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故事來換 怨憎會苦，愛別離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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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2006年4月號《聯合文學》


文／張耀仁



剛剛S前來探望他時，他突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時光了。



S坐在床沿為他削一顆蘋果，一吋一吋，一吋一吋，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和這個女人長期以來所經歷的一切，直到這一刻，她依舊那樣美、那樣溫柔，完全裸露的後頸白而平坦，髮髻，低眉——他們第一次親吻時，S特有的菱形嘴唇飽含花粉般淡淡淡淡的軟甜，還有舌頭，他始終記得那一幕，他甚記得她頭髮全部的香氣，他為自己彼時沒有能夠來得及更愛她而深感懊悔。


「後來呢？」她將赤紅的果皮收拾好，將果肉剖開。


「後來啊……」他停頓了好一晌，嘆：「後來，孩子們全嫁出去了。」


「全嫁人了啊。」她似乎是順從著他的語調說。


「真沒想到……欸，最後只剩下妳留在我身邊。」


「孩子們不都回來看妳了麼？」她把一片蘋果餵到他的嘴邊，一面笑著看他咀嚼。



他其實不明白心底為什麼會有一個類似地洞的缺撼？彷彿可以聽見嗚嗚嗚的聲音不斷湧現，彷彿可以看見母親過世時，他在日記裡這麼寫著：「山谷中春天已至，櫻桃花開如雲；但是這裏，凝滯的目光，秋刀魚的滋味……花兒也憂鬱，清酒的味道也變得苦澀。」



為什麼，生離死別，而感情也有分別的時刻？



「別再想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怔怔望著眼前這個他曾經深愛曾經錯失的女人，她微微凸起的胸脯、襟口，他突然笑出聲來：他根本就沒有女兒，哪來嫁人之說？


但他忍不住想起，年輕時曾經和女人一同蹲在片廠裡的頂樓，一罐接一罐地喝完手上的酒，並且笑著笑著，流出淚來，世界在旋轉，酒醒時刻，她將要告別單身生活了，而他僅能親愛地為她祝福。


如果那時候，她留下來了呢？



這一刻，S的唇輕輕吻著他的臉龐、眼睫、鼻子，但就是遲遲不吻他的唇，他試著努努嘴，這才發現，就連舌頭也開始僵硬起來了。





●關於小津安二郎

小津安二郎（1903-1963），

一九○三年十二月十二日生於東京，射手座。

學生時期即為「問題學生」，

無心向學，不守紀律，酗酒，但熱愛電影。

一九二三年不顧父親強烈反對，進入松竹蒲田攝影廠開始擔任助手，

第一部作品《懺悔之刃》是其唯一古裝片，

一九二九年起，於庶民劇顯現其才華，影片主要反映日本中下階層之日常生活，畫面寧靜悠遠，大音希聲，近乎禪意。

一九五八年拍攝《彼岸花》，獲藝術祭文部大臣賞及紫綬褒獎。

五○年代末期，重拍其三、四○年代作品，諸如《早安》、《浮草》、《秋日和》分別係《我出生了，但》、《浮草物語》及《晚春》翻版。

一九六三年病逝。骨灰安放於北鎌倉圓覺寺，墓誌銘上僅僅題寫：


「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