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跟K去學法語的時候，因為她高我幾級，有什麼問題我總是會問她。
老師最愛動不動就問：「Ca va？」「Ca va bien？」(你好嗎？)
每次問到我，我總會呆立很久，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因為總會先想到，
「好」是什麼呢？那我最近算是好嗎？
很像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
「我最討厭別人問我『你好嗎？』
這真的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就像英文的『How are you？』
我很討厭這種問題，每次聽到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很像說一個fine，太過隨便，有答等於沒答，
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像是fine。」我說。
K說：「你想太多了啦，就把這種問題當成嗨，
當成哈囉就好啦，所以我都是回個ca va！(我很好)。」
「可是你不覺得這種問題很無聊嗎？！
為什麼不直接說salut，直接說嗨就好，
我倒情願別人問我：『你最近在做什麼？』
這就很容易回答，不用去思考到底自己好不好，什麼是好。」
「我最討厭別人問我最近在做什麼！
我要會說的話，就自然會說，不想說的也別來問我！
拜託你以後不要問我最近在做什麼！」
「那你也別來問我『你好嗎』！」
這一年多來，寫給她的信裡最常出現的是「你好嗎」，
然後說了些自己最近在做什麼，
或許最後也不小心問了「你最近在做什麼？」
夢裡出現過太多種再次見面的場景，印象最深也最難過的那次是：
她迎面而來，我發現她看見我了，我停在原地，她也是，
隔著一段視線看得見的距離，她沒說什麼也沒前進，我於是轉彎了。
還有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夢：
我們很像在一家酒吧，類似她以前打工的地方，
很像是她約我出來，還約了一個誰。
沒想到她半途要走，當她走到門口，我突然急了，
終於喊出了這麼久這麼久以來最想說的「你不要走！」
店內的音樂很吵雜，我看見她說「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然後消失。
我很難過。
轉身，突然發現她的位子上還留著她的包包，心想她還會再回來的。
於是開始吃起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帶來的零食，蝦味仙之類的。
吃著吃著，突然蝦味仙被搶走了，她回來了，
像以前那樣，問也不問的，不客氣的熟稔。真好。
(她剛來公司的時候，就坐在我隔壁，也是這樣突然拿走我的字典，也不問的，很像我跟她很熟似的。還有一次，我們一起去排版公司，回程的時候一起買了午餐的涼麵，她也是這樣，問也沒問的，就把我的一起冰進冰庫裡，害我後來還微波，心想這真是個沒禮貌的怪人啊。記得有一次，她買了一罐冰冰的可樂，居然突然跑來我的位子冰我的臉，還有一次，也是突然從她的位子走過來，把我的電腦螢幕關掉，然後自己笑得很開心，不過那時候我已經跟她很熟了。所以我也很開心。)
好幾次，在路上撞見她，長長直髮、一點冷冷酷酷的人，
那一刻靈魂被撞飛，再有知覺的時候就好緊張好緊張，
要走向前？要轉身逃走？還是停在原地？
見了面要說什麼？你好嗎？你最近在做什麼？
我最近……
然後發現，還好不是她。
但又重重失落地像被遺棄在人來人往卻荒涼千古的大街上。
好久沒寫信給她了，她也好久沒來我的夢了。現在這樣很好。
還好她總是如此決斷，不會讓我優柔寡斷地因循苟且下去，真好。真的。
記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心裡就有一個很奇怪的聲音，這個人不會成為我的好朋友。連我自己都不曉得那個聲音從哪裡來。後來稍稍熟一點的時候，我們聊到了一段時間沒連絡的朋友再聯絡的問題，她說她做不到，我說我最後還是會主動打給對方，其實那時候就幾乎看見自己的命運了，好幾次她講著過往沒連絡的朋友，我都想，有一天那也會是我了……
很奇怪的想法，但就是清清楚楚聽見也看見未來的命運。
那時候我在做《我家小孩的前世》這本書的時候，每天都很興奮，跟同事們討論這討論那的。她就超級不以為然這種前世今生的論調。
「可是你不覺得，茫茫人海中，居然還能在不同世遇見，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人一輩子就夠了，還要糾葛幾輩子！」
雖然她這樣說，她可是活得很積極，真的熱愛生命，用心活好這輩子的人。
「我只要想到我只剩下三四十年可以活了，就很難過。」
我則說：「我覺得自己隨時都可以死，沒什麼大不了的。」
記得有一次我沮喪地跟她說，我覺得其實人的這輩子早就活過了，我們現在都是在做一模一樣的事，做同樣錯誤的決定，所以我們才會聽見心裡的聲音，看見即將發生的夢，其實那都不是未卜先知的能力，都只是我們已經活過了，又重新再上演一次，偶而聽見看見還未遺忘的劇本。又或者，其實在這個多重宇宙中，由好多個不同時間點串聯起來的宇宙中，我們都被迫在這些舞台不斷上演相同的劇碼，那個宇宙可能是我們的上一秒，另一個宇宙可能是我們的下一秒，但我們，都只是在做著一模一樣相同的事。沒辦法改變，只能看著，演出同樣的錯誤。
「你很無聊耶！」她當時聽到是這麼說的。
但也只有那次，我收到她親筆寫給我的卡片，那是認識這麼久以來，唯一的一張親筆信：
「如果有多重宇宙的話，我們的其他分身也已為我們活過了那些可能。如果有前世的話，為什麼我們還會去做現在令自己懊悔的選擇，生命不該是沒有建樹的重複，現在的自己應是最好的自己。」
我看了很感動很感動。
恩，現在的我比以前要樂觀多了。
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遇見的話，我會是最開心的樣子。
或者還會很不識相地問：「你最近在做什麼？」
rainstream 2004.11.28 am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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