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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親愛我已漸年老 ~

記憶是很奇妙的東西。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完全沒有國中時期的記憶。她想不起來那時的老師、同學與她自己的樣子；整整三年的記憶，像是核能電廠回收的廢料一般沈到海裡，不見了。

距國中十多年後，最近她想起來一些，而且畫面很清楚：她記起國二時的地理老師。

地理老師每次上課都會提早幾分鐘到教室，不論他們同學多麼喧鬧，她總是安靜地放下地圖捲軸、包包或是教具後，便開始用黃色的粉筆在黑板上畫一個大大的省分地圖，然後坐下來等上課鐘響。上課後，她會發給每人與黑板上地圖一模一樣的B5大小橫式地圖，上面有那一省的省會、河川、山脈、礦物的位置等等，但是名字的部分都用括弧留白。他們上課時必須清醒地把這些空白都填滿，因為老師下課時會檢查。

那是她把地理讀得最好的時候，中國的每一個省分變成一格一格的拼圖嵌進她的腦袋。考試時，只要閉上眼睛，伸出左手學算命先生那樣掐指一算，再困難、再細的答案都可以從記憶地圖裡跳出來。

她對那個地理老師的記憶不只這些。最近有一次她騎車在夏夜晚風中遊蕩時，突然想起一幅地理老師在唱歌的畫面，她記得那首歌叫做《白髮吟》：

『親愛我已漸年老，白髮如霜銀光耀，可嘆人生譬朝露，青春少壯幾時好。唯你永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溫存；唯你永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溫存。』

當她邊騎著摩托車邊哼唱這首歌時，地理老師的樣子朗朗浮現，那時候她才留意到…地理老師在唱這首歌時，水汪汪的眼睛不是因為感動，而是泛著淚光。

當時坐在台下的十四歲的她並不明白歌詞的意境，只覺得三十五歲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遙遠世界，而且覺得地理老師唱這首歌的樣子真溫柔。

地理老師在課堂上唱這首歌之後沒多久，便請了長長的婚假，英文老師跟他們八卦說：地理老師相親結婚然後度蜜月去了。還有，忘記是英文老師還是哪個同學說的，地理老師三十五歲還沒結婚的原因是，她在等待年輕時就交往的出國唸書的男友，一等就等了這麼多年。

十四歲的她覺得大人結婚是很自然的事，她身邊每個大人都有結婚，所以地理老師結婚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雖然她有留意到老師婚假回來後的眼神少了份亮亮的光彩，而且講話時多了一分有氣沒力的溫婉。


『當妳花容漸漸衰，烏漆頭髮也灰白，我心依然如當初，對你永遠親又愛。人生歲月一去不回，青春美麗誠難再。唯你永是我愛人，此情終古永不改。』

現在換她即將邁入三十歲。

她沒有一個出國唸書等也等不到的男友，但她唱起這首歌時卻也不經意地泛著淚光。

她突然懂得地理老師的心情，有沒有等待的對象其實只是一個說給別人聽的藉口，真正的難過是那一種面對成長、面對社會、面對自己的種種「不得不」。

你一定不懂得她的心情，因為你還沒三十歲。

我也是。



【圖】引自http://cdhi.audionet.com.tw/79/images/recordworld/gorecki.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