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聲說再見
文/希
兒時離別的記憶多發生在外婆的住廈大堂外。那兒承載的,是我一生中的缺口吧,後來我才發現,一個人的缺憾並非像什麼「殺人狂」電影系列般嚴重而單次發生,就我而言,我的缺口是恐懼離別,fear to separation,它的發生是基於連續離別場面:揮揮手,說笑般的道別,頭也不回的走,然後咻一聲的逝世。
perhaps somebody ask,年紀小小,哪會多愁善感? Perhaps, I am excluded. 以往住在青衣舊居,交通配套不算發達,惟一好處是接近新機場,喜歡旅遊的金舅父總愛載媽媽和我回家,說是載心疼的我也好,或者說是有空駕駕車子也好,現在回想當時情景難免仍舊忐忑。原來濟濟一堂的外婆家,為何會一躍成為四周交通燈搖曳的夜景,好像除了引擎外,其他東西彷佛失去活力。話語是最能表達生命力的媒介,我從很小便學懂這道理,但此刻,我反而覺得話語有實在數不清的限制(limitations) ,許多的情感一化成話語,反變得不真實,太多的紀錄以及憑證恰是爾虞我詐的伎倆,我愛你,明明你是知道,那還需要說出來嗎?你不放下心去,任由耳朵的擺佈。充其量,不是人的心不夠堅強,而是這世代是官能勝過感性吧。明明知道,我是個深受人喜愛的小女孩,我該好好握著這些溫暖,渡過我所謂美好的童年。舅舅的性格跟我一樣,很直很目中無人,如果我們活在中世紀,我們也許為自己辯稱是流著貴族血(noble blood)。貴族會心痛,首次發生場面就是離別前的電梯,途中就會低著頭哀傷,不愿講話,似曾相識嗎?
一直以為,我的缺口是被寵壞而成,直至外公的逝世……
某年初秋,微涼。
外公和我感情不深,他講的潮州話我聽不懂,我只記得他後來患有老人癡呆症,經常跟外婆及舅舅們耍脾氣。初秋某天,不知何原因,他叫我一起到樓下7-11買可樂喝。那年,我13歲。他乖乖的坐著,給了我些零錢,但數額只能買一罐可樂而已。無所謂吧,我在心裡唸著,就當他是比我少的小孩般哄著吧。買一罐微涼的可樂,打開蓋子,見他咕嚕咕嚕的喝著,雖隔幾年的光景,容貌難免模糊,但當中的心情,莫忘過。莫忘初心,這番話,我是從東璟的新聞台學回來的。直至現在,雖然我還未盡明白,即使中途可能出現錯誤的詮釋(wrong defining) ,
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句話,我很想用它來表達我對外公的懷念。
當時情景,有微風襯托。
輕而靜的微風,包圍兩個碰巧有血緣關係的人。他在自顧的喝可樂,我沒啥可做只好凝望他。當時感受最深的,並非有沒有可樂喝的關注,而是「返老還童」真的沒說錯。其實人所謂的奮鬥、掙扎、妥協與追求安逸,到底終究帶著什麼意義?掛在口邊的「最後」是否會有再後一點的局面?眼看著明明是老年人的外公,身為小孩或者初少年的我何解會憐惜之心,生怕他不快樂地喝可樂,只求罐內可樂源源不絕,讓他永遠快快樂樂下去,although it is material in nature。
從那天起,我感到一層薄膜包裹著我身體,那是從靈魂深處表現出來的溫柔,人性最美的包容。最慶幸是,從小深被人疼愛的我,也開始懂得疼愛他人。面對外公,我的表現雖不能稱為疼愛,但能算是退出被疼的位置,化被動為主動地關心諒解別人。
告知我外公逝世的是媽媽。
他咻一聲的走了,在洗手間的濕滑地板經過。
此後,我的缺口加劇。至今,我難以接受生命中的過客更迭,連輕微的旅途完畢,我還是存在著後遺症,需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自閉才釋懷。我設想我的缺口一輩子難以填補,尤如一新感情的滋長,突然被喊「Cut」,不能說什麼都沒發生,因為凡事都會留有痕跡的可能。外公的事亦然。
我從不是勇敢大膽的孩子,此乃事實。外公的事,更激發我本來的悲觀內向,我自始之後便討厭見外婆一家,不是不關心,而是十分害怕失去,不見不見得不孝,少了點聯繫,反而會減少我失去他們的痛苦。我其實並不介意落淚,因為我明白最心酸最心痛時,淚是在心內流,不是在臉上流。
I am as stubborn as some of you are. Whatever I will be, I will accept anyway.
外公的事,自此塑造了現在的我,不管是交友或愛情方面。前男友曾問過,當他跟我吵架時,我選擇離開,他問我曾否轉身回頭看看他?我爽快的答沒有。但詳細原因我並沒有解釋,因為我覺得不瞭解的人永遠都不會瞭解。我只能說,我頭也不回是因為我的耍氣及我對感情付出的不信任。我深著迷於「若那人重視我的話,他會像箭般追著我,在我前面攔截我跟我說話。」的格言。我害怕轉身回頭看他時他已消失不在了的情景。我寧願昂首踏步,在心裡傷感的說聲輕輕再見,也不想再次躲進缺口的加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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