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參與了年輕朋友的畢業製作討論會,有一組同學很想要拍一部恐怖片,因為從《七夜怪談》之後,台灣一窩蜂映演了無數的香港、日本和南韓的恐怖片,他們很想嘗試這種類型的電影拍攝;因為2005年台灣最賣座的台產電影,除了《天邊一朵雲》之外,就屬《宅變》了。
我一點都不懷疑他們的企圖心,只是擔心他們拍夜戲的執行能力,以及最重要的是如何打造出一個最讓人驚悚尖叫的場面,不能讓人尖叫,那有資格叫做恐怖片呢?同學的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說:「一群想要夜遊的學生,把一位同學鎖困在郊外學校的櫃子裡,後來才發覺,多年前也曾有一位學生被困在死同一個櫃子中……」
嗯,一絲寒意悄悄地滑過我的背脊,聽著他們訴說著青春的夢想,我自己的思緒也飄回了1960年代,我們都曾追逐過恐怖電影的驚悚刺激,有的是刻意的,有的是不經意的,卻共同建構出電影院中特別的回憶。
時間:60年代
地點:美都麗戲院(如今的國賓戲院)
名導演馬徐維邦曾經拍過兩個版本的《夜半歌聲》,第一部是1937年的經典,被後世譽為華人電影第一部深得表現主義精髓的作品,我一直要到八0年代後期才看到這部經典,然而早在七八歲的時候,我就看過馬徐維邦替邵氏公司所拍的《夜半歌聲》上下集,男女主角分別是樂蒂和趙雷。
早期的電影化妝術並不優秀,原版的《夜半歌聲》,你會覺得歌劇演員宋丹萍被軍閥毀容的那張臉,活像是一攤爛泥砸在臉上,即使是 1962年版本的《夜半歌聲》也不算突出,而是要以恐怖的毀容效果來嚇觀眾,不像《歌劇魅影》那樣靠一張神秘莫測的面具來遮掩男主角的猙獰臉孔,反而多了點陰森的力量。但是那樣大剌剌嚇人的本事還是威力無窮的,我只記得第一次看到趙雷帶著那張醜臉亮相時,當場就把人縮在美都麗二樓的石牆底下,眼睛不敢看,手還摀著耳朵,差點就真的昏倒在戲院裡了。
時間:60年代
地點:大觀戲院(如今已拆除)
我根本不記得那是部什麼樣的電影了,只記得那是寒冷的冬天,母親牽著我的手走進戲院後,沒多時,戲院天花板懸掛的六座電風扇突地全部轉了起來。
天花板上的碎塵細灰就這樣飄了下來,電影院裡上百位的觀眾頓時起了騷動,大家奪門而出,沒有人知道怎麼回事,只是呆站在戲院門口,不曉得該繼續進去把電影看完,還是自認倒楣,就這樣回家?
大冷天的,戲院怎麼可能開起電風扇呢?是技師不小心觸碰到的嗎?還是……有人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有鬼!…」我抬頭一看,大人的臉色都是一陣慘白,母親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回家了。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一直想著戲院裡轉動的風扇,是什麼樣的力量讓風扇轉了起來?又可以讓戲院裡產生那麼強烈的逃命騷動呢?
時間:60年代
地點:大世界戲院(如今已拆除)
童年時光,電影沒有分級,常常我們就會太早看到不太適合我們心智年齡的電影。
那一天,我到大世界戲院去找小學同學劉忠萍玩。劉爸爸在中影公司上班,就在大世界戲院服務,他們家就在戲院內,到她家玩,理所當然就在電影院裡跑進跑出的,看到好看的電影,順便就坐在椅子上看下去。
然而,那一天,我卻被嚇到跌坐在椅子上嚇到無法動彈了。
那部電影名叫《巨斧》,多年後,翻查了電影資料,才知道英文片名叫做《Pit and the Pendulum》,是六0年代美國知名的恐怖電影大師Roger Corman根據知名小說家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短篇小說《陷阱與鐘擺》改編的。電影描寫恐怖片巨星文生.普萊斯(Vincent Price)飾演的麥迪納大人(Don Nicholas Medina)是個陰森的恐怖殺手,擅長製造各種恐怖的刑具折磨對手,其中最可怕的道具就是一把像鐘錘擺動的斧頭,一吋一吋地往下滑動,一步一步地逼近被縛綁在石板桌上的無辜男女,動彈不得的你,看著死亡的陰影一點一滴地撲天蓋地而下,再看到巨斧的鋒芒,就要畫破你的衣服,肚皮……明明什麼都還有發生,都還沒有濺血,可是你已經汗毛直豎,天啊……你就是覺得自己就是那位等待巨斧加身的可憐人,皮開肚裂的痛苦,已經在你想像的世界中充分完成了。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走出大世界戲院的,只記得之後有好一陣子都不敢再去同學,再去揀便宜看免費電影了,那把巨斧終結了我童年時光的電影院冒險記。
時間:70年代
地點:豪華戲院
年歲漸長之後,對於恐怖電影的適應力慢慢強了些,一聽到布萊安.狄帕瑪(Brian De Palma)被譽為是新世代的希區考克,自然不肯錯過他拍攝的新片。
那部電影叫做《嘉莉(Carrie)》,女主角西西.史派克(Sissy Spacek)當時還是初出道的小女生,完全沒想到後來她會以《礦工的女兒》獲得奧斯卡影后,電影故事根據史蒂芬.金的小說改編,描寫害羞內向的嘉莉懂得通靈法術卻很少施行,直到她遭同學和情郎設計,在畢業舞會上穿著禮服亮相的她被血漿從頭淋下,淋得渾身是血,於是憤怒的火焰就從她的身上爆發,畢業舞會因而成了慘死聚會。高潮過後,大家的感覺都不外乎是:「喲,不過就是一部魔法公主復仇記罷了!」
《嘉莉》如果就此落幕,我是真的不會在三十年之後再來寫這部電影的驚魂刺激,看到嘉莉最後含恨以終時,大家都覺得故事就要終了,正準備起身回家,銀幕上也是倖存的女同學滿懷歉意地送花到嘉莉的墳前祈求原諒,陽光、綠野,還有鮮花,還有悠揚動聽的旋律,一切都符合了曲終人散大結局的結構。偏偏,就在女同學獻上鮮花的那一剎那,墓中的嘉莉卻伸出了一隻手,握住那位女同學,剎那間,銀幕上,銀幕下同時傳來了淒厲的叫聲,銀幕上是嘉莉還在復仇,銀幕下是所有的觀眾都被受騙的受驚叫聲……電影就終結在嘉莉伸手捉人的那一個鏡頭上,但是,觀眾沒有罷休,每個人都理直氣壯地受驚的最後高潮帶回家去,我親眼看到大家都撫著胸口走出戲院,沒人關切嘉莉的悲情際遇,大家都在討論最後的那隻手。
沒有難忘的高潮,那算什麼恐怖片?要拍恐怖片,一定要問最大的高潮是什麼?能夠一嚇三四十年,還能轉化成為紀念文字,就算經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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