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榮才散文選之二(福建/平和林語堂研究會)
掏鳥窩
上樹捕鳥,下河摸魚,似乎是農村孩子童年樂此不疲的事情。我也不例外,在孩童的時候把小鳥整治得流離失所。那時候,發現哪棵樹上有鳥窩,興奮勁不亞于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吆三喝四地來到樹下,在手心裏吐口唾沫就開始往樹上爬。不一定誰第一個出手就可以拿到鳥窩的,很多時候我們在顫顫的枝條上探著身子,讓樹下的大人驚鄂得不敢出聲,擔心嚇了孩子出了什麽意外。等孩子爬下樹的時候怒氣可就爆發出來,拿著竹枝什麽的,攆得孩子大哭小叫地奔逃。也有逃不掉的,那就可能在小腿上落下斑斑傷痕了,儘管父母懂得回避要害地方,同時他們也信奉小疼可以回避今後的大疼,下手絲毫不手軟。只是不用好了傷疤才忘疼,只要發現什麽地方有鳥窩,我們還是熱情十足地前往,不過懂得避開大人的視線而已,那時候覺得大人真沒意思,不知道掏鳥窩是多有成就感而又何等愜意的事。
大樹少了,樹上的鳥窩就更少。我們把目光轉移到屋檐下,那是麻雀居住的地方。農村裏不是鋼筋水泥,很多就是泥土夯成的土牆,時間久了,多多少少有裂縫,麻雀也就擇縫而居,可憐的麻雀怎知道我們把目光鎖定到他們身上。時間大多是在晚上,幾個小夥伴扶架木梯,輕輕靠在牆上,選個人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一隻手快捷地伸進鳥窩,另一隻手跟過去捂住鳥窩,十有八九可以有所收穫,小鳥在夢中成爲戰利品,個把有幸逃脫的,也無法避免鳥蛋被我們收羅的命運,夜空中只留下它們驚慌的悲鳴。那時的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是把自己的歡樂構築在小鳥的痛苦之上,很多時候懵懂無知留下的不僅僅是笑話,而是一種罪過,只是炫耀自己的戰利品。一個晚上下來,收穫不菲,鳥蛋自然很快落進肚裏,小鳥大多也殺了,燉了或者爆炒,往往還挑一兩隻健壯的,用細繩系了腳,當成弟弟妹妹或者自己流動的玩具。
不知道當時掏了多少鳥窩,恍然間才發覺,原來隨處可見的麻雀已經淡出我們的視野,甚至成爲稀罕物了。知道不全是我們小時侯掏鳥窩的責任,但多少也有點愧疚心理,仿佛就是因爲當年我們的肆孽才造成麻雀的遠離,而一切已經不可挽回。
捉魚兒
捉魚是我童年樂此不疲的事情。戽水捉魚是個工程量比較大的事情,選個水勢相對平穩的地方,在水窪上游用土塊把水堵住,剩下的事情就是用盆或者桶把水窪裏的水戽幹捉魚。最好是讓水改道而走,否則很可能就是在水快被戽幹的時候突然土塊被衝垮而前功盡棄。水越戽越少了,驚慌的魚兒四處奔竄,有忍不住的就扔下戽水工具,用畚箕撈魚,撈到了,興奮得大叫,趕快放到盛有清水的桶裏。也有比較具有大將風度的,不爲誘惑所動,堅持把水戽幹,來個涸澤而魚,可鄰的魚兒也就無一倖免。
比較快捷的方式是用畚箕撈魚,找個水渠,一個小夥伴把畚箕置於水中堵住魚兒的去路,另一個人用腳撥弄著水從另一頭趕魚,大禍臨頭的魚兒拼命往前奔逃,以爲逃生的機會就在前方,殊不知,前方才是死亡的陷阱。趕到了,小夥伴迅速把畚箕提起來,魚兒也就只能在離開水的畚箕裏蹦達,成爲我們的戰利品。魚兒怎麽能知道,很多時候,機會不是因爲走得快而存在的。
也有把畚箕堵住河邊水草叢的,用手撥弄兩下,猛地提起,往往也有所收穫,自然這樣的收穫是不可能豐盛的,常常是幾條小魚或者草蝦,但也足夠我們高興一陣子,把歡笑撒滿小河,稚嫩的心靈對欲望沒有太多的渴求。
當然,歡樂也不是完全沒有危險的。把畚箕堵住洞口的時候,誘惑和風險就同在了。洞裏往往藏有大魚,小手伸進洞裏驅趕一番,大魚也就無路可逃了,甚至在驅趕時可就勢先把魚兒逼到絕路掏出來。可洞裏也往往藏有蛇,曾經在驅趕之後聽到快離水的畚箕水聲撲棱作響,興奮得以爲收穫在望。當畚箕離水的刹那,發現是蛇在扭曲掙紮,那種驚悸足以用最快的速度扔掉畚箕,伴隨著驚叫飛奔逃離。老半天了,才戰戰兢兢地拿回畚箕,深怕蛇寵辱不驚地佔據畚箕爲棲息之地,那時侯不知道,其實蛇恐怕比我們更爲恐懼,只是它們無法表達罷了,而我們更多的自己驚嚇自己。
捅蜂窩
那時候不知道蜂蛹是什麽高蛋白的食物,但並不妨礙蜂蛹對我們的誘惑。白白胖胖的蜂蛹挑出來,是可以直接放到嘴裏吃的,很生甜。至於那些已經成型的蜂蛹,我們稱之爲“老公頭”的,自然是不敢生吃的,倒不是會有什麽罪惡之感,只是擔心卡喉嚨裏,或者就窩肚裏難消化。把蜂蛹用油炒了,或者放碗稀飯燉蜂蛹粥,那種美味難於言說,不過這涉及到蜂蛹的分配問題,比較難於處理。最經常的做法是拿個瓦片,在野外把蜂蛹烤得焦黃,用手一個個捏著吃了,歡樂不僅僅限於蜂蛹本身。因此,儘管捅蜂窩具有危險性,但還是勇往直前了。
那時候,很喜歡聽到哪個大人走路或者忙農活被蜂蟄了,沒什麽陰暗心理,只不過可以因此鍀知哪里有蜂窩而已。沒有“舉報者”鍀時候,小夥伴幾個也自己拿根竹枝隨意敲打,渴望能發現“敵情”。或者在菜瓜花什麽的上面逡巡,發現有蜂停下,用塑膠薄膜袋活捉了,小心翼翼地在蜂身上綁上薄薄的白紙條,然後放飛,頭擡得高高的,盯著那只蜂,狠命地跟著奔跑,讓蜂“引狼入室”。發現蜂窩了,總是詳細地偵察好地形,然後準備行動。
捅蜂窩最危險的環節就是燒蜂窩。在長長的竹竿頂端綁上乾枯的茅草或者稻草,如果蜂窩夠大,還必須在茅草或者稻草上淋點煤油,保證燃燒。手持竹竿的小夥伴在同伴把茅草或者稻草點燃之後,迅速地豎起,準確地捂蓋在蜂窩上,人可是要儘量降低高度,甚至伏在地面,有時候還得戴上斗笠,身穿深顔色的冬衣。燒蜂窩是個講究技巧的活,捂太死,蜂燒死了,蜂蛹也燒焦了。如果太松了,蜂飛出來,到頭來無法取蜂窩。即使很精確,旁邊也要有兩個拿竹竿預防萬一,防備有“漏網之蜂”飛出來,就來個“亂棍打死”。估計蜂都燒死了,就可以大方地把蜂窩捅下來,挑蜂蛹吃。其實關鍵環節是燒蜂窩,捅蜂窩只是個接收戰利品的光明尾巴而已。
燒蜂窩一般是從下往上的,即使蜂沒被全部燒死,畢竟它們是往上飛的,人藏在下面危險係數低得多。那時候,蜂窩燒了不少,基本平安無事。只有一回,發現蜂窩挂在一個溝渠的邊沿,從下面往上怎麽也夠不著,決定鋌而走險,從上面往下燒。剛把火把捂上的時候,湊巧讓一樹枝架了一下,沒捂實。蜂可就真的蜂擁而起,儘管我丟下火把奔逃,但憤怒的蜂群還是追上我,狠命地在我頭上蟄,連撲打的雙手也一併遭殃。那回,我全身被蟄了13個大包,頭部就6個。回到家我就腫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後來發高燒,打了好幾針。
儘管教訓是慘痛的,我還是抵擋不住蜂蛹的誘惑,傷一好就繼續參與捅蜂窩的行動。人啊,常常就是無法抵禦誘惑。
燜地瓜
從街旁經過的時候,聞到烤地瓜的香味,思緒就隨風飄揚,兒時燜地瓜的情景仿佛電影裏蒙太奇的鏡頭,閃現在記憶深處。
燜地瓜是在秋天,收割過的稻田早就放幹了水,成了孩子們天然的遊樂場。玩累了,肚皮就餓了,鄉下的孩子不會嬌滴滴地回家找父母,而是自己尋找解決的辦法。小夥伴們在稻田中央挖了一個坑,小心翼翼地把土塊在坑旁壘一個竈膛的模樣,然後用稻草或者山上的茅草什麽的燒火,一直燒到土塊發紅。
地瓜是小夥伴們從自家的地裏挖的,儘管不是什麽稀罕物,但也沒有誰想到哪家的地裏偷,倒是很慷慨地從自家挑。燜地瓜個太大不行,熟不透,個小又容易燜焦,必須挑長條形的,並且大小要差不多,避免一頭大一頭小。
地瓜挑好了,土塊也燒紅了,把地瓜一個個準確地砸進土坑裏,然後用棍子把土塊推倒,打碎,把地瓜埋嚴實了,就可以繼續玩去,等土塊涼下來,餘熱也就把地瓜燜熟了,有擔心火候不夠的,就在埋地瓜的上方繼續燒火。
地瓜放進土坑裏的時候,大家就玩得心不在焉了,心思都放在那個土坑。不時有夥伴跑過去,趴在地上,吸溜著鼻子,想捕捉地瓜散發出來的香味。
激動人心的時刻是用棍子挑開泥土,所有的小腦袋都湊一起,緊盯著那個土坑,象極專家在等待文物出土。地瓜分到手裏,大家倒騰著換手,即使再燙也捨不得放下,不停地拍拍,地瓜就變成很煊了,小心地撕開皮,咬一口,好象吃什麽山珍海味一般。往往一條地瓜吃下來,每個人都有一圈黑嘴巴了,互相指著嘴巴,樂得哈哈大笑,有調皮的孩子甚至故意在臉上來個小貓洗臉,小臉上就縱橫交錯地留下濃淡不一的黑道道,頗有點“滿臉塵灰煙火色”的味道,把其他人樂得在稻田裏打滾。
大人們覺得不可思議:這些小毛猴,家裏的地瓜挑三揀四地不吃,到地裏就想餓慌了一樣搶著吃。他們哪里理解,地瓜在家裏吃只不過是填飽肚皮的食品,在地裏燜著吃可就是吃著無盡的歡樂,而人生自然沒有誰拒絕歡樂。
遙遠的炊煙
炊煙從故鄉的屋梁升起。
小時候,炊煙是呼喚我回家的信號。常常是在放牛或者拔兔草的時分,看到家裏屋梁上升起炊煙,知道是快到吃飯的時間了,也就感覺肚子咕轆轆叫起來,趕快拉著牛或者垮著草籃往家裏跑,往往剛到村口,母親已經長呼短叫地要開飯了,那時侯,覺得炊煙是填飽肚皮的鬧鐘。
後來出門了,回家的路上,還沒看到家的影子,已經是頻頻擡頭,看看家裏屋梁的方向,看到有嫋嫋的炊煙升起,心裏就有踏實的感覺,親切感油然而生,知道自己不會遭遇鐵將軍把門的冷清,知道在那扇門背後有親人在忙活,推門進去可以聽到溫馨的問候,溫馨在心頭潮水般湧動。
那時候,家家戶戶基本是燒茅草和木材的。每逢周末,上山砍材或者割茅草就成了我們這些半大不小孩子的任務。常常是吆三喝四地出發,到了地方,各自佔據一個角落就開始勞動。架勢是很認真,但是不得要領,沒有把茅草牢牢抓住離地面數寸的地方,刀一滑,把住茅草的那只手就趕快往上移,只割了上面很小的一截,往往半天下來,只割了很小的一捆,有大人笑駡給我們當菜還嫌不夠多。有動作不夠敏捷,手就劃了一道口子,倒大多顯得很勇敢,摘片樹葉按住傷口等血止了就繼續勞動,回家也根本不提,全然沒有嬌貴的樣子。割完茅草大家瘋玩一回也是很正常的事,滿山坡都是我們清脆的聲音。
回家的路上,擔子逐漸沈重起來,步伐就不再輕快,有人被拉下了,前面的人就停下來等著,有時侯也會有大點的孩子往會走接一程,顯示出互相幫助的大將風範。更多的是各人撐到底,咬緊牙關,即使走得搖搖擺擺也捨不得丟掉一些,常常是心裏在給自己默默鼓勁:再挺一挺,再走100步才休息。就這樣走走停停地撐到家,走到家門口撂下擔子,長舒一口氣,那時候,覺得這茅草在竈膛裏燃燒之後升騰起的炊煙分外親切。
長大之後,看到故鄉屋梁上升起的炊煙,自然想起兒時割茅草的日子,肩頭似乎也熱起來,糅揉,才明白當年回家的路上我們已經把人生演繹得內涵豐富。其實,很多時候,人生就需要挺一挺。
如今炊煙已經很遙遠了,但任何時候,心靈上都有一股炊煙嫋嫋地升騰,讓我們永遠溫暖在故鄉的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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