初去世之後,據說台南地區的尪姨傳承就出現了面臨斷層的危機。
從最近的預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將近尾聲,不久後就要追隨胞姐的腳步離開人世。這幾天睡覺多夢,透過夢境的預言她深深瞭解仍有任務待完成,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覓得下一任尪姨。今晨的夢中,胞姐要她在今天傍晚澄清並且確定一些事情,好幫助候選人準備好承接她的工作,所以當她看到NOA以及她奪眶而出的眼淚時,她就知道命運的指示了。
雖然這對NOA來說將會有點難以理解,但是此刻她被曾外婆引出的哭泣,其實正為她淨化佔據心靈空間的負能量,淨化後的新鮮空間則有助於傳承,然後…接下來就看祖靈的意思了。
月亮已經掌管了天空,滿天的星星也漸漸透出亮光來。NOA哭完後昏昏睡去,帶著些微意識,她感覺到曾外婆把她扶到院子的躺椅上,並且感覺到柔和的月光正照著她闔上的眼。跟平常不同的是,月光似乎帶著一股滲透的力量,透進她的眼、她的臉、她的身體,使她整個人像是要被融化般呈現無重力狀態。
『嗚瑪哆里,咑嗎嗚瑪珈嘎…嗚瑪哆里,咑嗎嗚瑪珈嘎…』朦朧中她聽見曾外婆的聲音遠遠傳來,那一種沒聽過的語言,像是咒語,又像是唸詩似地喃喃自語。像是在夢裡有了視覺,她凝神一看…那並不是曾外婆!NOA眼睛闔上卻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戲劇般的畫面,一位身著彩繪白衣的老女人邊跳舞邊向她靠近,邊靠近邊唸誦著NOA剛剛聽到的咒語,老女人嚼著檳榔、身上圍繞著一股濃郁的酒氣,表情誇張的瞪大眼看她。
NOA嚇一大跳,深吸一口氣:『你是誰?!…』跳舞的老女人別過臉不看她,再回過身來卻倏地變成方益華的臉,嚇得NOA倒退幾步,幾乎可以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究竟誰是誰是誰?…
『嗚瑪哆里,咑嗎嗚瑪珈嘎…』回過神來,聲音的主人已經漸行漸遠、不知去向,沒有老女人也沒有方益華,只剩下黑暗以及黑暗中的NOA。不同的是,她突然可以瞭解這個漸行漸遠的聲音,消失中的聲音說著:『你要繼承我而存在…你要繼承我而存在…』,同時,黑暗中夢中的自己也開始消失。
曾外婆坐在NOA旁邊觀察,月光的角度移動了十五度,外孫女的臉像是吸飽了月光,盈盈地亮起來。風輕輕地吹動NOA的髮,她的眼睫毛眨啊眨地動起來。她聽到了風在NOA耳邊說話,而且她感覺NOA也聽懂了風的語言。
倏地,NOA張開眼睛,發現曾外婆正表情複雜地看著她。『阿祖ㄟ…我看到一個人好像你』NOA緩緩坐起來,她感覺整個身體輕盈得像是在風中飄著。
(待續)
註一:「阿立祖」是台灣平埔族當中,西拉雅族信仰中對祀典神靈的稱呼用詞,這個名詞原來僅限於蕭壟社群(包括台南佳里、七股、東河、柳營頭社等地)使用,現因媒體傳播的關係,常被誤以為是西拉雅族祭祀神的代稱詞。
註二:傳統西拉雅族人的尪姨,肩負著替族人與阿立祖溝通的角色,與漢人乩童的角色相仿,過去在母系社會為主的西拉雅族人都由女性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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