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裁判的眼睛是向外看的,他在乎的只有輸贏與對錯,被時間追著跑的當下立判,之後的一切就不管了。
而感情的裁判,也從不過問自己的感覺如何,就僅僅是套用約定成俗的主流價值,執是而非他!
母親困守了四十多年的大老婆寶座,面對至今仍在外偷情的父親,她能作的僅僅就是感情裁判的工作。
【娘家】戲劇成為母親的最愛,而劇中扮演第三者的安琪就自然成為母親嘴底下的唾沫。
今年暑假回台灣一趟,晚上在客廳打電腦、上網,幾乎都得接受母親的疲勞轟炸,只要安琪一出場,母親就像是裁判一般,無所不用其極地奚落第三者的不是。
總是這樣的,從小到大跟在母親身邊,絕大多數的言教,幾乎都是在數落與批評父親的情婦們,以及唾罵周遭親朋好友們婚姻裡的第三者。
我只能是聽著,尤其還得在母親數落完父親之後選邊站,並加入深痛惡絕的行列。
我幾乎沒有別的思維可能,因為母親很努力地把我教養成一名大老婆,並且與她一樣擔任起感情裁判的工作,彷彿這就是大老婆生來的天職,毋須宣誓就職,就在明正言順地嫁為人妻之後,理所當然地擔負。
的確,母親對我的教養很是成功,記得在1992年有人研議公務人懲處條例時,應加入「外遇」條款,意即公務人員不管職等如何,一旦被人揭發外遇事件,就馬上革職處分。記得當下我還影印了許多份,給同事友人傳閱,希望力促法案通過。
對於外遇我是多麼得深痛惡絕呀!我稱職地擔任起感情裁判的工作,將所有精力放在扛起泛道德的框架,然後重重地套在週遭友人的情感際遇,並不忘拿起大刀,將不符合框架的部分血腥斫殺!
只是,我終究是累了。
終年面對生死的震撼,讓我有機會在死亡的陰影裡,走向內在的寂靜。
當母親還是四十年如一日地重複數落著父親的偷情行徑,以及偶而在情婦面前理直氣壯地嗆聲,並還要我主動積極加入道德圍剿的行列時,不知怎麼得,我卻使不上力來。
我扛不起泛道德的框架,也比不出那隻底著情婦腦門的指頭,更飆不出任何羞辱人的三字經,卻覺得自己真是累了。
我累了!累到不願再作感情的裁判了!即便我自己安然坐在大老婆的寶座,但也只能頹靡地拒絕這項由社會所賦予的「感情裁判」任務。
越旅行越裡面,當自己越走向內在的柔軟,我就會覺得所謂的「感情裁判」,其實是困鎖大老婆們的沉重枷鎖!
為什麼身為大老婆,在男性沙文主義所設下的性別牢籠裡,自己不僅是感情、慾望的囚徒,而且還要成為監控自己與其他女人獄卒呢?
一只牢籠,雙重枷鎖,逃不開也忐忑不安地守著。
我看著母親處理婚姻的外遇事件已經四十年了,到最後就只是死守著囚徒與鬱卒的雙重身分。只是,四十年的漫長時光,讓她蹲居的姿勢更低萎,而批判的言詞卻也無限上綱地犀利了!
感情裁判,成了她一生的職志,卻也似乎沒有退休的可能。尤有甚者,她希望我來繼承衣缽,接棒感情裁判的艱辛工作。
只是,我真的無意繼承這屬於女人的艱辛,雖然自己作了大老婆,但就是不願意擔負感情裁判的工作。為此,母親常疾言厲色地罵我,就像有次我在母親將【娘家】的安琪罵到上氣不接下氣時,還有點白目地小聲說句:「人家安琪也沒那麼遭啦!」,母親當場情緒失控發飆,覺得我完全淪喪了道德,根本就是跟禽獸沒什麼兩樣。
我只是苦笑地說著,激情不過是一時的,而自己在痛苦裡思索與轉化才是一輩子的,而這是誰也搶不走的!
母親聽不懂我的意思,卻非得跟我辯論出外遇與當第三者的對錯,尤其她面對自己一手塑造的感情裁判接班人,竟然有了道德鬆動,這對她無異是一種羞辱與無情的挑戰。
我,無話可說。
面對母親這位四十年的感情裁判,劈哩啪啦地羅列外遇與第三者的十大罪狀,我有些難過,因為母親重覆了四十年的道德教條,卻像是狗吠火車般,教化不了父親與他的情婦們,也勸導不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的第三者,外遇依然獨領風騷世間,甚至腥羶程度更勝已往。
母親的感情裁判,制約不了任何人,卻困陷了自己。
我無意苛責母親,畢竟面對外遇的痛,都是最私密且不可言說的傷。只是,我想嘗試另一種屬於大老婆的開闊,拋開「感情裁判」的責任與義務,我覺得還有屬於女人更豐富的精采,等著我去探索與開闊。
少,也許我是這世道裡最怠惰的大老婆,拋下人間該履行的「感情裁判」義務,卻樂得無事往心裡逍遙行去,也許最想罵我的人,不應該是我的母親,而是男性沙文社會背後的那隻黑手吧!
不願承擔「感情裁判」的工作,也就輪不到我以對錯二元論,來給自己的親密愛人或他人判刑。
退堂!威武!
每個人都回去自己的心裡吧!就算曾外遇了,作了人家第三者,或者嚴厲地宣判了別人通姦死刑的大老婆們,都回到自己的心裡去吧!
只有自己的心,才是最後的管束與收留。
那條回家的心路還正漫長,但是沿路回家也沒什麼難的。
少,我也走在路上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