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先走之間
文/希
之間的事,夾雜零碎片段,使人百感交集。
茶樓‧七星牌香煙‧汽水‧國共‧鳥鳴‧蛾‧煙
到茶樓需要雅興,找位子需要運氣。碰巧有空位子,我便坐進去。這是一所位處中環的舊式茶樓,風格有點陸羽化。回溯過去,穿越六、七十年代,白髮依日生,身後千百翁。
旁邊的老翁看不清樣子,是報紙所遮敝,還是被記憶淹沒?他很奇怪,上樓沒品茗,只點了可口可樂。瓶蓋揭開了,氣体熟巧的逃離,接著黑液倒進了玻璃杯子,上升、散掉、上升、散掉......復還的進行中,老翁沒有喝掉的意欲,只顧閱報。平放的可樂罐子與杯子讓我很懷念,原味的記號比現在推出的健怡可樂、零可樂少了一份造作。氣体依然消散著,快將變成糖水,但老翁沒在意。
他在意的是風月版的女郎吧?我猜。此時,他掏出一包七星牌香煙。燃點,電光般的火引導我們的對望。彼此不發一言,他吞吐著,我等待著。是一段怪異的時光,他最後受不了,喝了可樂,收拾報紙,略過「小心地滑」的告示牌結帳走了。
那老翁的東西已消失了嗎?我懷疑著。輕撫椅子的坐墊,餘溫仍在,但在風繼續吹的情況下,「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及「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兩句才是至理名言。
曾經的曾經,我聽著祖父訴說其對國民黨的憎恨、共產黨的褒揚、唸三年卜卜齋的自豪、「明格物德」及「實踐仁義禮智信」的推崇。我曾天真的以為祖父會長命百歲,有天會看到我出人頭地,深受別人真誠的敬重。
鳥鳴此時劃破天空,深化我的自責感。自從祖父逝世後,我忘不了握過他那冰硬的屍手。他是因肺氣腫而死,於本年三月二十七日凌晨五時三十分在醫生陪伴下斷氣而死,終年九十歲。自此的有些時候,心情很難過便會眺望窗外直到凌晨,像挽留什麼?黑色素積聚眼皮底下,祖父沒有回魂,反而兩時多鳥鳴開始響起,像是提示祖父的死曾於鳥鳴的三小時後發生。
祖父死後,我有一段日子極度神經敏感。信任媽的話,人死後會化成飛蛾,飛撲塵世尋找親人作別。寂寥晚上,有幾多回我是等待著。稍發現一蛾,不發一言,定神凝著躲在角落的他。如果千言萬語是奢侈的修飾,那換個具奇妙作用的眼神交流。透過它,思念像芝士般發酵複雜化,留下對某某的確認。
本年四月三十日是祖父火葬的日子。又是這個時候,當機器無情地運送祖父屍首到火葬部驟時,我預視到自己會被劃一化的燃燒聲弄至崩潰。天空飄散的青煙帶有祖父背影,他揮手點綴過雲彩,輕輕的走了。
適逢歡樂時光茶段,茶樓的白煙添多,熱騰騰的一盅兩件疊得像羅漢疊,模糊了視線。不知是誰扭開了收音機,只聽見尤雅柔柔的唱著《往事只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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