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是台灣的母體」
──侯孝賢印象
一張儒雅臉,眼睛圓圓的很有神采,總是隨和地坐在那兒,推心置腹講出許多心裏話。七月上旬,台灣著名電影導演侯孝賢,首次悄然出現在刺柤城泉州,一時並未引起此間陌生影迷們的注意,記者聞風而往,幾經打聽,始在槳聲燈影的百源川池畔,找到正在入迷地聽《陳三五娘》南曲清唱的侯孝賢。
泉州古城的夏夜,燥熱而迷人,挨坐在刺桐樹下與侯孝賢交談,他一見如故地向我談起一幕幕「別人的」故事。這位四十三歲的台灣導演,三句話不離本行,對自己的生活經歷卻始終以輕描淡寫的口吻「應付了事」。但是,如果就此認為他是不善於用言辭表達自己,那就徹底錯了。
去年九月,一座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使侯孝賢躍登於世界大師之林,返台後,台灣影壇有人擔心他在拍了那部奉獎影片《悲情城市》之後,將給自己的電影畫上句號,再難拍出超越之作。而侯孝賢卻信心十足地說:「拍完《悲情城市》,就象深山練劍學成下山,此後再也沒有難題難倒我了。」
僅僅相隔十個月,出生於廣東梅縣,一歲時便隨雙親和祖母移居台灣侯孝賢,便為籌拍他的第十一部影片《李天祿傳奇》(註:後命名為《戲夢人生》)選擇外景地前來大陸。李先生是台灣掌中戲一代宗師,其祖籍就是泉州的安溪縣湖頭鎮,他手上的絕活也是在一百二十多年前傳自泉州的。侯孝賢告訴記者,他決定拍攝這部人物傳記片,實際上反映的是二十年代到台灣光复前台灣社會現實和時代記憶。
侯孝賢的名字,對於大陸觀眾來說並不完全陌生,然而包括記者在內,至今都無緣一睹「侯爺」鏡頭裏的精彩人生。遺憾之餘,他不無感慨地對我說,前幾年,香港影片獨霸了台灣電影市場,去年才開始低靡下來,台灣人認為,再可以取而代之的,就是大陸電影了。所以,那些很現實的片商們,紛紛鼓動赴大陸拍片,或邀請大陸影星參加演出。不過,他這次到泉州,決沒有趕那股潮頭之意,而實在是苦於難覓當年台灣的外景。
侯孝賢不斷爆出驚人之語:「我要把我的電影講得更清楚、更好,這跟人很有關係。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人要比作品大』,這樣你的電影就會大。其實電影就是你的人」;「台灣的年輕人對台灣歷史認識模糊,影壇也完全沒有探索本土文化和歷史經驗的影片。我希望用自己的作品,把台灣影壇歷史經驗的空白填滿。以後,還要把它與大陸的歷史經驗聯接起來。因為對本土認同和喜愛,即重自己成匚的地,方才能愛中國其它地方。」
在台島,侯孝賢的電影以運用流暢、豐富的細節和隱喻性的電影語言,來營構委婉細膩、清新淡雅的散文式風格而著稱,作為崛起於一九八三年的台灣「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侯孝賢對「新浪潮」的命運並不感到悲觀,他解釋道:就像大海的波浪一樣,總是一波湧起,一波退下,然後再涌起 ......他說:「下一波我不知逆會再起於何時,或許要三、五年吧,但至少已經開了風氣。」
侯孝賢甚至覺得,和「新浪潮」一樣,大陸「第五代」導演也正在經歷著同樣的時代潮流。剛剛興起那陣子,他們感到振興中國電影的責任落在自己肩上,並從他們開始發出光彩。所以,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吳子牛等一群人用力很重,可以說他們是全心全意投入中國電影的一代人。總之,過一階段就會更沉穩,更含蓄。
雖然,在去年因拍攝《悲情城市》抵達廈門之前,侯孝賢的腦海裏沒有一絲大陸的記憶。但早在三年前,他就對一位日本記者說:「我是在聆聽祖母和雙親的教誨,以及在學校學習長江和黃河的悠久歷史的環境裏長大的。中國大陸是台灣的母體。我想,總有一天會去大陸看看」。並預言:「台灣海峽兩岸在不久的將來會開始進行更加切合實際的自然交流。隨著彼此相互理解,雙方的不協調感,無疑將變得淡薄」。
閩南七月,一樣流火。果然,這次回到大陸,「拚命三郎」侯孝賢真像回到母親懷抱一樣,亢奮不已。他和編劇、台灣著名女作家朱天文及製片人張華坤,專程前來泉州選取《李天祿傳奇》外景,幾乎每天都要馬不停蹄趕上二百多公里路程。結果八天下來,侯孝賢不勝一臉倦容。但與我談起安溪、永春的「台灣鄉村」和南靖等地的「台北街道」,依舊興致酣然。
夜已深了,泉州之夜的南音演唱即將收檔,侯孝賢毫不猶豫地點燃今夜第十一支萬寶路,並透露最後一個秘密:他已經有了和大陸、台灣同行合作拍片的新設想。(199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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