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5)
劇組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六七個女孩子,六七種美麗,曉媛特有品貌表現著卓絕。
牌坊的附近只剩下我和曉媛,其他的人都到另一個地方拍攝了。曉媛約我去池塘。走在路上,她與我攀談。她含緒的表達她對我的興趣,她更關注我的經歷,並對我的經歷表示出好奇。我開始給她講述土地、村莊,這是我童年生活過的環境。六歲到十歲,我生活在母親的故鄉。我對土地懷有情感,對村莊充滿眷戀,在七個牌坊的村落的陰濕中,使我會懷想童年。曉媛告訴我,她一歲到六歲在江蘇鄉下生活,她唯一的記憶是天井中躺著的一株麥穗。這空靈的畫面令我感動,我收藏了她心靈的波痕向我傳遞的意境,有關“天井中的麥穗”我已在前面的散文中表述。
我仿佛看到了她講述的南方村莊,一張沉靜的少女的表情中浮雕般的瞳目中空靈的目光。
土地微微震顫了一下。田野之上的色彩開始飄浮。空中沉悶的烏雲被驚動了。烏雲的顫動緊張而微妙的傳遞著。我略感暈眩,我陪伴在曉媛的左邊,我仍想摟住她,她的舉止感染著我,每一個舉止或表情的細節都使我陶冶。她的確像精靈般飄忽,似乎她即將飛上雲端,而消失在雲層,這使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緊迫。那時,我已獲得了一個理念,即生命中的等候會在一個神秘的時刻到達,而給予你獲得的機會往往是瞬間。這時我才發現曉媛是我的機遇,她將考驗我本能中的機智。
我嚮往洗禮。
噢!似乎在那條通往池塘的路上。她告訴了我她真實的年齡,二十一歲,和我同齡,我以為這是個謊言,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她對我說:
“相同年齡的異性,女孩一定比男孩成熟”。
這像對我的暗示。曉媛的語言中含有微妙的潛詞,使她表現令人懷疑的神秘。她暗示她的心思聰敏,她暗示她對世事的瞭解,不可拒絕的暗示。如她的美麗一樣不可拒絕,這是她柔美中透出的堅決,這使我感受到了她的反差,她的外表與她的內心。她的潛詞被深深凝聚在她的微笑中,她的微笑含有令人心碎的淒美。
我沉默了,她也開始沉默,我感受到了她的心靈朝我移近,可中間卻相隔無形的力量,使她選擇著被迫。
雨又開始下起來,池塘仍是遠處的風景。我和她往回走,牌坊的旁邊有一個亭子,一個兩人相容恰恰合適的亭子。
落座後,她抬頭看著空中的烏雲。眼中滿含悽楚。對於童年的講述使她發生了回憶,我直視她的目光,我第一次感覺到對於經歷的讀解。讀解只依賴於感覺。她的雙目像兩眼源泉。由湖的蘭綠而來,收在江河的尾聲,被海埋沒過。因此更為透徹。我第一次從一個女孩兒身上發現天意。天意是從容的,天意不會被破壞。天意是寬容的,可以從泉形中看到海的瘳闊。天意是避諱凡眼卻施捨於人間。泉,也許從天空落下雨水,也許由河流彙聚,可是經歷了一層又一層土地的積濾,才可以重新到達湧發與澄明。泉,常常被靈感所意象而向,可一個靈感完整的被一個人所體現,除了對生命的厚重所表達的虔敬之外,還有對於自己面臨並擁有的幸運。
我渴望洗禮。
我問她是否有心事,她點頭。她回答了。她說這次出來,是為了她的男友,為了他與男友之間的感情。她這次的拍攝,是為了使兩人分離一次以體驗情感,目的是使情感回到最初。我聽完這話後付出了巨大的意志以克制自己以免失態。我體驗了瞬間的絕望。在亭子中,不只是我和她,而是三個人。中間相隔她的戀人。這種感覺令我恍惚,至今仍令我恍惚。
她重複的告訴我她的童年在江蘇的鄉下度過,六歲去了上海,待到八歲。她的童年中沒有父母的印象,回到父母身邊後,她體會不到她父母對她的愛。這使她在童年時就開始了一個簡單的願望。她長大了,一定要有一個自己的家。
我被這願望所震憾,儘管我並不理解,我聽到曉媛的內心糾纏的語言,可以聽到她隱秘的哭泣,可以視覺她對於童年的回想。從此我的情感中有了一種深沉的悲憐。悲憐從曉媛開始而聯想自己,願望因之於對於失落的彌補,這使人生顯得蒼鬱與凝沉。悲憐的情感觸發了回憶。這時,我才發現回憶之所以不可被拋棄,是因為經歷的開始是願望,回憶的終結是失落。無論願望是否完成,失落總不可回避。因為願望的完成中無一例外的會有背離發生。這使我開始意識到我的生命中存在錯誤。因為我在二十一歲時才和她相遇。我想保護她。保護的願望開始時,發現這是對自我的保護。我知道了,相遇、相認與相戀的原因是因為我和她相象,這是一個直覺,我開始了對她的依戀。也許是依賴,或者說是寄託。
對於曉媛的保護欲。堅強的突破著時間,直到現在。
她的淒然無尚的華美,在我眼中。
此時,牌坊顯得幽靜,更像陪襯。牌坊失去了聯想。此時牌坊安然的陪伴著人。
我想,她的美麗不應該被埋沒。我告訴她,如果她做演員,她會有很燦爛的前途。因由於她的形象,氣質和神韻。和她來自心靈深處的善美與聰慧。我約她一起去上海考學,她輕輕的搖頭,這讓我不解。我開始衝動,我說了很多話,我只想讓她聽懂我的動機。我只想告訴她生命該去選取,她只是搖頭,表示著淡然。最後,是她中止了這一主題的談話,中止了這種情緒。奇怪,我像個失敗的征服者。我試圖征服她嗎?我自問。不,絕沒有。而是我被她征服。我陷落於曉媛,從那刻開始以致終生,我至今仍懷疑那是怎樣的一種力量,可以使她拒絕任何一種誘惑。而讓她保持自己從童年開始的願望。
——只要一個家。
在以後的談論中,她告訴我,亭子中的談話是她對我好感的極致,因此,她會有一個結論:
“郤曉,你人那麼好,一定會有好報。”
這是她後來寫給我的信中的一句話。
我們彼此熟識了,我走進了她的童年,走進了她的孤單、無助與嚮往,象恒久的戀人般因回憶而熟識。我開始了一個靈感,一個終生不可忘記的感悟。一個對命運的認識,對於緣份的認識。我想,如果我不失學,我將錯過與她的相識。在我和她相識之前,我認為失學是一個過錯。在認識她之後,我想,如果不失學才會是一個過錯。我想到了占卜者的預言。我第一次這樣接近命運,以致於我發現生命中的幸運都是在對於挫折的承受中獲取的。
不過,我雖認同可我仍難以理解,為什麼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的願望只想要一個家。十年後,當我的飄泊因對於漂泊的收穫而將駐足時,當我從漂泊中收穫了樂趣、實現與相應的悲愁時,家成為唯一的目的。在我想要一個家的時候,這時我回想曉媛及她的願望。我知道了,發生在童年的飄零與淪落,對於人生是一個殘酷。成年的飄泊屬於目的,對於生命的神往,對於世界的認識,對於自身的證明,這一切因自于求知。而童年,童年的心靈的泊痕,會使人過早的投抱於宿命,飄泊的傷痕只望獲得養息。我之所以在前面的散文中說二十一歲後的我,曉媛成為我生命的又一種動因。十年的漂泊生涯成就了我,其實,成就了我對曉媛的理解。在我的生命中,命運之神常常以一種經歷做為隱語的先知賦與我啟示,而曉媛是命運所賦與我的無可忘懷的提示,使我對命運開始了理性之思,而伴隨我的生命的旅程甚至參與了我的過去,參與在我和她未相識的年代。
而我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曉媛啊,你的心靈經歷了什麼,你又是怎樣承受你的經歷。這樣的提問彙聚了十年的淚水,而在過去的冬天灑落,我們最初相愛在雨季。
天淚。人淚。
亭子外的雨落無聲。
童年的花色(6)
童年最明亮的色彩是黃花。黃花瘦長,黃花的紋理中順織著韌性,這使我感到黃花是一種靈物,而對她開始了擔心。採摘下來的黃花,在陽光中漸漸扭曲,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這時我去觸摸她,發現她的企求,她企求的只是美麗與水光。我撫摸她掙扎的身軀,我接觸到了舞蹈。我可憐黃花,在生命的最後,仍不忘展示自己的騷靈。
黃花開時,辨落彎垂,像一個美麗的女人,而令人生怕她會合攏。
槐花遠看是白色的,細看,白色中含有淡淡的紫蘭與粉紅。她很驕嫩,永遠像一個嬰兒。槐香是最細膩的香氣,細膩的可以使你對她的香懷疑。她的香中含凝被蘭色染過的新綠,透出幽深的暗陰。槐樹皮的陋與精巧的白花相比,槐花是芯,吐露在外。童年,槐香散佈在村莊,會使人微微暈眩。
屬於青綠之柳的花是最濺落的,只有結絮,柳絮飛飄,使人厭棄。柳絮的貧濺卻不諱灑脫,到處招搖,以示生命的平等。絮的落飄或多或少使人聯想,使人想到生命的動盪,生死對於人如常。
還有一種花是芽,芽看上去都像一種花苞,使人期待。對於花的期待而並非枝杈。芽是最細嫩的,也是最脆弱的,卻令人歡喜,這是生機。
最堅強的花物是一種名叫“掐不死”的花。無論你怎樣禍害她,哪怕把她弄成碎片,可碎片一旦埋入土中,她又重新生長、發芽。我對她的印象是這種花很透明。
棉花是最令我羞怯的。在棉田中摘下棉莢,在顫抖中打開,潔白的棉絮緊張的躲避著人,卻已暴露。棉花之所以羞怯,是因為對女人的聯想,棉莢像女人的隱秘……私處……。
最純粹的花朵是雪花,漫天的白,飄舞著浪漫,像明示的精靈。雪化。雪溶于水,水進入秧田。
冬麥最重要的是雪,雪鋪滿麥田。結冰,冰被護攏著麥苗。春暖花開,冰溶水浸。
桃花開了,綠麥已足一尺。桃花像農人的窗紙紮結的守望花。在瓣上寫滿期待,桃形向心。
麥由綠變黃,金黃的色彩在田野與夕陽的掩映中顯得從容的壯美,平原上的割麥,麥浪歸於平靜。
拾麥穗是童年的參與,麥茬偶爾會紮破腳。我的童年拾麥的季節很少穿鞋,人與物不同,人的色彩深藏於內,以致于心靈。因傷的外泄,殷紅的鮮血。
這是一個北方的童年對江南的一個女童的約會。她正靜靜的守候在天井中,陽光使安然的躺倒的一株麥穗閃爍。
然而,生命的傷口是最可怕的花朵,卻無以回避。卻是最值得欣賞的的花朵。而人,卻為苟安而逃避欣賞。生命之花只屬於英雄,一種英雄創造歷史,一種英雄創造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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