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記掛一個人,朝思暮想,就會夜有所夢,用夢境的恍惚與真實來訴說角色的內心呼喊,可以達到極其美麗、詩情與浪漫的境界。
馬其頓導演米丘.曼切維斯基(Milcho Manchevski)執導的《暴雨將至(Before The Rain)》一共出現了三場夢中戲,有的夢幻,有的真實,虛實夾雜,直接帶出了主角的內心呼喊。
第一場夢是青年教士Kiril(由法國影星Grégoire Colin飾演)撞見的,前一天晚上,他收容了亡命逃竄的回教女孩Zamira(由馬其頓女星Labina Mitevska飾演),還偷偷摘下幾粒蕃茄給Zamira吃,耳朵聽著Zamira啃食蕃茄的饑餓聲,背對Zamira睡覺的他笑了,邱比特就在那時朝他的心房悄悄射去了一箭。
愛情的力量非常巨大,面對持槍基督徒的威脅,Kiril自然不會洩露Zamira行蹤;面對長老詢問,他也違背教義撒了謊;看到基督徒開槍射擊時,他還會誤以為是Zamira的行跡敗露,急到衝上前去推開槍手Kiril……一而再,再而三的小衝突小事件,都在刻畫這場短暫戀情的刻骨銘心。
高潮則來自他的夢中,那天,鬱悶的馬基頓開始落雨,就在雨絲滴落聲中,睡眼迷矇的Kiril兀自在心頭念著聖經詩篇裡的文句:「縱使我走過死蔭的幽谷,我也不害怕,因為你跟我同在…」但是眼睛一睜開,卻恍惚看見了Zamira站在床前,窗外雨淋淋,床前卻是夢中人,那股心頭一緊的煽情力量剎那間就爆發了出來,但是他才揉了揉眼睛,床前卻又空無一人了?春夢了無痕嗎?就在觀眾和他同聲一歎的時候,導演的下一個鏡頭卻是雨停了,Kiril再次從夢中醒來,床前真的是Zamira,她逃過了搜索,重回Kiril房間,是感恩,亦是明白Kiril的情思,小手輕輕觸碰,表達了歷劫餘生的慶幸,就分頭睡去了。
這份恬淡的小兒女戀情,無涉欲望,只是由衷的關懷,純情到近似陸遊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的情趣,相對於隨之而來的血淚悲劇,對映得讓人格外心疼了。
接下來是倦遊歸鄉的攝影師亞歷(由克羅埃西亞影星Rade Serbedzija飾演),他熱愛的倫敦女郎不願隨他返鄉(因為肚子懷了別的男人的種),在他心中那是一段已經死亡的愛情,於是他心頭開始掛念著睽違十六年沒見的昔日愛人漢娜(由女星Silvija Stojanovska飾演),問題是漢娜已嫁為人婦,育有一兒一女,即使文君新寡,也不可能重拾舊愛,只能利用奉茶機會對望一眼,惆悵的亞歷走出漢娜家時,不禁黯然回顧,卻看見了漢娜正倚窗目送,窗內的她用手握著窗桿,微微伸出食指話別,森嚴的禮教下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亞歷明白,觀眾也明白。
拍過無數商業短片的米丘.曼切維斯基懂得如何靠單一畫面來說故事,但是他也偏愛重複,夢中情境就是他情有獨鍾的創作手法。
亞歷返鄉後,家族親友熱情款待,狂飲宿醉後,他橫躺在床上,突然有月光射在臉上,一位愛慕他的女老師踩著月色來獻身,但是亞歷拒絕了。
接下來在表弟意外喪命的那一個晚上,亞歷覺得床前好像有人,睜眼一看,同樣是飄著小雨的晚上,頭戴白巾的漢娜靜靜站在床前,手上緩緩解開身後的髮辮,亞歷脫口而出喊了她的名字,可是那是夢,床前沒人的,亞歷歎了口氣,繼續睡下去,再睜開雙眼時,頭包黑巾的漢娜可是活生生地立在他的床前,漢娜不是來偷情的,而是來求援的,「我的女兒失蹤了一天了…」漢娜喃喃唸著,可能和亞歷的表弟之死有關,「救救她,就當成是你的女兒吧。」兩人同樣是輕輕握手就告別了。
這句囑咐意在言外:「如果,當年嫁給了妳,女兒就該當是妳的女兒了。」顧念舊情的亞歷很難拒絕漢娜的囑託,拚將頭顱也要報答昔日情誼吧,就這樣亞歷踏上了他生命中的最後旅程。
夢實踐了凡夫俗子的潛意識,夢境卻不是虛幻,而是真能靈魂相對,那是多美麗的境界啊,《暴雨將至》的人生都是殘酷而血腥的,最美麗的時刻都在半夢半醒之間,李白的「將進酒」中說:「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那是因為人生擾攘,只有杯中世界無欲無爭,癡情的人如果只能在夢中得見愛人,不也但願常睡不用醒,捉住人心的詩歌和電影,就會創造讓人永遠難忘的詠歎。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