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每一次尋找到你的替身,我與他樣板對戲能有多久?在猛然醒來臨陣慌亂的逃之前,我究竟有多麼自欺?
想到多年前的逃,深夜一個人驚惶失措地在城區巷道裡,像鬼打牆似地怎麼也走不出來,倚在暗巷臭水溝上的牆,失憶無助地啜泣,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時與何方的茫然,彷彿是走失了的孩子,天地四方都是駭人的無限巨大,覆天蓋地繞我無所出逃,眼睛一睜開,都是一次次的撞壁、反彈,與絲絲滲血地疼痛著。
少,我可憐過自己嗎?
又或者,可憐能夠張揚成為一種自傷,殘忍裡有享受著痛的快感。
多年前在職場上認識的客戶Y,有著與你相似度高達80的外表,至於偶而專注時所流露的頑童表情與動作,則有我偷窺的心虛。
少,念頭起落間,我總是在生活的恍惚裡,尋找你的替身,讓我得以替代參與的想像,乃至稍稍安撫那壓抑太久的騷動。
而Y只是其中之一。
外國長大的Y有著西方人的直率,燒不完的熱情與活力似的,而我只能勉力地笑著虛應。
Y的確在職場上給我幫助,很是善意地讓我偶發的無厘頭,都能被高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無視。
某個端午節前的傍晚,秘書拿了張Y發的邀請函進來,我上頭的女經理一把地快手搶去看,說實在的,這就是職場的科層文化,我們底下的人就是儘管陪小心,即便Y是我的客戶,我都不能張揚一點點的好奇。
經理花枝亂顫地大聲唸著,原來是Y遷居的派對,她竟吱咯地笑了起來,想像這洋派對一定很好玩,竟自顧自地人來瘋,嚷嚷地不知該穿什麼衣服。
「經理,請你看清楚,客戶可沒邀請你!」秘書冷不防地說了。
「什麼?他邀的不是我,那這邀請函是發給誰的?」經理大夢初醒,圓瞪著眼搜索著邀請函上的受信人。
坐在經理前面的我,早在她開口前,已經如芒在背地領受她的目箭。
她冷冷地拋下一句:「那你去不去呢?」
我頭也沒轉過去地緊盯著螢幕上的數據,感受到女人為難女人的逼仄,也儘量蹲屈旋身地回著:「如果你覺得這也是我的公事範圍,那我就奉命行事!」
就在經理艱難地作出裁決前,上頭更高層早已聽聞這邀請函的消息,走到我的隔板前下達命令:那就請你去一趟囉!
拍板落定,所謂的去與不去,我完全是身不由己。
但是,我知道自己好奇著,也的確想要靠近Y,因為他的外貌有著與你百分之八十的像,但卻沒有你給我的百分之百絕望。
周末的夜裡,我拿著一瓶酒按著地址找到市中心的高級住宅區,推開門裡頭已是人聲鼎沸,我的眼睛還一時不能適應那屋裡頭刻意調暗的黑,表情也還來不及預備,就被Y冷不防地擁抱了一下,他接過酒很是熱情地搭著我的肩,介紹給每一位朋友。
「你今晚好Charming! 跟office裡的你完全不一樣呢!我很喜歡!」Y朗朗地笑著說,很是美式風格,只不過是中、英文夾雜。
待我眼睛稍微習慣那屋裡的暗,我才看見Y一身隨意的貼身T恤,與緊身牛仔褲,頭髮抓得極有型,我笑他看起來像Power man,他一聽更是玩興大好,鬧著我要貼身熱舞。
我被Y逗得很是開心,偶而看看他一臉的孩子氣,我真以為那是你,短暫地有了快樂的幸福感。
少,面對你,我的快樂是有警惕的,不能超過那條永遠踰越不了的線,是你與我的萬劫不復。
所以,Y的直率對我而言是可以不設防的,我腦袋裡的警戒開關,不用那麼清醒地啪一聲開著。
Y很是慇勤地招待飲料與餐食,雖然是自助型態的,但他就是有本事在不斷按門鈴竄出的客人與客廳間跑來跑去,幾趟之後我都被他餵飽了,還不好意思地叫他別招待我了,我自己去跟別人認識認識。
Y的朋友清一色的都是外商工作的白領,有的位階算高,基本上都在外國念國書,所以大家中、英文夾雜得厲害。
我在一堆女子吱喳聲裡坐下,才發現原來他們觀察我很久了,很是動物靈敏嗅覺般地追問我與Y的關係。
這下我才知道,有幾名女子是對Y很有興趣的,那種屬於獵豹的精明,眼裡銳利的光是掩藏不住的。
我覺得坐如針氈,還是Y適時地過來,笑著與女子們敷衍然後把我帶走解圍,我再一次感受那台語稱「目箭」的意涵,好幾隻鋒利的箭,瞄著我的背而來。
我笑著跟Y說我要走了,「本以為你要熱歌勁舞呢!等整晚就只看見你像Waiter招呼客人,我都要打哈欠了!」
Y聽了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丟給我一個促狹又俏皮的眼神,輕聲地在我耳邊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等下一定跳舞給你看!」
我們穿過人群,房子裡轉了幾個角落,竟來到Y的房間。
「這是我的床,你累了先睡一會兒,等下派對結束,我就帶你去玩,好嗎?」Y突然滿臉認真地說。「你想去哪裡都行,Be my guest!」
我站在他的床頭旁,腦中一片空白,還來不及回答,就看見Y已走到門邊,輕聲跟我道聲晚安,關上了燈,就把房門給帶上,房間外頭的吵雜,倏忽地像被吸塵機抽空了似的,安靜無聲。
我很是時、空錯置地坐在Y的床上,看見牆上有一張他的全家福,照片裡的他大概五、六歲大,很是可愛的濃眉大眼,他完全遺傳了身旁穿著旗袍的母親,那雙水靈的大眼,但臉上的英氣則是父親的。
「我到底在哪裡呢?」我不斷疑惑地問著自己。
窗外,是台北城夜裡的車水馬龍,高樓俯瞰下卻變成滾動的一顆顆燈球,偶而交合,時而分離。
我用著兩眼難以同時對焦的眼,望著錯置的一切。
我知道,這一切是荒謬的。
少,我知道自己是妄想有一天能與你待在封閉的房間裡,就像與你相遇的那年,我在研究室裡一遍又一遍地播著王菲的《矜持》: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我總是微笑 的看著你
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眼底
我曾經想過在寂寞的夜裡
你終於在意在我的房間裡
你閉上眼睛親吻了我
不說一句緊緊抱我在你的懷裡…..
少,你是永遠都不會愛我的,於是,我只能找來你的替身,眼溢著一切絕望之後的慾望。
一個封閉的房間,一段寂寞的夜裡,一切的一切幾乎要隨著歌曲的字句發生,只是,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你。
我不知在床上坐了多久,就慢慢站起身來,打開門躡手躡腳地穿過已經微醺的人群,幾次迴避欠身,有時還得蹲身前進,我狼狽地走出那個我自設的夢境。
我只是走著,先在城裡的幾個暗巷裡鬼打牆似地轉著,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到最後卻只是慌亂地逃著、跑著,也一邊哭泣著。
少,越是清醒,我越是感到悲哀。
愛你,到最後得臨陣慌亂的逃,那是永遠都停不下來的自我懲罰。
那一夜,我走到了凌晨時分,累得癱靠在一方長著青苔的矮牆上,乾了的淚水黏附在臉上,是難以擦掉的沉重。
原來,我走到了富錦路上,是你經常喝咖啡的那個地方,那一帶磨石子的台式舊民宅,一直是你的最愛。
清晨還太早,咖啡香還在熟睡,而我的清醒卻是苦澀的,太多咖啡因地讓我的痛苦無法沉睡。
少,你和我永遠到不了的地方,即使我找來替身,也永遠磕絆在猛然清醒的石塊上,硬生生的跌倒。
那一年夜裡,我臨陣慌亂的逃,極其悲哀的,卻也有了安慰,因為之後我不再尋找你的替身。
少,你和我永遠都到不了的地方,我決定自己走去。
一個人的,卻也習慣那寂然的。
少,當我想起這一段慌亂,還是忍不住落下了淚,多麼心疼呀!
一個這樣愛你的女孩,走了長長的一夜,究竟是害怕了多久的失去呀!
如果可以,我願此刻的自己,帶著一點點溫厚的淡定,陪著這樣失措的女孩,在那夜裡鬼打轉地逃著。
她是如此的無助與慌亂,而我是多麼的心疼與理解呀!
少,那畢竟是與你無關的。
女孩需要的不是你,而是現在理解了的我,能夠在時空錯置後,回到她的身邊慢慢走著。
即使是四十歲已經能夠理解了的我,還是流著淚水呀!
多麼心碎的一段,多麼悲傷的女孩呀!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